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碎江南》薇墨

2、春来江水绿如蓝

　　大约又过了半个月的时间，易锦莲随着江楼月出了沙漠后便一直往南方走。他们出了大西北，走过了咸城、高阳、重州等等八个大城。终于在南河口的码头乘船一路往江南去了。

　　一路上江楼月都小心翼翼，他和易锦莲从来不在城中大的客栈住宿。如果有小户酒店便在那里休息一晚，城中若是有破庙便在破庙休息。一到天蒙蒙亮就立刻启程。

　　越是靠近江南就越是多疑，走水路的时候，根本没有办法欣赏路边的景色，一天到晚江楼月和易锦莲都是在船的包厢中。

　　这一日，易锦莲在厢房中带的无聊，掀开旁边的木窗看着一江春水。阳光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河面泛起一丝丝涟漪。

　　远处微微能看到河岸，船又要登陆了。这次的站点是在南方的一座大城，叫锦阳。易锦莲看着碧蓝澄澈的江水，看着盘腿坐在榻上的江楼月。

　　这次靠岸停船的时间比较长，大约要半日后才能起程。而这半日……江楼月睁开了阖着的眼睛，抬眼便看到易锦莲小小的身子趴在了窗台上，窗子打开了个缝隙。

　　“阿莲，把窗户关上。”

　　听到江楼月的声音，易锦莲不应声，但是还是听话的关上了窗子。坐在板凳上，眼睛定定看着前方的花瓶。十分安静。

　　江楼月带着易锦莲这一路已经是相当小心，小心到那群人都没有发现他们一丝一毫的踪迹。但是，这次停船靠陆，要在锦阳的码头呆上一个上午。

　　锦阳是大城，锦阳也是流荒的分舵，人员更是不少。这一路上每次靠岸停船都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情，江楼月安心之余也有些惊讶。

　　他的右手隔着白色锦缎摸了摸胸口的地方。纤长的手指勾勒着隐藏在胸前的正方形的轮廓。总是他有鬼神不惧，天地不理的胆识，心中还是愈发希望快些到达江南乌江城。那里，是中原武林人士聚集的重要地带，也是武林盟的总舵。

　　他正垂眸思索，便听那软软的声音：“阿月，阿月。”

　　他转眼看到椅子上小小的身影，稚嫩的脸上有着试探。就那么看着易锦莲，示意她说话。

　　“阿月，等靠了岸，我可不可以去岸上玩儿？”

　　易锦莲再安静再沉默，她也依然只是个六岁的孩童。玩乐之心是孩童的天性，更何况江南景色甚为美丽，这一路也不曾对风景有所流连。现如今，小丫头看到这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也是动心了的。

　　又转念一想，小丫头随着她阿爹阿娘常年住在北方边境，对于这些秀美的景色是从不曾见过的。他的确有能力自保和保护她，但是若是遇到麻烦也不一定能够全身而退。

　　怯生生的声音响起，江楼月听到：“阿月，不可以吗？”

　　看着那双眼睛有着期望却又不敢太露骨，大眼睛中隐藏了孩童的开朗，更多的是沉默。江楼月被江湖中人称为无心之人此时也竟有些不忍。

　　他正要说话之时，突然听到摆渡之人大声吼着：“靠岸了靠岸了啊！添补盘缠的快些，船要停一个上午哩！”

　　江楼月沉吟片刻，接着下床穿上鞋子。站起身来，转身对易锦莲说道：“走吧。”

　　说完便要开门出去，却没有预料中的那轻轻地哒哒的脚步声。他疑惑转身，看着仍然坐的端端正正像是个木头人的小女孩。说道：“走。”

　　易锦莲摇摇头：“不，阿莲不去了。”

　　对于她的想法突然转变江楼月有些不解，眉毛向上挑了挑，问道：“不是刚才还说要去的吗。”

　　易锦莲摇头：“出去回给阿月惹麻烦，阿莲不去了。”

　　“无妨，我从未与你说过会给我惹麻烦的话。若想出去便出去。”

　　“不，阿莲在房中呆着。等一会儿便要开船了。”

　　“时间还早，若是出去玩儿时间还充裕。”

