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班师凯旋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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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渊转身欲走，宋璟之叫出声来：“大人！”罗渊止住脚步。
宋璟之略略迟疑的开口，轻声：“对不起。”
罗渊转过身来，看到面色苍白的宋璟之，泪痕还在脸颊上，眼泪却已经吞回去，薄唇上有一排难耐时咬出的整齐齿印，微皱起的眉头让他显示出一丝超出年纪的成熟。罗渊有那么一丝的不忍。对这么一个几乎失去所有至亲的少年，再次亲眼看到亲友丧命于眼前，那份痛，那份痛……
有时候，大人是不是也会羡慕孩子，能够纵情笑，尽情哭，有多少苦多少痛都大声痛哭出来，眼泪带走所有的不满。可年纪越大，便越多的限制，无论是他人，还是自己，都不允许软弱的泪水，渐渐学会逼自己把眼泪忍回去，渐渐的会再没有泪水吧？也许宋璟之需要痛哭一场？就像他从前窝在璟堂怀里那般。
罗渊淡淡吩咐：“躺下吧，睡觉。”
罗渊的大帐人来人往，一层屏风挡住了视线，宋璟之躺在床上，勉强闭上眼睛却难以入睡，偶尔有咋咋呼呼闯进来的将士的嚷嚷声会吵到他，但下一秒却是奇怪的再听不清讲话声，大家似是都极有默契的降低了说话声。他却不知道，那些大嗓门具是被罗渊严厉的眼神瞪得熄了声音。
宋璟之的身子并没有完全好转，经过一番折腾早已是筋疲力尽，纵使脑子里万千念头不断闪过，还是渐渐支持不住浅浅的睡过去。
罗渊看着宋璟之吃完了那一碗难得的汤面，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总算是不再发烧，杜老狗送来了老兵就没了踪影，只留下一个药方子，罗渊还是有些担心宋璟之的病情会反复。
有侍卫端了刚刚熬好的汤药进来，看了看罗渊的眼色，递到宋璟之的手上。
宋璟之苦着脸接过药碗，又苦着脸看看罗渊。
罗渊突然有种头大的感觉，童年时那次“惨痛”的记忆涌上来，差点让他哀叹一声。罗渊掩饰的瞪宋璟之一眼：“快点喝了！”
宋璟之悄悄深吸一口气，喝药一向是他最害怕的，小时候，娘和哥哥总是要用尽心思才能哄他不情不愿的喝几口。有时候，宋璟之也会苦笑，现在的他，哪还有怕喝药的权利。再没有人逼他喝药，他也渐渐学会只皱皱眉，便带着豪气仰头喝尽。
罗渊不可察的吁了一口气，对宋璟之的表现颇为满意，对，就该这样，这才像个男人。
罗渊伸手接过空碗，转身交给侍卫。轻轻拍了拍宋璟之的头：“好好休息，过两天要班师回朝了，一路多有坎坷，怕是更难将养身子。”
宋璟之心里微微暖和，罗渊对他一向是斥责多过褒奖。虽然对他有一份依赖，却仍是觉得有些淡淡疏离。这么亲近的动作似乎还是第一次。宋璟之也难得的露出一个笑容。
三日后，大帐拔钉，大军凯旋。
果然如罗渊所说，一路上虽有罗渊时时不经意的照顾，却仍是颇多磨难。
经陈克一案，御前近侍卫几乎丧生了一大半，原本就不宽裕的人手更显紧张，侍卫们都少有休息。罗渊本欲让宋璟之跟着粮草车走，也好在马车上稍稍休息。可一来早有些伤势严重的兵士占去了大半空间，再加上宋璟之也不大愿意躺在车上。罗渊便仍是叫宋璟之跟在自己身边。
罗渊已是提了御前近侍卫副统领，宋璟之只是跟在他身边，仍是顶着御前带刀侍卫的头衔，却是常常近距离见到皇上了。
大军经过一片草地，去时还稀稀拉拉有些绿色的草原此时已尽是枯黄，士兵们频频侧目，这草色提醒他们，快过年了。
好在，征战数月，仍能活着回家过年。
承佑见到那一望无际的草原倒是心情舒畅，叫停了队伍，策马跑出。一干侍卫们也都夹夹马肚，跟上去。
承佑立在马上，微微掉转马头，沉静着面孔向刚刚走过的远方眺望。
