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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赴宴——下 ...

  •   夏末之季,逢着新秋乍到,总给人一种不偏不倚的感觉。既没了盛夏的酷热暑日,也少了煦秋的习习凉意。
      这一点,不仅表现在人的穿衣着装上,还体现在食材上。
      肉羊秋日正是抓膘的最佳时机。手捏着皮,能拎起一指的膘来的,叫好羊,宰掉的肉嫩。
      顾海之就喜欢趁着天好,去西市赶集挑肥羊,带回来炖了煲汤喝。或者宰了,做一锅羊肉泡馍,也别有一番风味。
      可惜了这上好的佐料……
      顾海之嚼着酥烂的羊肉,越发觉得没滋拉味。食材里,佐料的作用好比嫩叶,拿来衬托鲜花的娇艳多姿。鲜花若是凋谢了,一两片青葱嫩叶,又有谁会去在意呢?
      恰恰相反的,是这金线油塔。
      松塔状的金丝,拿筷子拎起,准能抖擞出细长柔韧的条。将蒜蓉和辣椒粉备好,泼入热油,冷却再加陈醋酱油。娇艳的蘸料油汁中片片鲜红的碎辣椒悬浮静止,碗边晕出层橙黄和点点暗紫苑红,犹如浓妆艳抹盛装出席的花魁,躲在花轿中若隐若现。青葱细指戴着精雕金护甲,猫儿般慵懒地摇着团扇。等时机成熟,再漫不经心的拽开薄纱,笑的酥酥麻麻。乐见人为之挤破头皮,自在享受无上荣光。
      顾海之将蘸汁倒进碗中,仅仅淹过面底,殷红色和雪白色搭配起来的金丝垂涎欲滴,既有美人浓妆艳抹的搔首弄姿,又有鲜花泼洒的华清池里娘娘的若隐若现。进贡的辣椒不负众望,进的唇腔,辛辣刺激阵阵翻涌,直逼口鼻,张口闭嘴间哈出的气都带着麻麻的喷香。
      顾海之气羸体虚,吴政峰在饮食方面管的很严,平日基本没机会碰辣菜。也就逮着这个空,溜出来尝口鲜。
      不难想象,回府后,吴政峰又会捕风捉影,跟个老妈子似的,撵在屁股后面不厌其烦的叨叨叨叨叨叨。惹不起,躲得起,到何子澧那儿避风头,顾海之表示很有经验。
      机会难得,不得好好享受一番?
      公子细嚼慢咽,“呲溜”吸食掉整座油塔,略带血色的薄唇也沾染上辣酱,娇艳欲滴的□□焚身。细碎的暖阳洒在顾海之侧脸上,
      给眉眼渡上了一层和煦,轮廓勾勒得更加柔和,湿润如玉,给龙章平添了几分世俗烟火气。
      出尘的谪仙,也有沾染凡世烟火的时候啊……
      向阳东纤长的浓密睫羽下垂,遮住了半边眼睑。手握住酒樽微微摇晃,看琼浆玉液碧波荡漾,澄澈的恍若公子的眼眸,能装下整个天地的星辰大海。
      明明在乎仙界,却总要摆出一副漠不关心的姿态。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么?