　　易锦莲摇头，这个小丫头羞涩沉默，但是倔强起来可是不好摆平的。看她低头垂眸，怎么也不肯用大大的眼睛来看自己，江楼月突然觉得好笑。明明心中那么想去，却为了刚才他的迟疑而改变主意。她究竟什么时候能够把心中想法明明白白的说出来。

　　才六岁啊。

　　最终，易锦莲还是跟着江楼月出去了。不过走之前江楼月还是换上了他唯一一件灰色的长衫。但这使他的气息更加阴冷。

　　锦阳城很繁华，车水马龙。小商贩的叫卖声比比皆是，形形色色的人在大街上走来走去。华贵的马车时而奔来奔去，撑着伞的富家小姐，穿着布衣卖菜的妇女，挑着扁担吆喝着的中年男人……

　　江楼月坐在街上无疑是引人注意的，那绝对出众的相貌引得不少人侧目。但是身上的阴暗的气息却令人望而却步。街上的少女们不少掩着团扇偷偷谈论他是如何的英俊如何英挺。但是江楼月却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面无表情的拉着易锦莲走着。

　　当然，也有不少人谈论着易锦莲。猜测着她是江楼月的妹妹，还是女儿。不少的小姐当然希望她是他的妹妹。

　　那一刻，易锦莲意识到。原来她的阿月是这么受女子喜欢，小小的心中有着一丝不满。阿月说过的，阿月要永远陪着阿莲的。阿月只能陪着她的。是阿月答应过她的。

　　江楼月和易锦莲一样都受不了大街上对他指指点点的目光，于是一言不发的拉着易锦莲来到锦阳的河边。这里虽然也有人来回过往，却比主要的街道安静得多。

　　江楼月不做掩饰，也不怕流荒的人找到他。既然出来了，就没有什么忌讳。万事随机应变，是他从小在流荒总舵，流荒主上交给他的。

　　一路上的小心行事让江楼月烦心不已，他本就不适合做这种事情。但是，心中的信念已经根深蒂固。终于想要洗心革面为中原武林和朝堂上的背腹受敌的皇帝做些事情，这样的他不允许自己行事有任何差错。

　　至于这次，也当是放任一下。他也需要放松。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坐在河堤之上，旁边是一排排垂杨柳。初春是个好季节，望着河面上的游鱼，看它们自由自在嬉戏游玩，也是一种惬意。

　　彼此都是沉默的，两人在一起一天几乎都没有什么话。偶尔只是易锦莲问一些很没营养的话，江楼月配合着答道。他们之间不会有什么互动。隔了十四年的光阴，江楼月足以当易锦莲的叔叔。

　　“锦阳城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只是这次无法带你去。”江楼月犹豫着开口。

　　“……”易锦莲像是没有听到似的，眼睛毫无波澜望着河水中的金鱼。红色的，白色的，黑色的，很好看。大大的鱼泡眼十分可爱。

　　“等到事情结束的话，我们在一起来。”

　　“……”

　　“如今，我有要事在身，所以我们一路上不能多做停留。”江楼月也只有面对易锦莲的时候才能说出这么多的话来。在江楼月心里，已经把易锦莲当成了自己的亲人，自己的侄女。

　　良久，易锦莲从嘴里蹦出了声音：“嗯。”

　　接着是一如既往的沉默。沉默在于这二人之间总是不尴尬的。六岁的女童和二十岁风华正茂的少年，形影不离，衣食住行完全是在一起的。在他人眼里，他们情同父女。

　　大约在外面呆了一个时辰，返回的途中，江楼月发现易锦莲一直盯着路边摊子上的一只做工奇特的挂坠。

　　“要买吗？”

　　易锦莲正盯着那挂坠出奇，毫无意识的点头。接着又连忙摇头，拽着他的手道：“不，我们快回去吧，船也许快开了。”

　　“若是喜欢便买着来带。”说着拉着她往小摊上走去。

　　“不，不了。阿莲不是很喜欢，我们走吧。”说着想要拽着江楼月要走。但是小孩和大人的力量是何等的悬殊。

　　这时，小摊的摊主恰巧看到这一幕。笑道：“这位公子，喜欢什么，给你小女儿买一个吧。”

　　听到说是女儿二字，江楼月的眉头微微皱了皱。他低头看到自己穿着灰色的长衫，然后又道：“那个。”

