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灵》藏海虫二

68、悲泣不过少年郎

　　第一个幻境逐渐消失，众人眼前出现了第二个幻境。牧云海还是在花海的席卷中紧闭着眼睛，眉头却皱了起来。

　　凌重熠与一人在花海中坐着饮酒，相谈甚欢。此人双鬓微微发白，看上去较凌重熠年长少许，却也是精神矍铄，目如闪电。

　　“广成子，你们商量来商量去，到底什么时候打？怎么现在都不敢让我登门去找你了？”凌重熠道。

　　“浑小子，说得你好像一定能打赢我似的。”广成子喝了一口酒，道。

　　“你这个小老头，有什么资格叫我小子。你诞生那年我也诞生，咱俩同岁，都快三万岁了。”凌重熠道。

　　“你说说你这是什么妖孽，不老不死，一直这个样子。你看看烛龙，头发都快全白了。”广成子笑道。

　　“寂寞哟。不过等云海出生，我就有伴儿了。我要把我毕生所学全部传授给他。”凌重熠道。

　　“重熠，魔神一战，如果魔族输了呢？”广成子略有迟疑，道。

　　“输了就输了呗。咱俩打了几万年了，输赢不是常事吗？”凌重熠洒脱道，“大不了开天辟地之后，你们神族先挑地儿，喜欢住哪儿挑哪儿，我带着魔族挑你们剩下的。”

　　“重熠，我要立不世之功，传万世之业。我要亲手去缔造一个世界，我要让神族成为最神圣的种族，我要创造出远离浑沌、清朗明澈的大陆，我要让后世永生膜拜神族。”广成子一字一句道。

　　凌重熠眨了眨眼睛，道：“我看你是喝多了。你是要让未来众族都活在你的规则之下？做梦，我魔族第一个不服。”

　　“重熠，这天下，只能有一个声音。否则，将永远混沌。”广成子道。

　　“要战便战，废什么话。”凌重熠道。

　　“重熠，你的确很强大，可你太过张扬跳脱，不适合做天地之主，你们魔族的现有制度也不适合统一大陆。重熠，多年至交，你听我一劝，你何不与烛龙一样，关起门来过日子，我保证，在我神族开天辟地之后，定会善待你族众。”广成子语重心长道。

　　凌重熠听罢，冷笑一声，道：“居于人下，不战而降，亏我们相识三万年，你觉得这种事儿，我凌重熠做得出来吗？”

　　“重熠……”广成子还在试图劝说。

　　凌重熠摆了摆手，道：“罢了，走了。下次见面，就是战场上了。”

　　第三个幻境。

　　一个孩子跪在广成子脚下，死死拽着他的衣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道：“求求你，别杀我爹爹，别杀我阿娘，求求你……”

　　广成子表情极其痛苦，带着隐忍、带着不舍，一步一步走向被捆仙索缚住手脚的沙华，缓缓将一根鲛骨刺入沙华体内。

　　沙华发出痛苦的嘶吼，全身颤抖。

　　孩子在旁痛苦地惨叫，想要跑上去护住沙华，却被牢牢制住。

　　“太昊，带他走，怎么让这孩子进来了！”广成子怒道。

　　“广成子，要不算了吧。我们这不是恩将仇报吗？”太昊神君控制着四处踢打的牧云海，不忍道。

　　“太昊，不可妇人之人。如果他们体内之物跑出去了，苍生怎么办？神族怎么自处？”广成子咬牙道，“女娲，你还不快动手。”

　　女娲上神双目含泪，走向曼珠，哭诉道：“对不起，曼珠，为了天下苍生，只能让你们受苦了。我……我会好好照顾云海长大……”

　　说罢，一根鲛骨刺入曼珠体内。

　　“你们住手！我要杀了你们！”孩子喉咙已经沙哑。本该在无忧无虑的年龄，看见父母在眼前受此酷刑，声嘶力竭、撕心裂肺。

　　可他的哭声并不能阻止眼前的悲剧，不一会，第二根、第三根鲛骨相继刺入，曼珠和沙华的奇经八脉被牢牢锁死，二人痛到不能自已，时不时抽搐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广成子，你不得好死，我永生永世诅咒你。只要我还有一缕灵识，必将追你入炼狱。”沙华用残存的意识，一字一句道。

