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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三哥,我恨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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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走了半个时辰后,江负雪终于顺着一条潺潺溪水寻着了一个较为隐秘的洞穴。在穴口撒下了防范毒虫和毒物的药粉后,便和三人一起躲了进去。
累了一夜,又加上先前的精神紧绷,此刻一下子放松下来,每个人都是困顿不已,不过片刻便各自裹着袍子睡着了。
然而,天色才刚破晓,江负雪便警觉的睁开了眼睛。身后簌簌的脱衣声响了一阵,便有人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江负雪悄悄披衣起身,跟着那抹身影来到了潺潺的流水旁。她隐身在一颗茂密的野树下,注意着那抹静静站在流水前的凄清的浮影,在伫立片刻后突然身子一软,跪在湖边潮湿的岩石上,嚎啕大哭。
“为什么都要怪我……你们母女两从小受尽白眼难道是因为我么?又不是我要外公对你们百般折辱的!你们既然那样讨厌我——那为什么不在我一出生的时候就把我掐死呢?为什么就连她被强盗劫走都一定要说是我做的!为什么?”
“就因为我娘亲出身高贵、就因为外公疼我——我就不会受伤不会痛么?我有了锦衣玉食,就不需要爹的关心、疼爱么?我宁愿你永远都对我冷漠——也不要在外公面前那样疼我、外公一走就用那种眼神看我!恨不得杀死我的眼神!……我是你的女儿啊——不是你的耻辱!”
“乳娘——你是奶大我和姐姐的,为什么你不相信我?我没有害她——为什么你明明看到我被她带走都不肯出声——爹娘死了之后你是我唯一的亲人啊!我从来不哭不代表我不要人的疼爱啊,为什么你们都只会用那种冷漠的眼神看我!为什么——为什么啊——”
郁郁森森的幽林中,那抹凄婉无助的身影痛哭着,双手狠狠的捶着大地,似乎是要把一生的不甘都嘶吼出来。暗处的江负雪幽幽叹了口气。
“真可怜啊。”一句感慨,带着懒洋洋的玩味,却不是出自她的口中。
江负雪如遭雷击!猛然想要回首却发现自己已是动弹不得!
一颗螓首带着馨软的香气轻轻的搁在她的脖子上,还带着点点温度的脸颊轻轻触碰她的,温润的暖意顷刻把落雪融在两人脸上,冰冰凉凉。她在她耳边呵气,带着一点点自得的笑意,懒懒道:“江负雪,你说,是她可怜,还是接下去的你,会更可怜一点呢?”
日曦初现,红日爬过远山的遮掩,静静的将第一缕阳光照射到了白雪皑皑的树林中,而天上的落雪,不知什么时候已停下了纷飞的姿态。
此刻的斓山,仿若是静止的。
对于杜如芙来说,这一刻同样是静止的。
秋水溅影,一柄青绿色的长剑,正抵在她的脖间。
“她在哪?”孤身长立的男子,一手持剑,一手紧紧攥着一块似是盛开着点点红梅的白色衣角。
杜如芙皱紧着眉头看着这个男子。
这人本是一个很纯粹的过路人,看脚程之急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人,在看到他们这些人之后似乎也并没有逗留的意思,可是正要转身离开的他,在看到篝火旁被石块压住的一抹衣角之后就彻底变了脸色。
阴鸷的神情刹那染上云淡风轻。那一瞬间,天地变色。
杜如芙陡然有一种错觉,有人,拂了龙的逆鳞。
龙的逆鳞?是为了那个贱丫头么?那个得天独厚的贱丫头——凭什么有这么多人在乎她?对她好?!
“她人呢?”第二遍。剑又抵近了一寸。
肌肤上似乎已经流下了暖稠的液体,顺着脖子,流入衣襟。她看了一眼四周,方才还威风凛凛像捉小鸡一般把那些少女捉回来的手下,此刻已经一个个抱头跪在了地上,昨日那个大汉更是已经吓得裤子都湿了。杜如芙如擂鼓般的心跳突然平静了下来,朝着执剑者嫣然一笑,指着那个大汉道:“你看见那个人了么?”