      这个人……还真是矛盾。
      向阳东猛地停手,琼液一时没刹住脚,一个浪子回头拍打在酒樽壁上,溅起星点熔化银子般的碎星,在日光照耀下泛着银辉。
      玉屑激溅的四散迸射,些许淘气的,试图挑逗九天之上手染寇丹额贴花黄的白玉玄女,引诱对方褪却羽衣彩绫,只身霓裳坠落银汉寻人家。
      可惜玄女磐石永固,身形未动,袍袖就被内力激起,飘膨的衣角卷起几片黄白零落的槐花碎瓣,堪堪接下了花言巧语,再不动声色的一掸袍袖,将那偷腥的猫儿抖擞下。花瓣濡湿,夹杂着酒香,皱缩蜷曲的翻着卷打转,乘风恋恋不舍的回归故土,落叶归根。
      “一日不见,左相的功力又精进了。”向阳东谄媚一笑。顾海之置若罔闻,饶有兴趣的拿筷子去招惹山珍,讨好味蕾。
      向阳东没讨到甜头,只得打回原形,撇着嘴,受伤的耷拉着脑袋,委屈巴巴扫掉槐花瓣,又给自己斟了一樽。
      宴席,算不得正式场合,所以顾海之只穿了件常服。
      衣摆行走间,刺绣的芦苇荡荡漾漾,点缀着细碎银辉。深蓝碧玺打制的方胜块吉祥的镶嵌在腰带中央,银针以祥云勾边。臀侧,坠着枚霜白和田玉,特意找能工巧匠雕刻了八仙庆寿纹样。
      宽袍的肩头,用的精铁打制的曜黑披膊,绕衣襟的银黑棱镂空锥状镶边,饕餮纹黑章一路延伸至墨色束腰,又顺着长腿拖到衣摆。
      没有富家子弟刻意的奢侈花哨,反倒平添三分华贵与稳重。
      公子一拢衣袖,发如流水,从回纹盘麟白银冠中散开一撮,斜斜的歪在脑后。何子澧瞅见了,借着酒劲儿,醉醺醺的摸过来,啐着口老黄牙就探手去拽呆毛。
      顾海之低头拿长勺舀鲫鱼汤。乳白色的汤汁表面漂浮着几片青翠的葱段,红艳艳的枸杞,稀碎的小葱末和细长的老姜丝覆盖在切了花刀的鲫鱼身上,拿刀尖划成小块的嫩豆腐铺在浓汤底部,含在嘴里软软的,丁香巧舌一逗弄,塌塌的瘫在舌苔上,揉开来一团鲜美。没有鱼腥的刺鼻味,只有淡淡的鲜香和馥郁的美味。
      鱼是新鱼,白肉保存完整不失弹性,拿来做一道麻辣鲫鱼,美不胜收。
      顾海之正盘算着抽时间去集市上买鲜鱼,猛得头皮一紧,鼻腔里涌入一股子酒腥味,眉峰拧紧的惊鸿一瞥,金珀色的龙瞳立即危险的竖起。
      何子澧没来由的背脊发凉,醉眼惺忪的抬眸,正对上顾海之瞪着的眼,酒顿时就吓醒了。
      “啊哈哈……嗝,我瞧这晴空万里的,正适合投壶比试,你说对不对啊太子爷?”
      何子澧觍着脸尬笑着溜回位置,心虚的拽过中书舍人马骁的袖子挡在脸前,试图蒙混过关。
      马骁:……
      场面一时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太子爷眼瞅着气氛不对,摇着肥头大耳一收折扇,打了个哈哈“右相所言甚是,不知左相大人意下如何?”
      何子澧悄咪咪从袖子里露出只眼,跟做贼似的偷偷摸摸瞟顾海之。
      顾海之不知何时放下筷子,还是平日的雍和优雅。但那份温和未达眼底,反而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冰冷砭骨。
      公子的眸子黄金般熔化的炽热,燃烧着夕阳西下暮色降临的火烬,宛如雄狮。“甚好。”
      “噗嗤。”
      向阳东眼角弯弯,朱笔勾勒的赤红凤梢微微上翘,眼睑多情的涤荡着红尘爱恋,漆黑如夜的勾魂眼映着公子的身影,眼神妩媚的动人心魄。
      有人要倒霉了……
      距离酒宴十步开外的院落,用青石板铺就,足有十丈宽阔。下人早早的清扫了场地的枯枝败叶,三五成群的搬来投壶所用的器具。
      何子澧信手捏起一支羽箭,捉在手里打着旋,冷不丁背脊被人轻轻一撞。他回眸,迎面的深沉金眼,有一阵风雨,正盘踞潜藏在平静之下。
      公子从老何手里顺过箭,滴溜着尾梢,甩手就掷了出去。旌旗猎猎晓云风,扑面清微破午烘。
      “想不到左相大人不仅学富五车,还身手了得,正中依竿。本公佩服。”
      顾海之连递个眼神都懒得,自锦囊里掏出对饕餮纹样的和田白玉韘戴上,抱着手,踱到过廊边的石凳坐下,眼眸燃烧着锃亮的星火,金色的瞳仁危险的竖起。自始至终,都未离开何子澧半步。
      树影斑驳,花影霏霏,芝兰君子,玉树临风。
      那个老东西,究竟有什么值得你在意的?
      向阳东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嫉妒,愤恨,还是单纯的吃醋?
