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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二章 四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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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卖炭老翁再见当年的小女孩时,已是四年后的一个夏日微醺的晌午了。
老翁方才从茶饭间打了尖儿,正百般聊赖地拿泡得有些发白了的茶梗剔着牙,余光不住地往少有人来往的街巷上瞟着——这个时间点,大伙应是忙着回家吃饭、打盹罢。
街巷里静得很,天上刚下过些小雨,润绿了石板上的苔藓,空中弥散着潮湿又闷热的水汽,只听得见远处稀稀拉拉的马蹄声。
——四年,一晃四年白驹过隙,这天子脚下的王幾之城,属实变化了许多,残破了不少,又勃勃生机了许多——或者说,连这头顶上的天子都变咯!
……
可是这一切又与我这卖炭老翁有何干系呢?
老翁瘪了瘪嘴,转身,伸手欲勾拿邻桌放着的酒壶,恍地,他瞥见了远处踱来的身影,四年前那个雪暮的黄昏,那个茫茫然无措的小女孩的身影。
她应该是长大了不少,抽条了,变瘦了——或者说,有些太瘦了。脖子上随意耷拉着一圈粗糙脱线的围巾,遮掩了大半个面部,身上穿着一件单薄的鸦色外衣,用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布条草草地裹着双臂和腰,以使过于宽大的外衣合身。随她慢慢走进,老翁看见那张还未长开的稚嫩的脸上挂着重重的乌青,双目滞滞地,一声不响地朝前望着,眉宇间还绕着一抹淡淡的死气。
真奇怪啊,老翁想,我居然还记得那个小女孩,四年后的今天,甚至还能一眼认出她。到底是四年前的那个雪夜太寒,刺痛了自己老朽的神经,还是当时那小女孩不染半分尘埃的眼眸太过悲戚,让自己无法忍心呢?
……老翁想不明白,毕竟他自己也不过是一腐朽老翁罢,连没落崩塌的王朝都不能撼动老翁僵直的思绪,小女孩当然就更谈不上些许了。
老翁撇过头,继续喝上酒壶里掺水的怪味糟糠酒,不再看踱步而去的小女孩了。
女孩——现在该改口叫沉渊罢,她四年前很幸运又很不幸地没有死在那个寒冷的雪夜——以一种干净又僵硬的姿势。而是被前朝在野的特务机构,俗称暗阁,捡到,训成了一条处理糟粕的狗,现在的衣角上已沾染了过多的血气,连干净点死去都实现不了。
四年的时间属实没给女孩带来多少,硬要说的话就是一个从未认识过的死人的名字,沉渊;一个足够在乱世活下来敏捷身手;一身深浅不一的伤痕和严重的胃病。
……
沉渊向前踱步着,明明是晌午打尖的时间,却不顾自己被胃酸侵蚀灼烧的胃部,停下来好好吃一顿。她用右手使劲按着自己鸣叫着的干瘪胃部,试图通过此来减轻呕吐的恶心感——是了,你怎么能要求一个刚才做了任务,杀了人,处理完血肉模糊的尸体的杀手,好好地吃上一顿肉饭呢?——如果她还有些许良知罢。
头顶的太阳光明明不大,沉渊却觉得自己的意识都快要扭曲、融化在其下,伴随着耳边轰鸣的幻听,她一个踉跄,差点扑倒——
“喂,沉渊,你长点心,摔了、晕了可别指望我扛着你回去,老娘我下午还有活儿要交呢。”背后伸来一双女孩纤细但有力的手,堪堪止住了她下坠的趋势。
蕙馨有些嫌弃地掌住了沉渊,作为阁里少有的和沉渊有过共事经历的搭档,她实在想不通这个死气沉沉的羸弱小毛头是怎么位列暗阁四大杀手榜的。
“……多管闲事。”沉渊一把拂开蕙馨掌在自己腰处的手,头也不回,继续向前走着。
“哎唷,反了你了,要不是嫌你死在这街上,被野狗分食的丑样有辱暗阁的名声,老娘才不会管你死活呢,小兔崽子!”被冷漠回绝的蕙馨气不打一处来,开始狠狠地叫骂起身前细瘦的人影。
两个女孩便以一个沉默不语,一个骂骂咧咧的诡异又好笑的结伴而行的方式走过这午后长长的,侘寂的巷道。
……
这厢,绕过邈邈的烟熏香雾,在茶室接客的屏障后,公孙莫离正与自己下着一场不知何时结束的棋局。刻漏的水滴声嘀嗒缓缓,现在已是申时。
时候到了,他想,渡雪山庄那边也该有动静了。果不其然,下一枚黑子还未来得及落下,屏障后便传来了侍从急促的脚步声——
“公子,如您所料,南北粮道的事情谈妥了,现在就等与渡雪庄主商议后续装甲运输的事宜了。”
砰!黑子落下,面前的白子被吞了大半。公孙莫离不急不缓地起身,振袖,长吁一口气道:“善。”
他迈出屏障,午后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棂,荡漾在他未束紧的青丝上,长睫微动,遮盖了眼中多余的神色。
“备车吧,我去会会柳庄主,新帝那边,还是一如既往地瞒着就好。”
“是。”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写追忆,两人这四年的过往。第二卷可能有些大,要写一个王朝的倾覆,作者我啊,会摆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