她恶意的停顿了一下,如愿看到执剑者的眼眸中露出淡淡的不解,红唇白齿轻启,喷射出名为恶毒的唾液,一字一顿道:“昨天,那贱丫头就是在他的身下,叫的比发情的母狗还欢。”
逆鳞者死——那又如何?杜如芙在长剑划过自己脖子的一刹那绽放了一个再妖冶不过的笑容。
你在乎她么?在乎那个贱丫头么——那就痛吧,谁要你在乎她呢。
她看到执剑者震惊的神情,不由的咯咯笑了起来:“是不是很难过啊?一个所有人都围着她转的贱丫头,也会遇到这种事情?”她笑的不可自抑,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虚捂着唇,在指间绽放一个又一个笑靥。“你不是问我她人在哪么?”她轻轻弯腰,原本在马车周围的獒犬便立时奔了过来,亲热的在她周围吐着舌头呵气,她媚眼如丝,看向持剑的少年:“她呀,现在正在我这些宝贝的肚子里呢?”
冷鸷的眸光缓慢的从妖娆女子的身上慢慢移到那群碍于主人命令无法妄动、却对他喷气低吠的獒犬身上。
数只圆滚滚的眼睛对着他不怀好意的滴流转圈。像极了某个打从一见面就开始设计他的女人——不,女孩。单纯的如同皮毛小动物般眨巴眨巴的眼睛,总是无辜水润的看着所有人,然后在闭眸睁眼间计谋百出,对一个人绽放纯然笑容的同时,亦是她设计此人的开始。
你永远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说的是真话,什么时候说的是谎话,因为她对自己都没用诚实过。你永远不会看到她哭泣的样子,因为她只会竭尽全力让自己过的更好。
这样的女孩,会死在几只狗的嘴下?
良久,持剑者抬眸,看向杜如芙,凉凉一晒:“这真的是一个很好笑的笑话。”
旋即,剑芒破天——
该死的君柯!该死的虞心颜!这次如果她能平安脱困,第一件事就是把他们两好好修理一顿,先奸后杀再奸再杀然后剁碎了去——
“阿嚏!”又一堆甘霖从鼻子里喷涌而出,已经是第四次被甘霖洗礼的女人终于忍不住火大的揪起江负雪的领子:“你再打一个喷嚏试试!信不信我把你鼻子给割了!”
双手被高高掉绑起的江负雪,又深深收了下鼻子,然后无可奈何道:“你看,我手被你给绑住了,打喷嚏不能掩嘴也不是我的错啊。要不你把我给放下,你继续走你的路,我继续打我的喷嚏——啊、啊阿嚏!”说到此处,又是一堆甘霖降世。
早有防备的女子迅速退开,看着江负雪一脸大失所望的样子狠狠道:“嘴巴倒是伶牙俐齿的!人不大,话倒是不少!”
江负雪实话实说:“其实我现在最想和你说的是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哟呵,不是后会无期?”这小丫头是傻子?
“当然是后会有期。”不然她的仇找谁报去?心里这么想,江负雪的脸上却是一派天真烂漫:“这位姐姐你长的这样好看,若再也见不到她我会很难过的。所以我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咱们不需要用这么奇特的方式,而是能坐下来静静的喝杯茶,让我好好欣赏这位姐姐你的美丽。”
那女子凉笑道:“小鬼你放心,咱们还有好长一段时间要相处呢,你可以慢慢欣赏姐姐的美。”
“敢问姐姐……这个很长……怎么定义?”江负雪抱着美梦有益身心的想法小心翼翼的猜测:“一炷香?半个时辰?半天——”
随着江负雪的猜测脸越来越黑的女人终于忍不住从背后抽出了一条长鞭,还在喋喋不休的江负雪立马闭嘴,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乖乖好女孩的样子。
“等到你把青晗交出来。”
江负雪立刻趿拉下一颗脑袋,苦笑道:“能一辈子欣赏到姐姐的美,我实在有种感动到哭的冲动。”
凤眸眯起,甩鞭声“啪”的响起,江负雪脸色发白的看着划破空气的银白色弧度即将和自己的鼻尖发生亲密接触,正想应时应景发出“救命啊”叫声的她却发现那根银鞭在她眼前三寸停下了势子。
一双放大了的眼睛陡然出现在她眼前三寸左右,为什么只有一双眼睛呢?因为在长鞭下救下她的这个男人蒙面了!只见他的视线放肆的在江负雪脸上、身上巡视着,嘴中还喃喃不停的说道:“眉若远山、柳叶刀裁,二十分;紫眸盈盈、邃远幽清,二十分;红唇檀口、朱润贝齿,二十分;白雪为肤、青丝如墨,二十分;啧,就是这发育差了些,胸不够大,腰不够细,臀不够翘,不过到底才十三岁,过了两年应该就长开了……勉勉强强给个七分吧……八十七分,嗯,还不错,当我老婆算是够格了……”
随着这蒙面男子的一句句话,江负雪的脸由白转红,由红转绿,由绿转黑,最后一脸阴沉用视线凌迟这个言语上把她轻薄了个彻底的男人。
那男人对她的阴沉脸色视若无睹,说完这些话之后就回头看向不停想要从她手中把鞭子抽走的女人,叹道:“三姐,这么漂亮的女娃娃你都下得去手啊,你总不希望我下半辈子对着一个毁了半边脸的老婆吧?”