　　摊主笑着将那个项坠摘下，说道：“是给您的夫人买的吧，公子真有眼光，这坠子就只有这一条的。三十文钱一条，已经是很便宜了。”

　　江楼月忽略了摊主的话，默然不语的递给摊主一两银子。看看天，说道：“不用找了。”

　　说着便拉着易锦莲看也不看摊主回给的笑脸便走了。

　　一棵杨柳树下，大人将坠子递给一个还不到他腰的小女孩身上。

　　易锦莲双手接过坠子，抬头望向江楼月道：“送给阿莲的？”

　　“不然我买这个做什么。”阴冷的表情带着淡淡的柔和，他如长者一般和祥，也只有对于她来说：“我帮你带上。”

　　看着大大的坠子挂在易锦莲小小的脖子，有些不伦不类。江楼月微微翘起嘴角，那一刻仿佛一切都停止了。易锦莲小声问道：“好看吗？”

　　江楼月看了看，道：“自然。我们走吧。”

　　说着不理会将坠子小心翼翼放在衣衫里的小人独自向码头走去，易锦莲做完后，跑着到江楼月身边，拉过他的手一起走了。

　　路上，易锦莲手中拿着一串糖葫芦，江楼月帮她拿着雪白的棉花糖。

　　二人来到河边，突然看到许多百姓都围在码头边看着什么。江楼月的脚步慢了下来，然后拉过一位中年男人问道：“船里发生什么事情了？”

　　那男人看到了江楼月的绝世容颜一愣，随后说道：“还怎么样，听说流荒前几个月出了叛徒，盗走了要呈给朝中重要的信函，流荒悬赏三千两黄金抓住这个叛徒。咱们锦阳的流荒分舵最为庞大，这不，知道那叛徒定会走水路下江南，是这码头过一次船便查一次。这又开始了。”说着努努嘴，继续看热闹。

　　江楼月心一沉，幸好他和易锦莲出去不在船上。若是在的话，流荒分舵的人有的曾经见过他，若是被发现，不仅会伤及无辜，还免不了一场恶战。

　　他拉着易锦莲退出了人群，在码头旁边的一处民宅后躲了起来。

　　“阿月，阿月，我们不进去吗？”

　　江楼月低头看她，道：“等那些人走了我们再进去。”

　　易锦莲似懂非懂，她只是隐隐觉得她的阿月好像在避免和他们口中的流荒的人碰面。

　　过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码头那边传来了一阵骚动。江楼月想着大约是那帮人查船出来了，探身看了一眼，他们正朝这边走来。拉着易锦莲便从民宅的另一处绕道而行。

　　回到船中，许多人战战兢兢地说着流荒的人是多么凶猛可怕，态度有多恶劣。

　　船中的管事看到他牵着易锦莲回来，擦擦额上的说道：“二位去哪儿了，刚刚流荒来查船发现有个厢房是空的可是逼问了半天呢。”

　　“……”

　　管事知道这位年轻的俊美公子一向不喜言语只是说了句便走了。

　　迎着许多人偷偷观察的目光，江楼月带着易锦莲走着。但是窃窃私语的话还是被江楼月听到了。那些话无非说他是多么可疑，带着个女娃整天不和人和人打交道说不定不是什么好人。

　　江楼月一一忽视。

　　回到厢房之后，江楼月让易锦莲躺在床上休息一下。再有两站便能到乌江城了，下一站是汉宁，是个比较小的城市，船应该不会多做停留。也不会遇到什么搜船查客的事情。

　　过了汉宁就到乌江城了。他估摸着大约再有一天半的时间就该到了。

　　江楼月瞥了瞥床上的易锦莲，发现她一双大眼睛贼溜溜的看着自己。目光碰撞后她又立刻将眼睛闭上，江楼月有些好笑。突然觉得有些乏了，走到床边，易锦莲像是知道什么向床里面滚了滚，给江楼月留出了很大的空位。

　　江楼月脱了外衫，掀开被子躺了下来。

　　船舱外面春水流动的声音很是舒心，令人心旷神怡。摇晃的船像是摇篮一般，轻轻摇着两个人，在清爽的空气中，听着水花碰撞的声音，心神惬意。一大一小，都进入了睡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