　　“云海，我的孩子，不要怕，娘就是死了，魂魄也会永生永世守着你……”曼珠气若游丝，道。

　　童年牧云海一声怒吼，似是将幼小身体里的灵泉要爆破一般，全身青筋爆出。须臾后，额间亮起一滴水滴状的红光，红光过后，牧云海倒地不起。

　　“神君，不好了，魔尊在殿外要冲进来！”屋外传来声音。

　　“调所有上神前来护殿，附近的上仙也都叫过来。赤松子、太昊、女娲，你们都过来，我们四个一起把他们体内的三股邪灵取出来。”广成子道。

　　“广成子，我们还没找到既能让他们活命，又能安全取出的办法，现在硬取，怕是二人性命不保。”赤松子道。

　　“二人性命与苍生性命，孰轻孰重？还要我教你吗！”广成子怒道。

　　四人于是刚布好阵，正待作法，不远处原来凌重熠的声音：“广成子，你当我死了吗？把曼珠沙华还有云海交给我，我饶你神族一干性命。否则，别怪我屠了你昆仑。”

　　广成子并不理会，继续施法。随着法术的施展，曼珠和沙华发出痛苦的叫声，刚刚清醒过来的牧云海，冲着最中间的广成子，径直咬了上去。广成子的腿被他咬得鲜血淋漓，一脚把牧云海踢晕过去。

　　正值此时，密室的门突然被劈开。凌重熠站在门口，浑身是血，赤红色的瞳孔阴寒无比，全身杀意。

　　“外面的都死光了。你们还要再打吗？”凌重熠冷冷道。

　　“重熠！你怎么找来的！”广成子惊诧道。

　　“这孩子身上有我魔族血液下的盟誓，许他一声平安喜乐。他遇到危险，我自然可以感知得到。”凌重熠道。

　　“你不要自以为是！如今那恶念已在他二灵体内逐渐化形，我已无法镇压，只能强行取出。你今天若救了他二灵，后果不堪设想！”广成子道。

　　“笑话！我只知道曼珠沙华是我三万年的朋友，是你三万年的朋友。如今这邪灵侵体还不是被你害的？！你可以为了所谓的真理正义大义灭亲，我凌重熠做不到！你若连朋友都保护不了，你护这苍生有何意义！”凌重熠道。

　　“重熠！你能不能理智点！你再执迷不悟，我也救不了你！”广成子道。

　　“真是可笑。你贪图修行，走了捷径，害得他二灵如此惨状，如今还敢大言不惭？别跟我提什么苍生，苍生在哪里？关我何事？不过是你创造给自己的玩具罢了。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地方吗？你总拿自己当救世主。谁需要你怜悯？苍生根本不需要！”凌重熠道。

　　“重熠！你跟神族一起，行不行？我许你一切你想要的，只要你——”

　　“只要我对神族俯首称臣对吧？我告诉你，广成子，我凌重熠这辈子，不认任何王。你如今倒行逆施、不择手段，你我之间，今日割袍断义，今后，只剩你死我亡。”凌重熠咬牙切齿道。

　　凌重熠说罢，一剑挥出，除广成子外，剩下三位上神均倒地不起，已然昏迷。

　　凌重熠抱起不省人事的牧云海，撤掉曼珠沙华的捆仙索，走到广成子身边，道：“我要带走他们，你若要拦，咱们便战。”

　　广成子并未转头，紧紧攥拳，道：“重熠，你就真的不能理解我吗？曼珠沙华今日若里离开这里，天下必将大乱。”

　　“我懒得去理解。我只知道，我最好的朋友，教会了我，不能信任任何人。”凌重熠道。

　　说罢，凌重熠带着三人消失。

　　第四个幻境。

　　童年牧云海在梦中惊醒，醒来的他在一处殿宇的软榻上，殿宇上赫然三个字：重华宫。

　　“醒啦？”凌重熠缓缓走进，笑道，“饿了吧？我给你准备了好吃的。”

