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灵》藏海虫二

9、渺渺征途始自开

　　花陌黎在院里，看着牧云海烛光下的身影坐了下来，似乎在书案前写字，于是转身离去，故意重重地打开竹里馆大门，然后又很大声地关上，喊了声：“好困啊，睡了。”

　　说完，人却其实还在屋外。随后悄悄施法对自己下了一个结界，轻声朝后山走去。

　　片刻后，来到他们今天掉下去的那块巨石面前，花陌黎将手深入怀中，掏出一只羽毛，轻轻施法，羽毛飘落在岩石上，片刻便隐去了踪迹。一个轻薄小巧的机关就此完成。

　　回到竹里馆。算算时辰，启动灵力，召唤唐影逸。

　　唐影逸回来的时候，大包小包扛了一肩。仔细一看，华丽的衣袍和靴子、乱七八糟的药、各式各样的腰带、花里胡哨的头冠，还有镶嵌精美琉璃的匕首，以及一大堆甜食。

　　花陌黎扶额叹道：“大哥，你是准备去洞庭开山筑城吗？”

　　唐影逸道：“我怎么知道这一趟要去多久，有备无患。反正都可以用灵力收着。”

　　花陌黎顺手拿起那把匕首，道：“这不是你父亲留给你的吗？怎么也给带出来了。”

　　这把匕首精雕细刻、巧夺天工，上面镶嵌了五色琉璃，每颗都灵力充沛。拔开一看，竟是玉做成的利刃。通身白璧无瑕、当属鬼斧神工。

　　唐影逸深情地看着这把匕首，道：“这是父亲成为仙身之后，特意寻遍天下才得到的白玉，又前往极北之地取得的五色琉璃，注入毕生灵力打造的。父亲仙逝前交给了我。此行前路未卜，我总不能一直靠你保护。”

　　这把匕首与唐影逸血脉相连，感到危险可以自行杀敌。因墨羽族几乎不杀生，所以唐影逸一般出门也不带它，就连花陌黎都很少见到。

　　“喏，给！”唐影逸顺手扔了一个玫瑰酥给花陌黎，道：“饿坏了吧。这个大冰山，纯属有病，修行之人还吃得这么荤腥。如此杀生，简直罪孽深重！”

　　“他的修行之道，或许，与我们，与河络，都大不一样。”花陌黎一边啃着玫瑰酥，一边道。

　　“他不会是妖族吧？难怪收了这俩小妖做徒弟。”唐影逸道。

　　“应该不会。妖族没有灵力，都是使用妖术的。而他有灵力。”花陌黎分析。

　　“那他是什么？”

　　“神族、魔族、或者龙族，不过，我总感觉都不像。当然，苍茫大陆什么大，也有可能是什么我们从未听过的种族。”花陌黎答，“而且我猜，今天半夜，他会在我们睡着了之后去后山。”

　　“为什么？你又使坏了？”唐影逸道。

　　“刚试探了下。我想知道他和岩底密道有没有关系。”花陌黎道。

　　“多此一举。肯定跟他有关，要不哪儿有那么巧的事。”唐影逸道。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试试呗。今晚就知道答案了。”花陌黎道。

　　“那我们跟过去看看？”唐影逸大约一辈子都不知道好奇害死猫是什么意思。

　　“不行，他的法力太强，我们跟过去一定会被发现。”花陌黎摇了摇头，道，“不过，我拿你的羽毛在入口处设了机关，施了法术。若有异动，我便能感知到。”

　　“姓花的！”唐影逸一下跳了起来，“你又拔老子的羽毛？！从小到大你偷偷拔了多少根了？！”

　　“这次真不是拔的，”花陌黎笑道：“是你被冰山哥哥从天下打下来的时候掉在地上的，我捡的。”

　　“一口一个哥哥，叫得真肉麻。”唐影逸恶心道。

　　“那是！好了我睡啦。”花陌黎吃饱喝足，往床上一躺。

　　“那我睡哪儿？“

　　“喏。”花陌黎指了指地板。

　　“……”，唐影逸无语片刻，道，“我还是去树上睡吧。”随后转身出门飞上树。

　　倒不是花陌黎虐待唐影逸。笙羽国位于徽音国北部的森林中，墨羽族本就扎根于森林深处的瀑布旁边，屋子多为树屋，加上晚上露天而居能够更好地吸纳月华灵力，对墨羽族修行大有裨益。因此，唐影逸从小就习惯了睡在树上。

　　不但自己睡树，还带着花陌黎一起。两个小伙伴在外玩耍的时候，到了晚上，经常一人挑一个树梢，不出片刻就能沉沉睡去。

　　夜半，万籁俱寂。

　　月落星沉，杳霭流云。

　　牧云海轻轻走出双清楼，向后山方向走去。

　　路过竹里馆时，望了一眼，漆黑一片。牧云海不自觉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左侧头发，低头思考了片刻，继而继续往前走。

　　刚走两步似乎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一抬头，右前方的树梢上正躺了一个鸟人，白发倾泻而下，在月光的映衬下有一圈薄薄的银光。

