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狐·蝶》落尘晨月

1、玉灵若离

　　九重天外，无澜山。
　　寒风凛冽，苍茫一片。
　　吹散了悲欢，埋尽了离愁。

　　灵因执念而生，寄于物器，吸天地精华，生灵之气而成。

　　我是一个灵，一个玉灵，从我有意识开始我就知道。
　　我跟着一个仙，一个让九重天的神仙们都臣服谒拜的上古遗仙。
　　风华绝代可足以形容？
　　远远不堪，可我见识浅薄，他虽教我读书认字，仙法符决，可我知的尚且甚少，该如何形容？
　　我只知他法力无边，他的举手投足，颦眉颔首都让人忍不住匍匐。
　　他不是那不识人间烟火，丢了七情六欲的下仙。
　　因为若是如此便不会有我，可这样一个存在，却有执念。
　　念之深，入骨入魂，凝结成灵。
　　念消灵散。

　　我就是他的执念，可我却不知他的执念。
　　我原身是一枚梵火七星玉。
　　他为我取名，若离
　　若离若离，不若相离。

　　我吸食的是他的仙气，较之一般的灵，成长可谓一日千里。
　　灵无心无形，生于万物，却不存于万物之界。
　　而我却能幻化成人，他曾叹我乃上古至今绝无仅有的存在……
　　也不知是叹他自己往生，还是叹我遥遥命数……

　　我跟在他身边，看尽九重天的倾慕，看尽他眼里的冷漠，可我看不清他的执念。
　　是什么能让这样一个存在，执着了千万年，执着到忘乎所以。
　　终于有一日。
　　他对我说：
　　若离，你下去凡间，为我守一个人至他弱冠之年。

　　我以为是那人间的情情爱爱困了他。
　　可他说道‘他’的时候，眼底的寒冷好似这无澜山万年不化的冰雪。
　　于是我遵从他的嘱咐，下到凡间。

　　他说，我需得住在玉内，不得在玉主面前显出人形。
　　我能分辨出他说这句话时其中命令式的口吻。
　　于是他带着我下凡，来到一个叫作清林县的地方。
　　这里有一户大户人家，祖上曾经官居一品大员，如今也有不少族人在朝为官，家族生意遍地开花，权财两丰收，可谓是一方霸主。

　　此日，这户人家诞下一子，却是生而命悬一线，离夭折不过几厘。
　　恰是千钧之时，他出现了，突兀地出现在充满悲凄和哀嚎的房间里，外面霞光四溢，流彩满天，任谁看了都道是神仙下凡。
　　他右手一点，那男童即刻恢复生气，哇哇哭了起来，哭声嘹亮划破云霄。
　　别人看不到，我却是看的真真切切，他眼底毫不掩饰的，赤裸裸的哀伤，还有无尽的憎恨。
　　我甚至一刻认不得他。
　　他将我留给那户人家，留一句，玉不离身，可保他至弱冠之年。

　　于是我被小心挂上了男童的脖子，贴着他柔嫩脆弱的皮肤，安静地躺着。

　　起初几日，着实无趣，他整日睡觉，连喂奶都硬要人摇醒了才吃。
　　实在懒得让人发愁，可我又不敢化成人形，只好日日在玉内修炼。

　　他才半月的时候便会笑了，我可以看到他的笑容。
　　短暂，骤然，却让人心悦。
　　自从在这大宅子里看些事……
　　我便有些羞于见他喂奶时的情景，只好闭上自己的心眼不见外物。
　　但是还是能感觉他调皮不安，后来竟然喝着喝着睡着了。
　　奶妈重重地拍他粉嫩嫩的屁股。
　　又把他吵醒了哇哇哭了几声，可马上又没了声音。
　　还有美滋滋的吧嗒声。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孩真是喜怒无常。
　　我可以看到几乎整个县里的一举一动。这宅子更是逃不出我的法眼了。大户人家自是有那些肮脏的俗事。我只是奇怪这事竟然都不敢鼓捣到这娃娃身上。原来是，只当他过了弱冠指不定就归去了，若是还安生到了那时再想办法也成。
　　我有些气愤，想着神仙大人虽然只是要我护他到弱冠。不管怎样这些妇人也算起了歹心，我教训一下也是天经地义吧。于是便让那最是阴毒的七夫人跌了一下，脸被锋利的桌角木刺划破，自是破了相。
　　自那以后她便失了宠，我心里颇是畅快，道是报应。家里的奴仆也渐渐冷遇她和她的一双子女。她是家里的七夫人，她下面自是八夫人，更是年轻貌美。带着女婢说是上门探望。一见着她就嘘寒问暖，东家长西家短最后都扯上了这张皮相，话里满是尖酸刻薄，讽刺的味道几乎烧到了院外的花草。
　　我心里又有些不快了。便当不再理会那些个妇人的戏码。只是一日，七夫人她那刚满五岁的儿子，生辰之时却无人来道喜庆祝。孩子溜出大宅玩耍，回来是满身泥泞。偷偷从后门进来却正巧遇上那趾高气扬的八夫人。我瞧着她咕噜转的白眼，就知道又起了邪心。她竟口口声声指着这孩子说是外面偷跑进来的小贼，让家丁乱棒打了出去。
　　最后那七夫人带着孩子告状到老太爷那里。那八夫人又一脸愧疚，哭囊着说：“我哪知这般没规没矩，衣着脏乱，毫无礼貌的孩子会是我们方家的孩子。” 于是此事不了了之。 我突然觉得有些心愧。很不是滋味，挣扎了许久。那七夫人也是到处托人找能去掉伤疤的药膏托人找能去掉伤疤的药膏。我便偷偷在一味药里施了法术。
　　让她容颜得以恢复。

