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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何以解忧,唯有假名。 ...

  •   不知又过了多久,江负雪在迷迷糊糊睡着之后又被迷迷糊糊冻醒,冷风从袖口丝丝缕缕的透入,手脚都已经被冻得僵木,动弹不得。江负雪试着活络了一下手腕,针扎版的酸疼从腕口一点点的漫开,她倒抽了口凉气,仰头迎上一片冰冷的月光。

      月光如瀑,泻白如练,真该是月下漫步、吟诗作对的良辰美景!而逍遥山庄的小公主,便在这一派美景之下的一个黑幽幽的车厢之中开始用美妙的词语问候江欲非和江欲归两人的祖先。至于他们的祖先和她自身的是否是一批人呢,已经不是江负雪此刻的心境可以去考虑的了。

      又把身子往美丽身前靠了靠,虽然依旧没有感受到什么暖意,权当有个心理安慰。

      视线一转,方才的赤身少女已经不在原地,而是缩在了几个相互紧抱着熟睡的少女的身边,眼神依旧麻木无波却隐隐透出摄人的冰冷,染血的双手紧紧抓着那一件披风。

      江负雪看着那件白披风已经染上了鲜艳的猩红,白底红斑,分外显眼。

      “你很冷?”那个少女似乎知道她已经醒了,突然沉沉说道。

      “废——呃?”微微惊讶的江负雪侧首看着突然开口的少女。因为逆光,所以江负雪并不担心这个少女会看到她的真容。

      那少女再度悠然的笑了,可是任谁都看得出她眼眸深处刻骨的恨意:“我也很冷。本来我是想把自己冻死的,可是实在忍受不了。”

      江负雪并不说话,缩在黑暗中的她在心里无奈的叹了口气。冻死?太有勇气了,换做是她,就连拿把匕首比划比划那都是不愿意的事情,疼啊!江负雪搓了搓自己冰冷的手腕,暗道,如果有一天她非要选择一种死法结束自己的生命的话,她一定会选老死!

      似乎是听到她摩擦肌肤的声音,对面的少女无声的笑了笑,利索的把披风掷了过来。

      江负雪也懒得推辞道谢,这本来就是她的东西,正伸手将披风抽过来,却发现那披风的另一角还握在那赤身少女的手里。那少女似乎并不想放开这叫披风,就这样和江负雪僵持着,慢慢的,她仰起头,看着木隙间露出的一抹纯然月影,唇畔浅绽一朵莲华,轻声道:“那个女人,是我姐姐。”

      “……”江负雪瞪着手里握着的半角披风,难道拿回披风还要先听人家讲完故事?

      所幸那少女并没有讲故事的欲望,没头没尾的说完这句话后就松开了手。

      江负雪沉默了片刻,淡淡道:“往事是用来获得胜利的时候回味的,而不是用在悲楚的时候得到别人的安慰。因为在听你故事的十个人里有九个人会在心里想‘这和我有什么关系’。”说罢不再理会那个神色复杂的少女。

      拿回披风的江负雪并没有立刻把披风裹在身上,而是从靴底里取出了一片细薄的刀片,开始小心翼翼的割锯马车上的木条。她的手脚并不零落,尤其在寒风中还瑟瑟发抖,由于惧怕刀片与模板的摩擦声吵醒匪徒,她不得不刻意放慢速度。江负雪似乎并不要锯断木条,而是只在上面划个几公分的口子。

      如果可以,江负雪当然希望自己能弹个指就有一群黑衣人出现然后恭敬叫她小姐,再在她一个眼神的示意下横扫千军——可是现实总是残酷的,想要活命,一切都得靠自己啊。

      至少在虞心颜、君柯或者是逍遥山庄的人来之前,一切都得靠自己。

      那裸身少女也不再想办法找件衣衫裹身,只是静静的看着江负雪的行为。那刀虽然锋锐,但是在天亮前锯断五根以上的木条是肯定不可能的!别的不说,女子的腕力就绝难负担这样的负重!