那女人怎样使力都抽不回鞭子,索性忿忿的掷下鞭子,怒道:“好啊,你未来老婆,你来问!”
成功“劝服”了自家脾气有点爆的姐姐,那男子回头,朝着江负雪笑眯着眼,和蔼可亲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我有不回答的权利。”
男子不理她,径自问道:“三姐说青晗不在你身上,那现在青晗在哪里?”
江负雪沉默,那男子又问道:“你不会告诉我们么?”
“废话。”告诉了她还有命在么?当她三岁小娃娃么!
“真的不告诉我们?”又问了一遍。
“你确定你是男人?”有够啰嗦的。
得到答案的男子点点头,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收起软鞭,一脸愉悦的对旁边的女子道:“你听到啦!她不告诉我们诶!”
江负雪傻眼。那女子同样傻眼。傻眼之后便是火药爆炸似的怒吼:“死小子!你什么意思?”
那男子万分无奈道:“你要捉江负雪,我给你提供消息;你要不让逍遥山庄的那位察觉,我还故意把做灰奴买卖的那群人逼到了贫民窟去,然后把‘无意’撞上的江负雪一起抓了;你要我帮你问她交不交青晗,我也问了,这还不够么?”
“当然不够!她不说你就不问了啊!滚开——就知道你没用!”
“三姐你怎么说话的呢!”太伤姐弟间的感情了!“行行行,我再替你问问!”说罢清清喉咙,朝江负雪道:“小姑娘,我劝你还是说了吧,我三姐脾气不好、为人暴戾、从来不懂得怜香惜玉,恶毒就是她的写照、残忍就是她的外号,你要是不说的话——”
“李寂枫!!!”火大的怒吼声让树上的枝桠为之一震!积雪纷纷落下,被绑在树上的江负雪首当其冲的被落雪砸中。
李寂枫?江负雪一愣。
被唤作李寂枫的人连忙上前帮江负雪抖开落在头上的雪堆,突然,江负雪猛地把头一抬把那块遮脸的黑布从李寂枫脸上咬了下来!
“是你!”当真是他!
“请问……我这是被非礼了么?”一点也不惊慌失措的“受难者”一脸沉痛,一张眉目分明却称不上英俊的脸上有着绝对的严肃:“我曾在我母亲坟前起誓,此生决不让除了她和我未来娘子之外的第二个人看到我的脸!如果在成亲前被别人看到了我的真容,要么娶她,要么杀了她,江七小姐,你选一个吧!”
“我选第三个。”
“第三个?”
“你、去、死。”翻了个白眼,江负雪恶狠狠的吐出这三个字。
李家?居然是李家的人?!而且还是李寂枫这位和她有着不解的宿怨……呃不、夙缘的男人!
她和李寂枫的认识,是在一年前的某个秋季赏花宴。名为赏花会,其实是由于邱渡之战接近尾声而进行的一次笼络人心的政治聚会,而另一个目的,则是为她寻找一个“良伴”。
对于任何一个贵族子女来说,政治性的姻缘都是无法避免的。但是对于江负雪来说,莫说政治性,就算她此刻大张艳旗、广收面首,想来也没有人可以对她斥责一句。为了避免此种境况真的出现,过于担心自家妹子的江家兄姐决定在江负雪尚未懵懂的时候先把她“推销”出去。
于是早就得知自家兄姐那一肚子坏水的江负雪在宴会上表演了一场“一根面条从嘴巴里进去再从鼻子里出来”的精彩戏码,震的碧痕天众多名家子弟瞠目无语。然后,在这可怕的寂静中,某个凄清的角落爆发出一串恣意浪荡的笑声。
江家三哥饶有兴致:“那是谁。”
江家二哥脸带玩味:“轻水李家的少主。”
江家六姐一脸欣赏:“能够不拘礼数,随性恣意,想来一定是最合负雪的性子的!”