　　不出两日她又重新得宠，地位自然飞升。
　　看着她用那硬邦邦的鞋生生踩断了昔日打骂她孩子的那个奴仆的手骨。
　　还用巾帕掩着嘴脸，惊惶道：“瞧我这不小心的，可不打紧吧？”

　　那奴仆自然被扫地出门了。
　　我偷偷治好了他的手骨。
　　从此不再理会这大宅子里的事。
　　只要不惹到这屋这院。
　　我连多瞧一眼都不愿。

　　男孩是正室所出，这正室其实与大老爷夫妻情深，但是相守二十余年没有所出。
　　这妻妾成群就成了自然。
　　前几房都是那位夫人亲自挑进来的。
　　我很不能理解。
　　下仙之间也有婚配，去月老那算了仙缘，只为双修得道罢了。
　　但是从来一夫一妻。

　　这人间真是……
　　真是……淫（和谐）乱，对，淫（和谐）乱。

　　想到这里我便默默对着这小娃娃说，你将来要是也这般，这般淫（和谐）乱。
　　我必定让你吃上些苦头。
　　这娃娃却突然笑了起来。
　　我当然知道他不可能听见我说的，听见了也是不懂的。
　　却也觉得惊奇。

　　几日后便是满月，因为大老爷对于自己的发妻终于得子，可谓喜出望外。
　　这满月酒自然摆得无比阔绰，请了镇里近乎大半得乡绅，场面热闹非凡。

　　小孩很给大老爷脸面，端上宴席是不吵不闹，逢人就笑。
　　一时之间赞叹声恭喜声充斥于耳，都道长大了定是人中龙凤。
　　我不屑的嗤笑，光看这奶娃娃就能道二十年后的模样，莫非都是神仙下凡……
　　突然就有一双肥油的手摸上了我的身子，眼里是贪光乍现，我怒极想弹开这家伙，想想还是不妥，偷偷下了个折磨人的法术，心里切笑……
　　不一会，那家伙就面色尴尬地往茅房那里去了。

　　宴席当场，娃娃剔了胎毛，制成一直毛笔，大老爷即兴挥笔而书：方舜卿
　　正是这娃娃的名字了，写得是潇洒俊逸，宛若天成。

　　娃娃九月时就能开口说话了，口齿不清却叫全家上下都欢喜了一阵。
　　开始指着大老爷叫爹爹，然后看着什么都叫爹爹。
　　桌子是爹爹，椅子是爹爹，拉的屎尿也是爹爹……
　　大老爷黑着脸看着叫得正欢的娃娃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气愤。

　　一年之岁，一场盛大的抓阄仪式在家里摆开了，没有蓬荜生辉的宴席，只有一家人表面和乐融融。
　　整整四大张桌子，诗书礼乐数骑射，各行各业的东西都放了个齐……
　　把这娃娃往桌上一放，又白又嫩的小短腿小肥手，在桌上又爬又滚又蹭，绕了个遍……
　　愣是什么也没拿，只推倒一片，什么也没看中，只扔了一地。
　　最后捏起胸口的玉含在嘴里，看向一圈大人，笑个不停……

　　我脸一红，跟着玉也泛起红光，众人大呼神迹……
　　大老爷有些无奈，最后也只能点了点，就此作罢。

　　这小娃娃倒是贴心，我喜滋滋地看着他一天天长大，会抓人，会自己捧着玩具，会走路，会作恭喜发财的手势，会屁颠屁颠小跑起来……会读四书五经会被诗词歌颂……能作一首小诗……能写一曲词赋……能道一片文章……

　　人人称奇，只道是方家出了一个神童，天资聪颖，必成大器。
　　我心里更是得意，只是自从他开始念书起，日子便变得很无趣，起早摸黑，每日就对着那数位西席先生。
　　于是白日里的时间，我便都潜心修炼，他让我下凡来守护小舜卿，自然不会只是安安生生过这繁华二十年。
　　现在他还小，兴许等他再大些，不知这世界何种危险会来叨扰他。
　　我会一直护着你，直到你弱冠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