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灵》藏海虫二

72、问世间情为何物

　　凌重熠刚走，众人便乌泱乌泱七嘴八舌争论不休。

　　“这、这就是当年力战诸神的魔尊吗？”

　　“不止力战诸神，包括仙族，听说当年几乎被他屠尽了。”

　　“这魔尊的力量太可怕了。他要是真从炼狱出来了，那、那这世间还有太平日子吗？”

　　“这、这龙使和魔尊怎么认识？”

　　“这魔尊冒着魂散的风险，元神出窍来救龙使吗？”

　　“龙使到底是什么人？他若和魔尊相识，他岂非好几千岁了？他莫不是当年魔族余孽？”

　　“长老，魔尊留不得，这龙使也留不得啊！”

　　“这龙使居然帮着魔尊养魔族元神，其心可诛！”

　　“这两人若里应外合，将来搅得这苍茫大陆天翻地覆，可如何是好？”

　　“长老，我们众族就靠神族庇佑了，烦请长老做主！”

　　牧云海捂着胸口站了起来，看着身边一脸担忧的花陌黎，对他笑了笑，随后，换上那副两千年来不变的冷漠的、傲然的、遗世独立的、深不见底的面容，冷笑道：“要杀便杀。”

　　以河络为首的修仙族已经持剑对峙，牧云海召唤出七星龙渊剑，花陌黎也召出凤首箜篌，大战一触在即。

　　“花少主，魔族的威力你也见识到了，这龙使与魔尊串通，希望花少主回头是岸，不要与诸族为敌。”长老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本使也并不非要诛杀龙使，只想将龙使带回昆仑。”

　　“是啊！魔尊刚刚随便一出手就杀我数百人，此仇不能不报！”众族中传来声音。

　　“不敢找魔尊报仇，所以来找云海寻仇吗？”鹧鸪翎冷笑道。

　　“鹧鸪统领此言差矣，他们本就是一伙，还不知道这些年来都背着干了哪些迫害苍生之事！”

　　“笑话！迫害苍生？我只知我游历这些年，龙使四处施救，多少族都受过他的恩惠！”花陌宇道。

　　“千族长，你来说。”长老悠悠道。

　　“是，长老。”千昊川道，说着，用法力变出两件上古神器。

　　“这？这是什么！”有人问道。

　　“各位，请听我说。”千昊川道，“龙使杀我儿，纯属是因为我儿找到了他作恶的证据。数月前，我儿无意中发现昊天塔和昆仑镜竟藏在龙使住处的密道里，除了这两件上古神器，还有这神器的主人，赤松子和太昊的棺木，他们已经被龙使杀害，魂飞魄散，棺木内只剩下二人衣物。”

　　“弑神！他居然敢弑神！”

　　“正是。龙使知道后，千方百计追杀我儿。我儿冒死将消息告诉我，最后还是在笙羽国被龙使残害。”

　　“笑话！”鹧鸪翎道，“在笙羽国明明是千殷离先对墨羽族发难，龙使出面解围，千殷离自己作死，怎么是被龙使杀害的？”

　　“鹧鸪统帅与墨羽、黎乐族走得近，自然是向着他们说话。在场除了你们几族，还有谁可以作证你鹧鸪统帅说的是真话？”千昊川道。

　　“千昊川，你真的是大言不惭！那日除了我们几个，其余的人不是被你杀了就是被你吓跑了，还有谁能作证？”狄皓月道。

　　“我说的本就是实话。我儿为了正义惨遭龙使毒手，当时我还好奇，龙使为何要私藏这上古神器，现在终于明白，原来竟和魔族串通一气！”千昊川道。

　　“花少主，此行龙使与你共同探访上古神器，显然就是为了救出魔尊。你尚年幼，被奸诈之人欺骗也属正常。如今你也看到了，龙使与魔尊关系匪浅，你及时回头，只需让本使将龙使带回昆仑，本使便不会降罪于你。”长老道。

