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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才开还落瘴雾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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颖川城伤亡惨重。轩辕楚容以三十万伤亡的牺牲为代价,拿下了第一个异族领土。自此,轩辕部落的赤甲银龙旗飘扬在了颍川上空。
“胜利了!胜利了!”人族将士兴奋地喊着。
上百年来,在修仙族的超自然能力面前,人族都是不断退让、不断隐忍,尤其是被河络欺压。如今,终于一雪前耻,全体将士自是无不激动。
百里卿欣慰地笑了,笑着笑着,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尸体,他这个铁血征战了一辈子、杀人无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人族最出色的上将军,落泪了。
“上将军!上将军我们打胜了!”虎啸营出身的少年将领卫绾激动地跑到百里卿面前,这少年英姿勃发、聪慧过人,从小又在军事化培训下长大,对战争、对胜利对着非一般的执着与渴望,轩辕楚容曾夸他是“天生的将帅之才”,如今,卫绾早已成为百里卿最得意的前锋。
“将军?将军你怎么了?”卫绾看着又哭又笑的百里卿,一脸疑惑。
在少年的眼里,胜利就是胜利,失败就是失败。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胜利了就开心,失败了就军法处置。
是非黑白,永远简单明了。
现在的他,还只能懂得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现在的他,还无法理解一将功成万骨枯,还无法明白古来征战几人回。
“没事。”百里卿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笑道:“即刻快马加鞭给君上报捷。”
说罢,又补了一句:“你亲自去。”
“是!”卫绾兴奋道。
饮马渡秋水,水寒风似刀。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虽然残酷,但是,胜利了。
人族与修仙族不同,需要抢夺土地、需要抢夺粮食、需要抢夺人口。两千年来,人族几个部落为了抢夺资源,打打杀杀几辈子,反而越打越穷,越打越惨。直到轩辕楚容称王后,情况才有了好转。
百里卿从轩辕楚容还是质子的时候就跟着他,他参与了轩辕楚容徒手葬母的悲痛,参与了轩辕楚容弑父杀兄的夺位,参与了轩辕楚容统一人族的征程,他深知轩辕楚容的抱负,他陪着他,帮着他,信任着他,义无反顾地为他在对前方厮杀。
因为轩辕楚容信仰的,追求的,也是他的信仰,他的追求。
要活下去,要变强,要强大到不再对任何人俯首称臣。
哪怕在这样的征程中,要付出惨痛的牺牲和代价。
既然如此,就让所有的苦难由我们这一代人来扛,所有的罪孽由我们这一代人来背。
等到沧海桑田,换了人间,希望那一天,人族不再有杀戮。
自由、平等、安居乐业。
千昊川拖着少了一只胳膊的身躯,在侍卫的保护下,带着仅存的三千名河络,沿河道南下逃亡。
离颍川最近的城池是洞庭妖族的陌影城。千昊川犹豫片刻,还是觉得去碰碰运气,看看怀皖能不能暂时收留他们,让他们养好伤再做打算。
怀皖正在山洞里作画。这些年他跟着牧云海在竹苑修行,法力没学多少,倒是把牧云海画画的本事学了一堆。怀皖看着纸面上跃然而出的大张着羽翼的灵动身影,深深地笑了。
“树爷爷,你觉得这个作为我们妖族的旗帜如何?”怀皖拿出另一幅卷轴,上面是一对晶莹剔透的白色羽翼,在漫天红云的映衬下,温柔地舒展开来。
树爷爷笑着看了看,道:“好啊,好看。鸿运万里,展翅翱翔,是这个意思吧?”
“嗯!”怀皖开心道。
“族长,城门守卫有事禀报。”门外传来声音。
“请进。”怀皖说着,将刚刚画好的卷轴收到一旁的瓷瓶里。瓷瓶里装满了长短不一的好几十副卷轴。
“禀报族长,河络王千昊川带着三千士兵在陌影城外求见。”
“通知妖族,全体戒备。所有会放毒的,去城门口潜伏。我这就去看看。”怀皖道,“树爷爷,你留守在后方,等我通知。”
千昊川一见到怀皖,单膝跪地,双眼含泪,道:“求妖王慈悲,暂时收留我族避难几日。”
“千族长,你这是?”怀皖看到缺了一只胳膊、浑身是血,完全没有往日风采的千昊川,震惊了,急忙上前扶起他。
“我族被宵小之徒趁乱偷袭,现王城已失守,还请妖王给予庇护。”千昊川道。
“这……”怀皖犹豫。两族一向交恶,加上千昊川伤过牧云海和花陌黎,怀皖虽对他讨厌至极,可他毕竟是修仙族一族之主,于情于理,都应该雪中送炭。可河络族喜欢生食法力,万一这河络进城之后,图谋不轨,陌影城的小妖们可不是河络士兵的对手。
“我知我对不起妖族,但我当时是因为受到蒙蔽,还请妖王不计前嫌。我们只在此疗伤休息几日,待康复后,即刻离开,绝不打扰。”千昊川一字一句道。
他骄傲了一辈子,除了对神族,以及为了救千殷离而求花陌黎,除此之外,从来没求过谁,从来没低过头,更何况是他一直瞧不起的妖族。可如今,为了保住全族最后剩下的这三千血脉,他放弃了自尊、放弃了脸面,他什么都不要了,只想让族人活下去。
更何况,他还有一个最大的疑问要去弄明白。他要活下来,要留着一身残躯去寻找答案,他内心仍不愿放弃千殷离可以复生的念头。
只有活下来,才能把这些问题搞清楚。
就是死,也要死个明白。
到了这一刻,他才发现,曾经那么在乎的骄傲和自尊,其实是那么的可笑。
生命面前,一切,都不值一提。
“好。”怀皖道,“但只能随我一起去后山山洞,不得靠近任何妖族,千族长可答应?”
