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SH》橘玳

3、烟

　　（一）
　　仅半天功夫，一间面积约100平、窗明几净的温馨房子，变得破旧不堪。
　　龙腾跃站在客厅中央，手上还握着一包红双喜……准确来说，是半包。
　　房子光线很好，阳台紧邻客厅，此时正午，照进屋内的阳光刺得龙腾跃有些睁不开眼。他空出一只手，挠了挠发量为数不多的后脑勺，头屑扑簌簌地掉落，部分落在他的衣襟上，部分迎着光在空中飘扬着。
　　他踉跄着转了一圈，眼看着这个家从席丰履厚到家徒四壁，有些失神。
　　眼前的那面墙，在他早上出门前，还是雪白雪白的；如今却变得黑漆漆的、被烧焦得彻底。
　　他举起手中被烧了一半的红双喜，看着标在包装袋上、无损的、明晃晃的那个“囍”字，只觉得有些讽刺。
　　可他却忽略了底下更为显眼的那两行标语：
　　【吸烟有害健康】
　　【戒烟可减少对健康的危害】
　　他许是忘了，妻离子散、家破人亡，都是因为什么。

　　（二）
　　龙腾跃原本也是拥有幸福家庭的二十四孝好男人。
　　当然，前提是没酗烟。
　　他原本也会抽烟，却也只是偶尔。其实他那会儿已经将烟瘾戒得差不多了。
　　自从升职加薪、恋爱结婚、孩子出世，他几乎没什么烦恼需要靠烟酒消愁。可正当他以为可以彻底戒烟的时候，家里出事了。
　　父亲早逝，家境贫寒，他早早地就靠自己薄弱的肩膀撑起了这个家。他本以为自己如今成家立业，事业有成，就能让母亲早早享清福，却不料一场大病带走了他的母亲。
　　病来如山倒，老太太硬朗了几十年的身体一下子垮了，变得骨瘦如柴，面容凹陷的样子让龙腾跃心疼又气恼。
　　他心疼，是因为老太太一把年纪了还得遭罪；他气恼，是因为自己的条件还达不到富裕，母亲就生这么一场病，将他的积蓄全部花光。
　　妻子为了减轻他的负担，一个结婚了五六载的全职太太，也费劲巴拉的出外工作了。
　　到这，一切都还算圆满。
　　可坏就坏在龙腾跃本人身上。
　　他一焦虑，又把烟给抽上了。
　　原本烟抽得少的时候，烟钱还能攒下不少，他时常那着那笔攒下来的烟钱给孩子买糖和小蛋糕吃。
　　这回钱倒是用在自己身上了。
　　他一天一包半到两包烟，抽得很凶。一不留神，将被迫吸他二手烟的孩子给整成了哮喘。妻子勃然大怒，跟他吵了一架未果，便红着眼带着孩子回娘家去了。
　　躺在病床上的老母亲得知此事，操心得头发又白了不少。这边受病痛折磨，那边又得操心儿子儿媳，一来二去的，老太太吃不消，愣是没挺下去。
　　在葬礼上，龙腾跃长这么大，头一回哭得像个孩子。
　　哭着哭着，突然咯血了。
　　这一遭可把妻子吓了个半死，她心疼地抚了抚丈夫的背，也跟着哭了。
　　老太太葬礼过后，妻子几乎没犹豫的，就带着孩子回了夫妻俩的家。

　　（三）
　　检查结果出来不太乐观，妻子看着报告半晌没说话。龙腾跃在她面前挥手，她也没反应。龙腾跃被吓到了，喊了妻子好几声才得来一句嘶哑的“怎么了”。龙腾跃见妻子失神落魄的样子，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最后，妻子意味深长地看了龙腾跃一眼，叹了口气。

　　出院后，俩人进行了一次彻夜长谈。
　　本来说得好好的，把身体养好，再把烟戒了，重新生活。可不知道聊到了什么，俩人不欢而散。
　　龙腾跃深知自己已经对烟产生了依赖，他戒不掉了。可他又答应了妻子戒烟一事，男子汉大丈夫，不好食言的，于是便背着妻子偷偷地抽。
　　他开始嗜烟如命，天天抽夜夜抽，为了怕妻子发现，还特地买了香水。
　　可这偷偷摸摸的行为在妻子看来，就被曲解为出轨。

　　（四）
　　龙腾跃一开始觉得羞愧，便不愿解释。可越沉默，埋在妻子心里不安的芽长得越盛。
　　他就一直任由妻子怀疑着这场对他来说不切实际的艳遇。
　　直到——
　　直到龙腾跃因为一支烟，把工作给抽没了。

　　那天，公司有一场很重要的会要开，因策划书是龙腾跃写的，所以大老板点名让他作进一步讲解。偏生这个时候，龙腾跃烟瘾犯了，悄悄到楼下的吸烟区吞云吐雾了一番，恰巧错过了这场点名。
　　以致整个部门都在寻找他的踪迹。
　　就因为这支烟，消耗了合作方的耐心，公司也因此错过了这场价值千万的合作。
　　老板一气之下，将龙腾跃炒了个鱿鱼。
　　龙腾跃，就这么彻彻底底的，凉了。
　　跟他在楼下熄灭的烟头一样。

　　（五）
　　回家路上，龙腾跃整个人都颓靡了不少。
　　但一想到家里有温柔的妻子、活泼的儿子，以及热腾腾的饭菜等着他，他为自己打了打气，连脚步都不自觉地轻快了不少。
　　可他不知道，迎接他的是更大的噩耗。

　　他的家没了。
　　被烧没了。
　　全都没了。

　　不仅是房子，还有他的妻儿，统统被这场大火吞噬了。
　　起因，是他早晨出门前，随手丢进垃圾桶里的、半截没熄灭的烟头。

　　是烟害得他家破人亡。
　　是他害死了他的妻儿。

　　他早就该戒烟的。
　　他早该这么做的。
　　他早该……
　　没有“早该”了，他所有的一切，都没了，统统没了。
　　母亲、工作、房子、妻子、儿子……
　　原属于他的一切，都没了。
　　全都是因为烟。

　　（六）
　　龙腾跃看着手里的那半包翘着被烧成黑边的红双喜，心里堵得慌。
　　突然，他扬起手，狠狠地甩了自己几个耳光。
　　“你该死啊……你该死啊……”
　　他终于克制不住地嚎哭了起来。

　　可哭又有什么用呢？
　　晚了。
　　他啊，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