　　花陌黎正要说话，被牧云海制止住。牧云海回头看了看身边的南极仙翁、花陌宇、鹧鸪翎和唐影逸，轻声对四人道：“谢谢。”

　　随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花陌黎，眼里蒙上了一层薄雾，似有无尽的眷恋和不舍。紧接着，背对众人，将身上的女娲石和灵玉摘下来放在花陌黎手中，一咬牙，一掌将花陌黎打到了花鹰扬身边。

　　“不错，”牧云海一脸无畏，道：“我得知黎乐族少主要去探访上古神器，故意接近他，骗得他的信任，伺机夺宝。他对我的事情一无所知。”

　　“不愧是魔族余孽，心机深沉。”千昊川道。

　　“你们与其在此废话，不如直接开打吧。”牧云海冷冷道。

　　花陌黎看着手上的女娲石和灵玉，气得咬牙切齿，恨这人每次都这样，遇到事情就推开自己，瞬间怒火中烧，挣脱开花鹰扬扶着自己的手，一跃来到牧云海面前，道：“牧云海！你这个混蛋！王八蛋！”

　　说着，气冲冲地把灵玉又给他系回去，道：“你他妈的下次再敢摘下来，老子打爆你灵泉信不信！”

　　花鹰扬这次终于不瞎了。看着小儿子给牧云海系着自己的灵玉，忍不住又去看了一眼花陌宇，仔细一瞧，花陌宇的灵玉正赫然在鹧鸪翎的腰间安静地躺着。

　　花鹰扬只觉得一阵眩晕，道：“千寻，扶、扶我一把……”

　　沈千寻也忍不住去看了一眼唐影逸，看他的灵玉还好好地在腰间挂着，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牧云海看着花陌黎义无反顾的样子，眼里又是欣喜、又是担心，张口道：“陌黎，你——”

　　“你给我住嘴！”花陌黎喝道，“早晚被你气死！”

　　说罢，花陌黎缓缓转身，对众人一笑。这少年的神色原本一向柔和散淡，但是这一笑之下，却显出微微的犀利，道：“我早知道他和魔族的渊源，我早知道他弑神，我也早知道他昆仑镜和昊天塔在他那里。所以呢？那又如何？”

　　随后，转身看着牧云海，一字一句道：“这个人我爱了，这个事我做了，这条命我也不要了。”

　　全场哑然。安静得似乎可以听到落叶的声音。

　　牧云海震惊地看着花陌黎，他知这少年胆大无畏，可他没想到这少年竟是敢当着所有修仙族的面，如此镇定地说出这样的话。

　　那是一种极为动人的气韵，宛如料峭早春里第一朵绽开的花。

　　那么从容。那么自然。

　　那么……美。

　　眉眼温润，逐鹿江湖月，衣袂飘飘，绝尘濯青莲。

　　且视他人之疑目如盏盏鬼火，大胆地去走自己的夜路。

　　对未来真正的慷慨，是把一切献给现在。

　　这少年，的确，比自己勇敢太多。

　　“这黎乐族的小少主，怎么、怎么可以如此不顾廉耻！”人群中终于有人从刚刚的震撼告白中回过神来。

　　“是啊！太不要脸了！居然光天化日说这种话。”

　　“哼。”花陌黎一声冷笑，道：“我花陌黎还轮不到你们这群废物对我品头论足、指手画脚。什么时候爱变成一件可耻的事情了？什么时候一个活生生的生灵需要被闲言碎语绑架了？万物生长，又何曾顾及他人的目光。”

　　“这、这花少主简直是油盐不进、百毒不侵、无药可救！”

　　“说实话，我很喜欢自己无药可救的样子。”花陌黎一脸无畏道。

　　“狂妄小儿，怎么可以如此不敬畏长老！“千昊川忍无可忍。

　　花陌黎玩弄着自己的头发，不紧不慢道：“奇怪了，我花陌黎修行，修的是诚心、真心、恒心，铸就道心，待三千功圆，八百果满后，世界之大，且任逍遥。不知什么时候这修仙界的规则加了一条敬畏之心？我非但要敬神，我还要畏神吗？”

