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谎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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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热烈的探戈终了，夜月整个人沉浸在刚才的共舞中，一颗心激烈得仿佛要蹦出胸腔。不知是因为那个扑克脸的舞蹈老师真的很厉害，还是因为圣平日对她体能和运动神经的训练终于开始起效的缘故，方才两人的那一支探戈真真是跳得默契无间，跳得热血沸腾。
等夜月回过神的时候，发现圣已经牵着自己离开舞场，朝着暗夜笼罩下的学校绿化带走去。
这块绿化带听说是建校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一同筹建的，所以其中年龄最大的老松树，可谓是和这所校园共同成长起来的。现在正逢盛夏时节，这里却借由着婆娑树影，赢来一片凉爽，正是学生们闲暇时间最爱的纳凉胜地。幽暗处，栀子花浓烈绽放着，阵阵暗香挑拨着今夜的夜月的情绪，让她无缘由地心情一片大好，连先前圣的迟到都决定不再计较。
“呐，夜月，”圣背对着她，站立良久后，终于开口，声音中隐藏着一丝干涩，“今天是你成为服务天使训练的最后一天，我身为你的引导人，先祝贺你。”圣缓缓转过身来，眼神却阴晴不定。
“嗯，之前你也有跟我说过。那以后，我是不是也和你一样会长出一对翅膀啊？”夜月下意识地看看背后，想象着以后多了一对电影里才可以见到的翅膀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翅膀会在今晚午夜12：00过后从你背后长出来，离现在还有大概5分钟。”圣突然向夜月跨出一大步，认真地看着夜月的双眼，继续说道：“其实午夜过后，你身上还会发生一项变化。”
“那项变化就是你今晚一直梗在喉咙里想说出来的事，对吗？”夜月心中叹了口气，心想着终于准备进入正题了么，这家伙除了那一支探戈是正正经经跳的以外，一整个晚上都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就算是傻子也看出来了。之所以一直忍到现在都没有发问，就是希望能够让他主动告诉自己。可是为什么，在接近谜底的这一刻，夜月的心中却隐隐感到不安，仿佛有着另一个声音在心中呐喊：不要讲！
夜月下意识地拽紧了裙摆，抿着嘴唇，希望能够汲取一点勇气。
月光中，圣的表情让夜月迷惑，他似乎有些话非说不可，却又说不出口。眼看着时间一点点接近午夜，圣最终深深叹了一口气，说出一句让夜月震惊的话——
“夜月，当你在今夜成为天使之后，你的人类记忆将会被全部消去。”
那一瞬间，夜月觉得自己的耳朵一定是出了问题，为什么感觉仿佛有人将她所有的力气都夺走了，为什么她觉得此刻眼前的圣如此陌生。
“你，你刚才说什么？呵呵，今天是七夕，不是愚人节哦！不要瞎闹了！”
夜月多么希望此刻的圣能够摆出平日的耍赖嘴脸，告诉她，刚才不过是一个玩笑罢了；告诉她，今晚过后什么都不会发生；告诉她，刚才是她听错了。
可是，可是，尽管她用如此哀求的目光看着他，他仍旧低侧着头，回避着。
“凌晨之后，你所有身为人类时候的记忆将会完全被抹去，包括你在人界的存在。”
圣此时的声音在夜月听来如此冷酷，如此不留一丝情面，一切都在向她说着方才的一切都是事实，都是将要在凌晨之后发生的事实！
“怎么会这样？！凭什么？凭什么！！你告诉我啊！！！”夜月疯狂地拉扯着圣的衣袖，疯狂地哭喊着，眼泪不知何时盈满眼眶，哽咽声怎么也咽不下去。
“对不起，对不起，夜月。我也没有办法，我也没有办法。对不起，对不起。”圣头一次感觉这么痛苦，头一次感觉原来自己做的是这么残忍的一件事情。
他明明知道夜月和她母亲相依为命，他明明知道夜月是多么害怕只有一个人的孤独，他明明知道夜月是多么痛恨别人的欺骗和背叛。然而，他还是隐瞒下来了，没有对她提过丝毫有关消去记忆的事情，就那样一点点地将她推向成为天使的道路上，将她一点点地推向绝望的深渊。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脑袋里面一片空白的夜月，脱力地坐在地面上，发着抖，喃喃自语着。她不明白为什么成为天使就要剥夺掉自己的记忆呢，她不明白圣怎么可以隐瞒她这么重要的事情，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向谁求救。
直到感觉有人抱着自己，夜月才稍稍抬起头。原来是圣，原来刚才那个一直在道歉的人是圣，原来那个一直欺骗自己的人是圣，原来那个会在今晚夺取自己一切的人是圣！是自己一直相信的人！是自己有点爱慕的人！是自己一时心软答应他成为天使的人！！！
猛地将他推开，即使自己的嘴唇仍旧颤抖，即使自己的双腿仍旧站立不稳。可是，就算自己再怎么害怕，就算自己再怎么惶恐，就算自己再怎么无力，也绝对不需要这个人的温暖，绝对不需要这个人的怀抱，绝对不要！！！
夜月缓缓地从地上挣扎着站起来，拼命吞咽着自己快要抑制不住的哭声，大声说着：“你给我听好了！我不当那个什么天使了！听见没有？！听见没有！！！你没有权利抢走我的记忆，你没有权利！！！我不当天使了！！所以，你给我滚！！从我眼前消失！！！给我滚！！！”