      大约半个时辰后,江负雪一共锯开了五根木条的口子,手腕已经又酸又僵几乎无法用力,她估计了下可能造成的缺口,不再试图锯开更多的口子。生死关头,她也只能发挥一下为数不多的自知之明了……

      侧首轻声的喊醒了温柔和美丽。温柔睁开眸子的时候一派清明,显然并没有熟睡。美丽倒是睡的兀自香沉,叫醒她的时候还满脸睡眼迷蒙。

      江负雪不知对她们俩说了什么话,美丽开始逐个逐个的叫醒车箱中沉睡的少女,而温柔则双手使力的缠上了那已经有了缺口的木条。

      马车中的少女们一个个睡眼惺忪的醒来,有的似乎还不明白自己身处何方,茫然的看着四周诡异的幽暗,有的则似乎是方从甜美的梦境中醒来,见到这一方寸囚笼,现实与虚幻相斥,不由得盈满了泪水。

      啪啪啪啪啪。突然,几声清脆的木条断裂声响起!这红木条在温柔的手中居然像黄瓜条一样易脆易断!温柔折木条的时候并没有停顿,几乎是一瞬间就把五根木条折断了!方才还密实的墙板上此刻已经出现了一个半人高的缺口,勉勉强强可以通过一个人!江负雪迅速按住温柔的手,侧耳抵在木条上全神贯注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几声犬吠,苍茫寒啸,几片雪花从缺口处幽幽飘入、渺渺化水——他们并没有被惊动。江负雪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此时马车中的少女已然全部清醒,她们一点儿也不敢发出声音,一个个睁大双眼看着那个不大的缺口!对她们来说,这不啻是无边黑暗中的最后的一条生路!心跳如擂鼓一般响亮,似乎要跳出心口一般,缕缕光明似乎终于冲破了黑暗——然而现实却立刻粉碎了她们的希冀,几声犬吠在幽清的黑暗中无情的响起!

      每个人的心都在刹那间沉了下去!獒犬!!她们怎么能忘了呢,马车之外,还有獒犬啊!

      那裸身少女的目光却被那件染血的披风吸引了过去,见江负雪一手紧紧抓着那披风一角,嘴角不由微微勾起。

      獒犬嗅鼻的声音似乎越来越接近,少女们下意识的紧紧抱在了一起,五根木条的断裂已经足够她们一个一个的走出去,可是谁又能保证出去的结果不是变成獒犬的美餐?是留在这里接受现实的凌辱,还是走出去全力一搏——每个少女在这一刹那都尝到了指甲嵌尽肉里的痛楚。

      突然,江负雪猛地抓起了方才染血的披风,使出最大的力气往黑夜虚空中掷去!猩红的血渍如同点点白梅,盛开在夜色星空中,旋即又无力的翩然坠下,血腥的味道一路引去,数只獒犬低低吠了两声,募得拔足朝那披风奔去!

      众人都被这一幕给愣住了!只有那裸身的少女无动于衷,只是嘴角的笑容似乎又更深了一些!片刻后,突然有一个少女,发出了喜悦的鸣泣,随即被身边的另一个少女含泪捂住了嘴巴!

      江负雪一边借着微弱的月光探头看着车外獒犬的动静,一边道:“城门一个时辰后便会开了。你们此刻若是一路往南狂奔,说不定能赶在他们发觉前回到城里。”那被捂住嘴巴的少女如梦初醒,猛地挣开了身旁人的束缚,钻出了马车,一瞬间,马车里的少女们像是突然间苏醒了,一个接着一个从缺口中挤出,便是被断裂的木条划破了肌肤也无暇顾及,纷飞的裙裾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不过弹指,马车内只剩下了四个人。

      江负雪,温柔,美丽,还有那裸身的少女。

      江负雪叹道:“好歹是我救了她们,不用一句谢谢都不说吧……太伤我这颗纯良的心了。”

      “你不逃?”那裸身的少女玩味的问道。

      江负雪又叹了口气,苦笑道:“我逃什么,难道想要再被抓一次么?”

      半个时辰后,一声惊呼终于在夜色中响起:“小夫人,人逃了!那些贱丫头都逃跑了!!”

      “什么!没用的东西!追,都给我追去!”獒犬的嘶吠声、篝火重新燃起的噼啪声,女子气急败坏的着恼声、马匹被狠狠抽打的嘶鸣声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破开了暮雾沉沉,再也无法聚合。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的狩猎之夜。

      又过了片刻之后。踏破沉沉雾霭的马蹄声终于彻底消失在篝火畔。

      而数丈之外的一棵大树上,四个人影略显狼狈的爬了下来。

      “好冷啊。”江负雪缩着肩膀叹气道。饥寒交迫,她终于懂得这个成语怎么运用了。

      “我更冷。”那裸身少女看了一眼缩在美丽怀里的江负雪,道。

      篝火旁有着两个帐篷,一个较大,一个较小,江负雪搓着手走入了那间较小的帐篷。一进去,就闻到了一股子浓郁的绮香,知道自己走对了帐篷,江负雪满意的点点头,接着便秉持着逍遥山庄“锄强扶弱”的信念进行“劫富济贫”。