忽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悠扬的歌声，飘渺穿透，带着淡淡的忧伤，承佑回过头寻找歌声传来的地方。
先有前锋营开道，照理说应该四下无人才对，如何会传出此等歌声。
侍卫们不敢去查探，只怕是敌人的声东击西之计，众侍卫却是紧张的缩小了保护范围，将承佑团团围在中间。
罗渊迎上来，紧张道：“皇上，请您回到军阵中去吧。”
承佑微皱眉头：“一个孩子唱歌，就把你们吓成这样！都散开去！”
罗渊坚持：“皇上！此处不比宫中，处处都可能埋伏刺客，况且这歌声诡异的很，臣怕••••••”
承佑打断他：“行了！你去查探一下吧。”
说话间，那歌声突然停了下来，众人又是一惊，戒备的四下打量。罗渊领了命，只得带了两个侍卫策马而去。
承佑侧头，看见身边一个满脸紧张之情，左手握着缰绳，右手紧紧把住刀柄的年轻侍卫，微微笑笑，问：“宋璟之，害怕吗？”
罗渊去查探，并没带上宋璟之，独留了他在这里，宋璟之已是不安，再加上那时断时续的诡异的歌声，更让他神情紧张，突然听了人唤他名字，微微一惊。但却也极快的就恢复了正常，见开口之人是承佑，忙恭敬了答道：“回皇上，微臣不怕。”
承佑略带玩味的“哦”一声，宋璟之顺着承佑的目光，看到自己因太过用力而发白的指节，一惊之下忙放松了肌肉，道：“臣只是担心会有人对皇上不利。”
承佑了然的点点头，又道：“别学你们罗大人草木皆兵，此处乃是草原，一望无际，一览无余，哪会有什么刺客蠢到这种地步。”
宋璟之嘴上应“是”，心里不免嘀咕，主子们总是这般随性，从没个紧张的时候，他们这些侍卫小心翼翼反倒是落了埋怨。
承佑看一眼宋璟之，笑道：“宋璟之，你可知罪？”
宋璟之讶然的抬头，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看到的却是承佑带着浅笑的嘴角，不知所措的：“臣，臣••••••”
承佑接口道：“该说臣罪该万死。”
宋璟之动了动嘴唇，正欲开口，承佑却伸出手止住他，道：“你就一条命，哪里能万死？”看一眼一脸不解的宋璟之，“你们这些臣子总喜欢说罪该万死罪该万死，殊不知这‘罪该万死’才是犯了欺君之罪。”承佑看着宋璟之被自己弄得晕晕乎乎的模样，觉得心情大好，忍不住笑出声来。
宋璟之正在犹豫着自己该答些什么，承佑却已经翻身下马。最里圈的几个侍卫也跟着翻身下马而来。宋璟之下了马，跟在承佑身后，犹豫的开口：“皇上，臣犯了何罪？还望皇上明示。”
承佑不理他，弯身扯了一把枯草，又高高举起来，松开了手，任草原上的风将枯草吹散，口中喃喃如自语，却又恰巧让宋璟之听的清晰：“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宋璟之低声重复着，好像有些明白了，又好似仍不清楚。
这“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乃是出自白文公的《赋得古原草送别》，那本是白文公十六岁上下所作的应试诗，却因这一句而闻名天下。世人大多只知诗篇将野草的坚韧精神，却不晓这诗篇却是送给离别的友人的，诗中倒是时时提点出对友人的深情。
宋璟之知道皇上是在告诫他该如那野草一般，纵使千难万苦，被烈焰烧的粉身碎骨，也应在春日重新长出硬骨头来，更不应因了朋友的离去而就此堕落。宋璟之猜想皇上大约是知道他前一阵子的那场乱事，可由不大敢确定高高在上的皇上是否会注意到他这个小小的侍卫，免不了自嘲一番。然而不管皇上有意无意，这句诗与他却是极为贴切的。
罗渊带了个黑黑的脏孩子回来，那孩子跪在承佑面前，罗渊也单膝跪下，禀报道：“主子，是这个孩子在唱歌，他说他家的帐篷在那边山坡下面。”
承佑问：“你方才唱的是什么歌？”
那小孩子大约只有五岁，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阵仗，吓得脸色发白，哆哆嗦嗦得开口道：“回皇上，我唱的是《梦中的阿妈》。”