　　牧云海紧张得往后躲了躲，不知来人是善是恶。

　　“别怕，云海。”凌重熠摸了摸牧云海的头，笑道：“你爹爹和阿娘都是我的朋友，你的名字也是我取的，你的体内还有我一滴血，我们血脉相连，不信你看。”

　　说罢，凌重熠划破了手指，指尖流出的血液唤出了牧云海眉间亮起的红色水滴交相呼应。牧云海大约是觉得这股力量暖洋洋的让自己很舒服，眼里的敌意减少了些许。

　　“我爹爹和阿娘……”牧云海道。

　　“他们都在。只是我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把他们治好。这段时间你就住在这里，我照顾你。”凌重熠道。

　　“好。”牧云海道。

　　“这么容易就相信我？”凌重熠笑道。

　　“我觉得你像好人。”牧云海稚嫩的声音道，“我能去看看爹爹和阿娘吗？”

　　凌重熠犹豫片刻，道：“好，我带你去。”

　　凌重熠牵着年幼的牧云海来到一间冰室，曼珠沙华二人躺在上面，虽面色惨白，却呼吸均匀。

　　“云海，你别难过。爹爹和阿娘虽然受伤不轻，但我会治好他们。经脉重塑至少需要一年时间。”凌云海道。

　　“那这一年里，他们还会打来吗？”牧云海稚嫩的声音道。

　　“有我在，就不会。”凌重熠道。

　　“那你不要离开我们。”牧云海道。

　　“好。我不会离开你们。”凌重熠道。

　　“你叫什么？他们怕你，那你很厉害对吗？”牧云海道。

　　“我叫凌重熠。我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凌重熠道。

　　“我叫凌云海。我想跟你学修行，我想保护爹爹阿娘。”牧云海道。

　　“好。”凌重熠蹲下来看着牧云海，认真道。

　　夜半，童年的牧云海被梦魇惊醒，不知道梦到了什么，把自己卷在被子里，哭泣着，颤抖着。

　　凌重熠许是感知到了牧云海的异常，急忙赶来，把年幼的孩子轻轻揽在怀里，哼歌给他听。牧云海一句话也不说，紧紧抓着凌重熠的衣衫，闭着眼睛任泪水滑落。

　　凌重熠也一语不发，看着微微颤栗的牧云海，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额头，抚着他的后背，继续哼唱那古老的歌谣。

　　那一吻，让花陌黎感到有点熟悉。牧云海画里的洞庭那晚，花陌黎不省人事之时，牧云海也是那样轻轻一吻落在额间。

　　第五个幻境。

　　对面几人正欲冲上来厮杀，此时已是少年的牧云海长剑一挥，几人被拦腰斩断，靠着仅存的一口气，躺在地上哀嚎。

　　放倒对面的敌人，牧云海急忙冲过去扶起曼珠，双目含泪，道：“阿娘，你又骗我。”

　　“孩子……今、今日之祸……我和你爹爹也有责任……我、我不忍心再拖累重熠……我、我……”曼珠用仅存的最后一丝力气，努力道。

　　“我带你回去，重熠会有办法救你。”牧云海道。

　　“孩子，我们给重熠已经带来太多麻烦了，别……别……我就要不行了，我、我把元神给你，你、你要活下去……孩子……”

　　说罢，曼珠体内一缕红色光晕缓缓升空，落到牧云海额间，随后隐灭。曼珠也随之永久地闭上了眼睛。

　　“曼珠——！”沙华心痛喊道。

　　言毕，沙华左手置于腹前，也将自己元神缓缓送到牧云海体内道：“孩子，我很爱你，但我不能让你母亲一个人走。你好生珍重，不要复仇。”

　　说完，曼珠沙华一并消散。

　　牧云海一直在原地跪着，许久没有动弹。不久，远处传来厮杀的声音。凌重熠突然出现，将牧云海往怀里一裹，二人消失不见。

　　可牧云海不知道，他走后，远处缓缓走来一个身影，斗篷加身，看不清面容，却依稀可见满脸皱纹的苍老。这个身影走到曼珠沙华消散之处，跪了下来，虔诚地、认真地，磕了三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