      先给自己找了件狐裘貂衣披上,又简单搜刮了几件厚实衣服、几包干粮和匪徒为了过斓山而置备的药粉,江负雪不敢耽误太多时间便出了帐篷。把手中的衣服抛给那裸身的少女,又将方才自己染过血、经历过犬吻洗礼的披风扔进火堆里。

      置备好了一切之后,江负雪回头,已经衣冠整齐的少女静静站在那里绑脚带,似乎连头发都被仔细的绾过了。

      面子和性命,显然这位姑娘更在乎前者。江负雪不由又叹了口气,道:“这位姑娘,虽然我救了你,但是如若你想以身相许,一来本姑娘无超越性向的爱好,二来我已有婚约在身,所以我看我们还是就此分手,各走各路好了。”

      那少女面无表情的开口,说的话却是风马牛不及道:“你真的很聪明。”

      “……我不否认。”诚实亦是她无数优美品德中的一种。但是,这和她们此刻的处境有关系么?

      “有獒犬在,不管那些少女跑到那里去,在天亮之前都会被抓回来,人是跑不过马的。而方才那件染血的披风,不但引开了獒犬的注意,后来还干扰了獒犬的嗅觉,得以不让我们被发现。”

      “她们已经跑了半个时辰了,在被他们追到之前跑回城门,并不是不可能!”江负雪耐着性子解释道。她真的很想立刻跑路,现在闲话家常,时机是不是不太对啊?

      “喔?”那少女微微一笑,讽刺意味十足:“半个时辰?离天亮,不是明明还有两个时辰么?”

      江负雪窒了窒,旋即眨眨眼,万分无辜:“喔?是么,看来我睡着的时间远没有我想的那么久啊!”

      “你根本没有睡。把披风给我,一是为了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二是为了让披风染上我身上的血!而你又要控制时间,不能让那些血完全干涸!所以你骗了所有人——你给了她们一个生的希望,其实不过是为了给你争取这么一点点时间罢了!”

      江负雪要笑不笑道:“这位姐姐的编故事的能力真是好生厉害,尤其是经历了昨日的惨剧之后……”

      “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么?因为我跟你想到了同一个方法!却没有办法付诸行动!”那少女面不改色的看向温柔,眼中掠过淡淡玩味,似乎毫不在意江负雪刻意提起的昨日之事。

      “你现在不会是想告诉我,接下去你还想跟我走同一条路吧?”

      “自然。”那少女也学着江负雪那无辜的笑:“上斓山,不是只有这一条路么?”

      “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江负雪摇了摇头,颇有些无奈道。

      “在我看来,你既不是螳螂,也不是黄雀,而是那个持弓弹雀之人。”那少女侧身,做了一个很曼妙的“请”姿。此刻的她,是如此的自信和优雅,与昨日的颓然凄厉判若两人!

      江负雪苦笑道:“我明明就是那沾着夏露、再与世无争不过的枝叶啊!”

      那少女一笑,率先向上斓山的小道上走去。

      沉沉的夜色仿若没有尽头的长蛇盘踞在周围,空气中的僵冷凝涩仿若让人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就怕一个不慎就会被他狠狠勒紧直至死亡!

      温柔身后背着江负雪一手拉着美丽,紧紧的跟在那少女的身后。

      那少女的心情似乎真的不错,竟然和江负雪闲聊起来。“这位妹妹,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是什么呢?”

      “江负雪。”下意识回答的江负雪在脱口而出的瞬间发现自己犯下了一个大错。

      青晗之主,逍遥七女,碧痕天里有几个人不知道江负雪的大名?就着不远处篝火最后一点微弱的黄光,江负雪冷冷的注视着那蹒跚而行的少女。

      那少女沉默了。

      江负雪也沉默了。几乎是同时,她的眼神犀利了起来,手腕轻翻,袖中的机关慢慢的瞄准了少女的背部——

      然后,那少女叹了口气,淡淡道:“我是问你真名。”

      “……”江负雪很无语。当然无语,她多少年才说一次真话……哦不,是多少年才不说一句善意的谎言啊,居然被人质疑了!!!沉默片刻的她最后也只能闷闷的吐出一个同样很街知巷闻的名字:“江小红。”

      那少女似乎信了,点了点头,然后以一种很刻意的慵懒调调说道:“我叫杜康。”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江负雪很不淑女的翻了个白眼:“真名呢?”

      “……杜如花。”

      “……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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