　　牧云海心中一紧，伸手送出灵气探了探，见唐影逸呼吸均匀，面色安稳，似是已经进入沉睡。随即收回灵气，又朝竹里馆的方向看了眼，嘴角涌起一丝笑意。

　　然而这笑意也就一刹那，牧云海立刻暗骂了自己一句白痴，之后又带着那副冷冰冰的神情，继续向后山走去。

　　来到巨石入口，牧云海左手轻轻一挥，半炷香的功夫，便来到了那个冰冷的海面。蛟龙看见他，低空盘旋着飞了过来，可怜巴巴地低鸣了一声。

　　牧云海急忙上前查看。

　　仔细检查之后，发现蛟龙只是受了点轻伤，性命无忧，便摸了摸它的头，用灵力为它治疗片刻，随后伸手感受了一下海面结界，发现结界完好无损，不似有人碰过，稍稍安了安心。

　　可思考片刻，却还是不放心，于是朝海底深洞潜去。

　　洞底，似乎还是原样，并没有人来过。

　　牧云海晃了几圈，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一切无误。随后，走入深洞尽头，触碰机关，从莲花池破水而出，身上未沾染任何水汽，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出来之后，又朝竹里馆方向看了一眼，才回到自己房间。

　　当然，牧云海不会知道，当他碰到巨石的那一霎那，躺在竹里馆的花陌黎，轻轻地睁开了双眼，笑了一下，然后又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翌日。

　　花晨月夕，阳和启哲。

　　花陌黎和唐影逸穿戴完毕，走出竹里馆。

　　墨羽族生得精致，衣着装扮也跟着精巧华丽。花陌黎穿一袭天青色长袍，唐影逸着水墨蓝色，都是浅色系。不远住双清楼前，牧云海正和怀伊交待着什么。牧云海穿银星海棠色长袍，显得整个人更加迷离不可测。而怀皖穿龙胆紫色长袍。二人都着暗色系。

　　牧云海看到二人，道：“出发。”

　　说罢，袖口一挥，一条展开巨大羽翼的应龙出现在眼前。

　　这对羽翼看上去坚不可摧、虎虎生风、硕大无比。牧云海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唐影逸，道：“这个才能叫羽翼。你那个充其量是鸟翅。”

　　“噗！”花陌黎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你混蛋！……”唐影逸还没骂完，就被花陌黎拽着跳到应龙身上。

　　“好啦影逸，”花陌黎劝道，“你的羽翼只是助你飞行的，这应龙的羽翼可是人家的武器，厉害得很，咱不跟人家比。”

　　应龙听见夸奖，缓缓转过头，低声嗷了一下，似乎很是满意。

　　四人一起乘龙而上。

　　牧云海站在龙首，目视前方，面色凝重。怀皖在龙尾，观察地面。

　　唐影逸颇感无聊，丢了一个糖蒸酥酪给花陌黎，笑得一脸得意，仿佛在说：还好哥哥我英明神武带了些吃的吧。然后看到站在龙尾的怀皖，犹豫了一下，便拿着吃食走了过去。

　　“给你。”唐影逸微笑道。

　　怀皖从来没见过如此精致的糕点，可爱的大眼睛瞪得滚圆，似是想伸手。可转念想到唐影逸昨日戏弄他的一幕，转眼凶巴巴地看向对方。

　　“这么记仇……”唐影逸讪讪道，“很好吃的，不骗你。”然后便把吃食不由分说地往小怀皖手里一塞，转身走到一旁，坐下看风景。

　　怀皖握着这玲珑温软的糖蒸酥酪，心中一暖。毕竟这么多年，身为妖族，只要敢出门，就是被喊打喊杀，从来没有谁给过他这么可口的点心。

　　他轻轻捧着这个点心，不舍得吃，看了眼站在龙首的师父，第一次主动跟在他眼里虽看上去仙风道骨，却奸诈狡猾、满肚子诡计的墨羽族阔少说了句话。

　　“唐公子……我可以……可以把这个点心……给我师父吃吗？……”

　　“你自己吃吧，”唐影逸大手一挥，潇洒地躺下，一边闭目养神，一边道：“你师父有人管。”

　　话音未落，花陌黎已经走到牧云海身边。

　　“听说多吃点甜食，心情会比较好哦。”花陌黎对牧云海一笑，将手上的甜食递到牧云海面前。

　　这少年的笑，眉宇舒展，清风朗月，温暖明媚。宛若那初春的清风吹过那尚未融化的冰面，带着希望，带着暖意，带着无尽的温柔。

　　牧云海每每看见这个少年的笑，都忍不住回忆自己年少的样子，在那个与世隔绝的地方，终日不见阳光，万年不熄的烛火，修行、练功、打坐，还有，无尽的寂静与孤独。师父虽对他极好，却很少露面，也很少讲话。只有他一个人，在偌大的殿宇中，走起路来都是阵阵回声。

　　他曾觉得那样的寂静会吞噬他。

　　如今看到眼前这个少年，终日嬉皮笑脸、插科打诨，心中竟是忍不住隐隐有种羡慕和向往，想去了解一二这样的生活是怎样的。原本在他眼里，中原各族也就诞生了两千年，都是顽劣无知、战力低下的后辈罢了，不管是花陌黎、唐影逸，甚至是花鹰扬、沈千寻这两位族长，他根本不放在眼里，懒得打交道。几个徒弟倒是对他极好，却毕恭毕敬、谨小慎微，不敢越雷池一步。

　　如今，这么一张笑脸终日在眼前晃来晃去，难免让他感到有些与众不同。

　　更何况，这个少年笑起来，怎么说呢。

　　很好看。

　　彷佛，还有点熟悉。

　　有如春之惊雷，夏之凉风，秋之微雨，冬之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