“多谢妖王。”千昊川深深一礼。
怀皖将一干河络带入他平日住的山洞内,安排小花妖准备点吃的喝的送来,小花妖看到河络,吓得瑟瑟发抖,颤颤巍巍地去准备食物去了。
“千族长,我族没有灵力,你这伤恕我无能为力。”怀皖其实有不少唐影逸留下的灵丹妙药,可就是舍不得拿出来给千昊川。
“妖王能收留我们,我已经很感激了。”千昊川道。
怀皖注意到,千昊川对自己的称呼,已经从原来的“本王”,变成了“我”。
“那千族长休息吧,饭菜一会就到。这个山洞平日只有我住,你们安心在此修养。我就在瀑布对面的密林里,有事随时叫我。”怀皖道。
说罢,起身准备离开。
“妖王,对不起。上次不分青红皂白屠杀了不少妖族。”千昊川叫住正往洞口走的怀皖。
“都过去了。”怀皖淡淡道。
千昊川突然觉得这个看上去不理世事、每天躲在洞庭关起门来过日子的妖王,其实性格上跟牧云海很像,清冷、孤傲、不多话,对于跟自己无关的人和事,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想讲,说得好听点叫遗世独立,说得难听点就是生性凉薄。
千昊川常想,如果他是牧云海,拥有四个元神的威力,根本就不会躲起来过日子,哪怕最终会被长老杀死,那也要轰轰烈烈地活一场、斗一斗,让这苍茫大陆留下他的故事才行。
而他牧云海倒好,元神一封,躲在竹苑,一过就是上千年。
可这生性凉薄的师徒二人,在一旦遇到自己关心的人、在乎的事,却是大相径庭,简直连命都不要了。在笙羽国的时候怀皖拼死保护墨羽族,还有前几日的牧云海只身勇闯颖川城。
再想想自己,一辈子没有为自己活过,一辈子都在努力做给神看,可到最终却连自己最心爱的儿子都保不住,不禁觉得,跟牧云海和怀皖的通透相比,自己真的太蠢了。
永远活在他人的眼光和评价里,最终,迷失了自己。
努力想把自己活成传奇,不想却活成了笑话。
想着想着,眼眶不禁湿润了。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琉璃盏,轻柔地抚摸着瓶身,痛苦道:“殷离……离儿……”
可琉璃盏里的黛色灵光,却逐渐黯淡了下去,直至寂灭。
“殷离!殷离!”千昊川大惊,近乎失智一般地对着琉璃盏叫着,试图唤回千殷离的魂魄。
怀皖回头看了一眼,欲言又止,半晌道:“千族长,请节哀。”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殷离的魂魄怎么可能会消失?”千昊川急道。
“那不是魂魄,魂魄存于琉璃盏是不会消散的。那只是一缕灵力幻化而成的,洞庭境内灵力会受制,那缕灵光本就微弱,到了洞庭自然就没了。”怀皖道。
千昊川失神一般摊在地上,内心最后一点点希望也彻底破碎,始终不愿意承认的真相也不容许他再自欺欺人。
怀皖轻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了。来到密林里唐影逸在洞庭时最喜欢躺的那棵树梢,跳上去躺着,从胸口掏出一根洁白的羽毛,对着月亮,温柔地瞧着。
他时常想他,眼前经常浮现出那个白色身影潇洒明媚的笑脸。
可一个是上仙,一个是妖,他从不敢主动去找他。
只要远远地守着他就好。将这份思念刻在心底,从不表露。
便已是幸福。
须臾后,山洞内传来千昊川哭天抢地的声音,撕心裂肺。
几日后,千昊川拜别怀皖,怀皖客套了一下,也不再挽留。他也不知道千昊川准备带着剩余的族人去哪里,也不想知道。
他知道自己天资平平、法力平平,从来不指望在这苍茫大陆做出点什么成就,也从来不奢求改变妖族现状。只要能守着族人平安度日,只要师父和花少主平安喜乐,只要……只要那个神仙一般的身姿,永远肆意潇洒,其他的,都无所谓了。
至于自己嘛,永远是那个鄙薄的、不配在苍茫大陆有任何话语权的妖族。
没关系,早就习惯了。
既然无力改变,索性坦然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