      莫名其妙。
      他晃晃脑袋,无可奈何的苦涩低笑。略带血色的薄唇细抿,笑容仅浮于表面。长长的睫毛忽闪,投下一小片阴影,让整个人看起来寂寞了三分。
      那副君子之态,高傲的就像朱雀,振翅欲往九霄。若是褫夺了羽翼,关进金笼里赏玩,也许会别有一番风趣。
      向阳东眼神忽暗忽明,泛着莹莹豺狼般的野性绿光。喉咙阵阵低吼,食指伸到嘴边,牙尖儿一寸一寸的摩挲啮咬,方寸小舌缠着指头肚,灵蛇一般的勾弄挑逗。迟早有一天,我会让他躺在我的床上。
      “雅歌投壶,是我邦的传统礼仪。诸位尽兴娱乐享受,不必操劳,杂事太子府全揽了。”
      夜方大袖一挥,甩着胖手,满脸赘肉笑的乱颤。薛方老头长身,提高嗓音拍着手应和“多谢太子爷,能追随太子爷是我等臣子的福分!”
      公叔执、邢瑞宏和薛方玩的好,逢年过节还串门走亲戚的,捧场自然少不了他俩。当即就附和“太子爷英明神武,拥戴太子爷是大势所趋。”
      何子澧不自觉的撇撇嘴,没吭声,暗自腹诽马屁精。瞟眼顾海之,对方早就悄没声的闪到角角落,装作若无其事的凭栏杆,眺望着天边的云卷云舒。
      眼不见为净啊……
      修身养性,顾海之充其量独善其身。部下们爱咋地咋地,只要不越界,顾海之通常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投壶竞技,右相何子澧与国公向阳东踊跃报名。小李子还想问问左相的意见,一见顾海之意味深长的转动玉韘,就默默退下去寻其他人。
      戴上玉韘,就意味武人骑射,不屑文人投壶,选择坐观壁上,主动弃权。
      何子澧首当前冲,候在站线,撮着牙花笑的人畜无害“向国公,老夫年老体衰,您可得让着我点啊。”
      向阳东翻了个白眼,耐着性子皮笑肉不笑“瞧这话说的,右相身强体壮,哪儿需要我等后生相让呢?大人放心,本公定会全力以赴。”
      最后一句话,语气含着笑,但笑仅停留在表面,内里是阴寒冰冷的。就像狩猎的豺狼,鼻腔喷着腥气,压低身板窝在草丛,蜷着腿,随时准备扑将上去,咬断兔子的咽喉,豪饮鲜血的森然恐怖。
      可惜……
      何子澧暗自笑笑。
      好的猎手,总会以猎物的姿态示人。
      不过,纵观大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怕金蝉脱壳遁入虚空,螳螂出师未捷反遭先死。
      毕竟,凉亭坐着的那位,可还没动呢。
      第一轮比试,何子澧年事已高,论资排位算大,就首当前冲,两根指头夹住根箭矢拎出箭筒,像模像样的拿到眼前,伸出根指头比划比划距离,瞅准了,一丢。
      老头使的是巧劲,箭打着旋儿,羞馁的在半空中划了道弧线,擦着青铜壶壁,清脆的掉进壶口。
      “有初!”
      向阳东冷嗤了声,胳膊猛得一甩,箭矢嗖的破空而出,呼啸着掠过小巧壶口,尾羽挂着叶儿,尴尬的吊在树杈上。
      “不中。”
      何子澧“噗嗤”笑出了声,感觉不恰当忙捂着嘴,但来回耸动的肩头将意思暴露无遗。
      向阳东脸色铁青,拳头死死攥紧,悔的眼角抽搐。他家书香门第,素不尚武。连天赐法力的事,向阳东都瞒着不敢跟父母说,怕家里以此为耻。
      何子澧笑的合不拢嘴,挥挥手,小厮把酒盏端来,呈到向阳东面前。“国公啊,凡事都讲个愿赌服输,请吧。”
      一字一顿,洋洋得意的口气令向阳东倍感不爽。他气哼哼的拿起酒杯,咕咚咕咚往嘴里灌,辣味呛的人连连咳嗽,面色一阵上涌的潮红,眼角也染上了丝丝缕缕的朦胧醉意,嫣红的沁人心脾。
      “慢点慢点,何必那么急呢?又不是没输过。”何子澧眯缝起眼,老狐狸笑的贼兮兮,满脸皱纹跟菊花似的绽开来,向阳东看了,眼神陡然转厉,磨刀霍霍的凶狠。
      手撕,生煎,还是清炒……感觉都不过瘾,还是撒上胡椒,切片爆炒了吧。
      走在路上的何子澧突然背脊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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