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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陌生男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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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十点的火车,在人声嘈杂的站台,来福抱紧了自己的双臂。
各个入口旁,广播里响着即将启程的车号,一对年轻的情侣手牵着手慌乱地从前面跑过,在经过来福身旁时,女孩突然转过了头,风拂起的头发,从她的嘴角掠过。
来福,那些幸福,你曾也有过。她对自己说,然后提起行李,往站台走去。没有回头,神情坚定,她又感觉到了自己肚子里颤抖的生命。
在火车上,她仍然不吃东西,也少喝水,嘴唇因为干渴而有了隐约的裂痕。她的对面,是一个穿着天蓝色外衣的中年男子,神情高傲,只是眼底里有掩藏不住的疲惫。他一直在打量着她,而她漠然得没有表情。
事实上,从踏上火车的车箱那瞬间起,她的忧伤再度如潮水般袭来。她的心脏因为疼痛而觉得呼吸困难,但她要努力地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她想,不能哭,哭了就证明自己确实是一无所有了。
后来,她沉沉地睡去了。中年男子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盖在了她的身上。车在中途的一个站台停了下来,她醒了过来,看到了他盖在她身上的外套。他准备下车。她突然站了起来,对他说:你能带我离开吗?
他惊异地看了看她,最后点了点头。她就这样,拿了自己的行李,跟着他下了车。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小城,她不知道是哪里。只是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
如此荒乱的镜头,在她之前的梦里,都不会出现。但现在,她却真实地跟在一个陌生男人的身后,穿过小而脏乱的站台,上了一辆的士。他帮她把行李放在了车上,然后坐在了前面,跟司机说了一个酒店的名字。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带上这个女孩,一年里,他有大半的时间需要呆在这个城市。这个女孩只不过是他出差途中在火车上偶遇的一个女孩罢了。但是,现在,她却跟在他的身后,她的表情坚定,眼底里却有着恍惚的如梦般的愁绪。他敢打赌,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在酒店的房门外,她站在那里,不愿意进去。他提过她的行李,放在了屋角。他说,我是来这个城市出差,房是公司长期租的。她进了屋,在靠墙的床上坐了下来,疲惫地问他,我能先睡会吗?
虽然他知道在火车上她也一直在睡觉。但她看起来,似乎真地很疲惫。他点了点头,你睡吧,我呆会还得出去办点事。她登掉了鞋子,没有洗个澡,也没有脱衣服,就钻进了被子。那天,她整整睡了十二个小时,她醒来的时候,他在笔记本电脑前敲打着什么,显得忙碌。
她没有打扰他,一个人去洗了澡,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头发湿渌地搭在身上。眸子清秀。他停下了手中的活儿,意味深长地打着她。她说,你能带我去医院吗?
他点了点头,然后打电话问酒店前台,这个城市最好的医院是哪家?她问他,你为什么不问我有什么事呢?他说,你要做的事,总有自己的原因。
她说,我是个狠毒的女人,我要亲手杀死自己的骨肉。
他说,每一个生命,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都是经过别人的选择。
可是,我们又有什么资格去选择呢?她说。
他看着她,柔和的,等待着她的决定。事实上,有些选择是必须的。在冰凉的手术台上,她的眼泪喷涌而出。一位四十多岁的女医生,表情麻木地准备着手术前的工作。他在外面,等着她。
她醒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她甚至于没有感觉到疼痛,一切就这么结束了,太容易地结束了。他扶着她回酒店。途中,叫司机停车去一家饭店打包了鸡汤,带回酒店给她喝。她始终一言不发。
他不明白这个女人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女人。在他经历过的人生当中,见过各式各样的女人,他能经易地就知道她们的心底里在想些什么。但是,对于她,却始终觉得像是个一个谜。以至于有那么瞬间,他觉得自己仿佛被无知的命运在摆弄,操纵,然后不给他思维能力。他只是想照顾好她。
而事实上,他对她一无所知。那么,他就只是简单的把她当成一个孩子,或者一个情人,他向她倾诉他所有的繁琐的见闻。
那个女孩喜欢穿白色的衣服,脸上的表情很沉静,但眼神坚毅。她背着画板,在火车将要启动的瞬间,跳上火车,挤在人群中找着自己的位置。碰到了人,不会说对不起,在他看来似乎不太礼貌。后来,她似乎没有找到自己的座位,一直站在车箱的左边靠窗位置。他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可以往他这边来坐坐,她没有理他。她的眼神,转向车穿外由慢变快的风景…
在干净而舒适的豪华车箱里,他在靠左的窗边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了下来。从包里掏出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顺便问服务员要了一杯现磨的巴西咖啡。在伸手接过咖啡的瞬间,旁边位置上的一对老年夫妻引起了他的注意。那对夫妻显然已经七十多了,老太太的腿似乎不太方便。老先生体帖地拿出自带的食物,一样一样地放在了妻子前面的小圆台上。细心地把面包撕碎了喂到老太太的嘴里,站起来迈着不太稳健的步子去前面给老太太倒热水。而做这一切的时候,他们的表情,平静而安详。人生已经快经历完了,还有什么比一个执手相爱的人,守在身边更来得实际跟幸福一些呢?他想,已经开启的笔记本屏幕上,是一辆远行的火车…
在站台的时候,他就已经注意到了那对年轻的情侣。一直拥抱着,不肯分开。在火车启动的瞬间,女孩推开了男孩,伸出手帮他整了整零乱的衣领。男孩的手,轻轻地在女孩的眼角划过,拂去她的泪珠,从此珍藏在心底…
他说,他走过很多地方,竟管公司的制度让他有足够的理由申报机票费用,但他一直坚持只要火车能到达的地方,就只坐火车。那些旅途中的邂逅,其实是此生最美的回忆。纵然,只是过客。
在她从医院出来的半个月后,他跟她说起了那些旅途中瞬间曾让他感触过的人和事。她睁大的着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中等身材,普通的面容,眼底里有着对生活妥协后的淡定。只是,谁曾想到,一张普通的面容背后,谁的心又曾被那些平凡而简单的琐碎触动呢?