　　“放肆！”千昊川道，“别以为你如今是上仙便可没大没小！”

　　花陌黎看着千昊川怒发冲冠，不禁觉得可笑，嘲讽道：“我修仙族都讲究的是五气朝元，三阳聚顶，可我看你河络王根本连五气三阳至今都没有修炼出来。你天天号称神族直属，为何不去请教请教你敬畏的长老，到底何故？”

　　“你！”千昊川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在人族时学到了一句话，我觉得千族长应该好好体会一下，你到底是在拜神，还是拜自己的欲望！”花陌黎厉声道。

　　“混账！我对长老的衷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千昊川怒道。

　　“啧啧，这就是你河络族的可悲，起先你疑心它，然后习惯它，最后离不开它。”花陌黎继续发表演说，“还有你们其他几族，这两千年因各种不守规则、不敬天道，受到的天谴还少吗？没有背后怨过、恨过吗？”

　　众修仙族一片骇然，不少人偷偷去看长老的脸色。

　　两千年来，但凡违逆过神意的种族，包括非修仙族的人族，都承受过不同程度的天谴。鹿蜀族是火山爆发，人族是海啸，氐人族是地震。

　　花陌黎继续道：“堂堂修仙族，竟不如凡胎的人族有血性。这轩辕楚容有次东征，遇到湘君上神起风阻拦不让他渡河，这轩辕王便命人伐光了湘山上的树，以示愤怒，结果让着湘君上神变成了红脑袋的秃子，风反而停了。而你们呢？每个人都在愤世嫉俗，每个人也都在同流合污。”

　　“所以，你们这些蠢货定的条条框框就想约束住本少主？做梦！区区世俗奈我何，我怡然自得。”花陌黎笑道，“哎呀糟糕，我是不是触犯天规了，长老是不是要一道天雷劈死我啊？”

　　“很好，很好。”长老笑道，“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你不怕死，可你不怕连累你族遭天谴吗？”

　　“黎儿……”花鹰扬忍不住叫了一声花陌黎，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该说什么。

　　花陌黎看着花鹰扬复杂而担忧的眼神，心痛万分，跪了下来，道：“爹爹，儿子不孝。今日，我花陌黎，与黎乐族断绝关系，与修仙族断绝关系。如果修仙就是这样不分黑白，那我宁愿永绝仙道。”

　　“好！那本使今日就散去你的全部修为，贬为凡胎。”长老道。

　　“长老！”花鹰扬焦急道。

　　牧云海扶起双眼通红、跪在地上的花陌黎，轻轻吻住他的额头，温柔道：“别怕。”

　　随后，转身看向长老，嘴角露出一丝讥笑，不屑道：“你敢！”

　　言毕，化成一道淡红色光点，径直钻入了长老体内。

　　长老痛苦得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吐出鲜血，面容扭曲，身上不断冒出黑烟。

　　少顷后，淡红色的光点从长老身上出来，牧云海缓缓落地，捂了一下胸口，随后立即恢复神色，厉声道：“你以为我真拿你没办法吗！”

　　“你？！你怎么能？！”长老一脸不可思议。

　　“你难道猜不到吗？”牧云海道。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长老喃喃自语。

　　“还不快滚！”牧云海又一挥剑，众人被震出好远。

　　长老原地犹豫片刻，带着神族消失了。仙族见状，也跟着走了。其余几族纷纷灰头土脸地撤退。花鹰扬和沈千寻在原地犹豫，似乎想上前，却又担心什么。

　　花陌宇走到花鹰扬面前，道：“爹爹，你和沈伯伯先回去吧。过几日我回去跟你细说。”

　　花鹰扬看着花陌黎，又看了看花陌宇，欲言又止，最后一声长叹，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