承佑看向罗渊，罗渊立马心领神会的摇了摇头。
承佑这下更加好奇，问：“你这个小孩儿是如何知道朕是皇帝的？”
小孩子吸了吸鼻子，终于不再发抖，声音不复唱歌时那般成熟，还显奶气的道：“阿妈说，只有皇上才能用明黄色的缎子。”
众人听这个边疆苦寒之地的脏孩子说出这般话，都不免神色紧张起来，且不说他妈为何要对他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讲这些，就是那明黄的缎子在这边远之地亦是难以寻见，这个奶娃娃如何得知承佑身上所穿便是明黄？
罗渊忍不住问：“皇上，臣再去探寻一番？”
承佑摇摇头：“不必了，放他走。启程。”
众将归位，却是比休息前更显紧张几分，罗渊也猜得出皇上不再探寻的原因，若是当真有刺客，那孩子定然不过是一个诱饵，待他们寻去岂不正好中计？此情此景，也唯有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护皇帝周全。
承佑终是抵不过罗渊的唠叨，下了马做进马车里去。十几个近侍卫将马车团团围住，不留一丝缝隙。
罗渊跟在大马车后面，押着队伍。不经意间侧头看到脸色惨白的宋璟之，低唤：“宋璟之！”
宋璟之收回目光，强打精神拉了拉马头靠近罗渊：“大人有何吩咐？”
罗渊仔细打量他一眼，皱着眉头道：“不行就歇着去！”
宋璟之以为罗渊怪他精神不佳，忙告罪道：“对不起，我一定打起精神来。”
罗渊仍是皱着眉，却是难得的解释道：“我是说你当真无事吗？要是难受的紧了就去休息一下，你嘴唇都咬出血来了。”
宋璟之这才听明白罗渊的意思，低头应：“我能坚持。”如果是大哥，一定不会因为这点伤就娇气的跑去休息吧？
罗渊不敢再多分心，挥手让宋璟之归位。心里却是忧喜交加。宋璟之不说“我没事”，分明是因为他的痛楚溢于言表，可这倔强的家伙却说“我能坚持”，是因为自己那句话刺激到他吧。
一个传令兵飞奔而至，口中的“报---”字拖得长长的，距离马车尚有二十米，传令兵便已经翻身下马。罗渊一夹马肚迎上去，从传令兵手中接过用红色宣纸包裹的一张薄纸，亲自检验了才递上去。
承佑揭开信纸，脸色突然变得柔和起来，再抬头时已经带着浅笑，以初为人父的自豪感骄傲的宣布三日前静淑皇后诞下了本朝的皇长子，母子平安。
将士们听到此等喜讯，都跪下来山呼万岁，承佑脸上始终带着浅笑，当即宣布还朝后犒赏三军将士每人三月军饷。将士们这下更是喊得热烈，承佑也愈发高兴起来。
罗渊上前道喜，不忘笑道：“皇上可改为皇长子殿下的名字费神了。”
承佑看着茫茫草原，哈哈一笑道：“这有何难？由此地看去，此时朕那孩儿正处东方，东方者，青也。况且…..”承佑没说下去，只是又笑一声，朗声道：“朕的长子，赐名穆青！”
此话一出，众人又是一阵排山倒海似的恭贺声。承佑置于众人的祝贺声中，瞥见宋璟之，不忘调笑道：“宋璟之，朕连儿子也有了，你却连媳妇也还没娶到，待到回到都城，朕便为你赐婚，如何？”
宋璟之听承佑这样讲，红了脸，忙跪下回到：“微臣叩谢皇上恩典，璟之志在报国，国家边境一日不宁，百姓一日不安，璟之便不敢娶妻。”
承佑被宋璟之拒绝，却也没生气，大笑的骂道：“你小子好大的口气！”
老汪也笑了附和道：“皇上，您别听这小子说的好听，根本就是他自个儿脸皮薄，害羞了。”众侍卫听了都忍不住低低的笑起来，宋璟之听着周围人的打趣，脑子里不知怎么的突然冒出姜淮立在宋府门口送他时的情景，突然发现自己竟起了姜淮，一张俊脸更是通红。
承佑笑过一阵，才道：“你不急着娶媳妇，朕可急着瞧我的青儿呢！”挥了挥手，“启程！”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班师凯旋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