江家小弟一脸激动:“就是他了!七姐和他一定可以白头偕老、百年好合、白子千孙——”
“……”她是母猪么?江负雪面无表情,一把狠狠掐向小十二。
从回忆里回神,前仇新恨交集,江负雪很怒。非常怒。
“你们抓我——是为了青晗?”虽然心里已经怒发冲冠(这个成语只能在心里用用,现实里表现出来比较有难度,大家想象就好,想象就好。 = = ),江负雪还保留着最后一点点的理智。
轻水一地虽在名义上是隶属逍遥山庄,但是一来其直接承管者是轻水李家、二来有轻水仙主庇佑,就连四年的邱渡之战都没有人赶波及轻水,李家的人,要青晗何用?
“不是。”李寂枫头摇的飞快。“本少武功盖世,道法通天,青晗于我如浮云。”
“那你捉我做什么?”
“叙旧。”李寂枫回答的理所当然。
“叙旧需要绑着叙?!”
“应景。”
“应景?!”声音倏地高了八度不止。
李寂枫将头凑到江负雪耳边,以一种看似很轻,却肯定能让已经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怒火的自家三姐听到的声音说道:“我跟你说,我家三姐和你三哥有那么一点点小小的恩怨,咳,就是那种比较绮丽的、暧昧的、激情四射的恩怨……”
“……”理解。又是她三哥的“老朋友”了。虞大小姐,需要你的时候你去哪里孵小鸡了?!
“虽然我家三姐脾气有点爆,但是你家三哥吃完了不认账是不是也……”
“……”不好意思,她家三哥从来是吃完连嘴都懒得抹的。
“唉……好歹也要再见我三姐一面啊……你不知道我三姐这个月事不调的状态再继续下去……啊!三姐冷静!”还想继续唠叨的李寂枫被募得劈来的劈空掌逼得不得不出手招架,面对一张已经扭曲的不成样的怒颜,嘴中还念念不断道:“三姐……女人生气容易老的!”
方才还“姐弟情深”的两人在雪地上就开始过起了招,一招一式砰砰有力,引得树上的积雪纷纷抖落。而江负雪却意外的不再闪躲开这些积雪,只是呆呆的任由那些积雪落在她的头上、脸上。
沉默了好半晌,在阵阵肉搏声中,呆愣的少女终于启唇,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你……你就是红花钗的主人么?”
搏斗声在一瞬间停下了。女子的手还逗留在空中,可是那一掌,却是怎么也劈不下去了。李寂枫满头雾水站在那里,看着三姐的眼中闪过众多缤纷的情绪,伤心、痛楚、悲怆、欢喜交杂着出现,他微微了然,这红花钗只怕是三姐当年送给江欲非的一件信物,难道这江欲非居然对这件信物如此看重?
女子的沉默给了江负雪答案,她的眼波一下子温柔了起来,看向愣住的女子,柔声道:“这么久以来,他一喝醉就会拿出那红花钗,轻轻的抚摸,温柔的看,看着看着,不知怎么就流泪了。我问三哥为什么不去找红花钗的主人,他却对我说,越是看重的人,越是不要把她卷进是非中来。”
江负雪每说一句话,那女子的神色就变的黯然,到江负雪说完的时候,她已是泪流满面。半晌,她抚着身边苍绿色的树枝,颤抖着声道:“他又怎么知道,我不愿意为了他卷进这是非中呢?”
李寂枫垂眸,轻轻把手放在了三姐的肩上。
江负雪仰天,看着苍松绿影中掩映的天空,琵琶半露,澄蓝如水。她叹了口气,道:“李寂芊姑娘,三哥一直都没有忘了你啊。”
一瞬间,世界都寂静了。
落雪簌簌,仿佛是天空中的神人也在相思着人世间的情爱纷杂,白雪皑皑的大地上似乎也浮现了带着红豆香味的氤氲。
“啪。”“李寂芊”手边的苍枝突然断了。
江负雪突然觉得“李寂芊”看自己的眼神好像是想把自己给切成十七八段然后再切两三段凑整喂狗一样,杀气腾腾。
李寂枫努力拉平嘴角将要扯起的弧度,一脸淡然看向江负雪:“我三姐芳名李寂苓。”
顿了顿,淡然补充:“李寂芊是轻水名妓。”
“……”三哥,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