她说,我叫来福。我会好好生活。
他露出欣慰的笑容看着她,点了点头。他说,我明天就要离开了。那天夜里,他带她在那个陌生的小城里看了一场电影,然后回了酒店。她用他的笔记本电脑上网,他去洗澡。然后,她再去洗澡。出来的时候,他倚在床头,在抽烟。她之前,从没看过他抽烟。
她睡回床上,对他说,晚安。他沙哑着嗓子说,晚安。他的眼底里,突然有了莫明的忧伤。她闭上了眼睛,却怎么也无法入睡。她听到他咳嗽的声音,还有起床倒水的声音,躺在床上辗转的声音。末了,她问他,你睡着了吗?
他含糊而混浊地应着她。她坐了起来,在黑暗中打量着他,白色的床单里一个微倦着隆起的身形。他亦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她移到他身边,伸出冰凉的手臂,从他的身后抱住了他。他的身子,明显地颤动了一下,然后慢慢平复下来。他伸出手,握住了她冰凉的小手,他的掌心里有着温暖如火的热量。
零晨五点的时候,她在半梦半醒中,看到他模糊的面容。然后醒来,他借着没有拉紧的窗帘外微弱的光芒端详着她的脸。她的左眼角处,有一颗细小的黑痣。看到她睁开眼睛,他柔声地问笑了笑,你醒了?
她点点头,不说话,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这个男人,从她在火车上决定跟他走的那刻起,他在她的脑海中,印像其实一直都是模糊的。而此刻,却觉得清晰。他就在她的身边,他的脸与她的脸相隔很近,她能感觉到他鼻间呼吸出来的带着微热倦恋的热气。
她抬起头,在他的唇角亲吻了一下,在她的头落回枕头的时候,他伸出了手,扶住了她,然后他开始吻她,细致而绵长。她回应着他,有那么瞬间,她的头脑变得空白,她想忘了自己。谈不上良辰美景,花好月圆,但是此刻,却没有什么比身边这个男人更实际更能温暖自己的东西了。
情欲如水,它可以冲走时间纠结给自己的一切繁杂情绪,让人获得短暂的安慰。虽然微不足道,但总比双手空荡,始终一无所有要好。她在他的激情侵入里,双眼迷醉对自己呢喃道,来福,生活原本如此,不应过于苛刻。
其实,从亲吻她的瞬间,他就后悔了。他有自己的家,妻子,孩子。这么些年来,他在外面四处奔波,唯一的目的,也只是想给他们一个物质优越而温暖幸福的家。在他的努力下,妻子跟孩子终于远赴美国,在另一个国家等着他。只是,他的内心里,一直充满了惶恐,他不知道如果没有手上这份报酬丰厚的工作,那些他一手创造出来的幸福美满会怎么样?所以,他一直纠结着是放弃一切远赴国外,一切从未知开始,还是继续留在国内,等到赚到足够的钱,再开始另一种生活。但不管怎么样,他的生活还是要一天一天地继续,在他没有做出一个有实意的决定前,他其实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
他的外表,高傲而有着自己的准则。内心里,实则不堪一击。然后,他却无法停下自己抚摸女孩温暖心房的手。其实,人一直在挣扎中活着,很多事情,最初的挣扎到最后都会变成习惯,习惯了也就是一种生活状态了。
在天色大亮的时候,他再度抱着她,沉沉睡去。醒来,带她去吃饭。谁也没有提到离开的事情。吃完饭后,他牵着她的手,像情侣般在路上闲走,他对她的宠爱,在每一个眼神里疯长。她仿佛初沥爱河的小姑娘,肆意地享受着一份短暂的由她保管的温情。
回到酒店,她开始收拾行李。除了她带过来的简单的东西,还有他在她去医院回来后,给她买的几件换洗的帖身衣物。他把自己的衣服,胡乱地塞进旅行包,然后找笔记本包,装电脑。在离开房间关门的时候,她习惯性地问他,东西带齐没?
他转回头往房里看,房间有点乱。他不知道,以前自己每次离开,都毫无感觉的地方,突然间会有了些许温暖的气息。只是,此刻,这种气息,让人有点防不胜防,难以接受。
他对着她微笑,说,我们走吧!
到达站台的时候,已经夜色弥漫了。他向东,她往西,她的车比他的车早到二十分钟。她上了车,他站在车窗外,似乎在跟她说什么。她听不见,不停地打着手势。火车的齿轮与铁轨碰撞的声音混合着他的手机铃声清晰地响起,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他接起来,是她的声音。十几天来,他一直不知道她有手机,也没见过她接任何电话,信息。她说,我走了。谢谢。
他把她的手机号存了下来,在联系人的栏目里,郑重地用拼音拼出了两个字。来福!
他说,来福,你要幸福!他知道,他此生都将不会再拔打这个号码,只是,希望她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