用尽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吼完，夜月擦干眼泪，挺直腰杆，笔直地站着。她决不允许自己在这个欺骗自己、背叛自己的男人面前，露出丝毫软弱，决不允许！
然而，命运总是在人们以为已经倒霉透顶的时候，将其推向另一个炼狱！
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口的，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能够这样残酷地将另一个噩耗告诉眼前这个故作坚强的女孩，他只知道自己声音听起来没有一丝温度，如此冷酷，如此无情。
“被选中的人，其天使化的过程，并不会因为个人意愿而停止。即使是，即使是作为训练者的我们，也没有能力将其停止。”
当最后一个字音落地，午夜的钟声响起，悠扬的钟声在舞会散场后的校园中，显得格外洪亮，然而，在夜月的耳朵听来，却是如此的刺耳，如此的撕心裂肺。
“我不要，我不要！！！你让它停下，你让它停下！！！我不要失去记忆，我不要！！！”夜月拼命地揪着圣的衣领，试图逃避着那迎面而来的钟声。
但是，圣什么也没说，只是可怕地沉默着，无论她怎么用力地拉扯他，无论她怎样声嘶力竭地哭喊，圣始终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夜月还想挣扎，她还想求救，虽然她并不知道谁能够救她。可是，来自她胸腔内部的撕裂感，立刻让她呼吸困难，无力挣扎。
有什么，有什么在她的胸腔中，想要破茧而出，钝痛感传遍夜月的四肢百骸，她紧紧地揪住自己的衣领，却对自己身体内的异变束手无策。夜月终于站立不住，她依着圣，慢慢滑向地面。圣则任凭她依靠着，随着她的动作，小心地扶着她，一同缓缓地蹲坐到地上。
夏日夜晚浊热的气流，在夜月的身边打着旋，渐渐地带上一丝寒意。疼痛折磨着夜月的神经，方才胸腔里的钝痛感现在已经转移到背部，演变成清晰地撕裂痛，犹如有人想从她内部将整个身体一分为二一样。
“夜月，马上，马上就结束了，不要担心，马上就结束了。”圣看着被疼痛折磨着的夜月，苍白地安慰着她。他并不是第一次作为天使的训练人，也不是第一次亲眼看着人类转变为天使，然而，却是第一次发觉自己像个十恶不赦的混蛋，第一次感到如此的心痛。他反复地问着自己，自己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啊？！！自己到底是在干什么啊！！！
夜月突然发觉自己的感官已经渐渐被剥夺了，手脚使不上力气，听不见声音，感觉不到外界的变化，明明是微有热浪的夏日夜晚，却莫名地感到一丝寒意。就连眼前的这个男人，都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只徒劳地看着他好像痛心地在说些什么。
哼，反正不过是一些不值钱的道歉而已，事到如今，说再多的“对不起”又有什么用呢，又有什么用呢！
糟糕，好像连视觉都变得模糊起来，眼前的世界变得光怪陆离，周围越来越亮，仿佛有十几万个白炽灯向她眼睛照射着，让她看不清这个世界。身体唯一剩下的只有疼痛，只有如此明晰而又无可奈何的痛感。
恍惚中，夜月好像看见有无数条黑色的丝带在她面前飞舞，着实诡异得让她打了一个冷战。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触碰，却在下一个瞬间，发现那些黑丝的丝带已经乖乖地躺在她的手心。
她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明明没有五感，神智却仍是清楚的，这样子倒有几分像是书中描写的濒死状态，呵，夜月在心中冷笑着，情况恐怕不能再糟糕了吧，自己竟然能够在快死的时候明确地意识到自己的大限已到，还真是够传奇的。
茫然中，夜月看向手中的黑色丝带，虽然视野模糊不清，但是仿佛有人在呼唤她一样，她努力地努力地盯着丝带，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看些什么。
煞那间，她突然意识到，手中握捏着的，根本不是什么丝带，而是走马灯，是自己的记忆。
夜月现在觉得自己的状况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这算什么，她现在到底是死了，还是快要死了？有没有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她的记忆会以如此具体、如此怪异的形式出现在她面前。
当然，没有谁来告诉她，夜月知道的是有走马灯在她面前穿梭不停，将她从出生开始的记忆一直到与圣相遇，一直到现在这个狼狈的样子，像教授讲课时用的幻灯片一样，在她眼前一一放过。没有声音，没有色彩，犹如老式的黑白默片一样，不同的是，夜月看着看着，展露的并不是笑容，而是汹涌而出的眼泪。
还是小婴儿时期的自己，那时的记忆模糊而不稳定，但是却仍旧可以感受到母亲分娩结束后略带疲倦的喜悦。
上小学时的自己，因为经常受同班男生的欺负，所以看到最多的镜头是自己哇哇大哭的样子，以及妈妈将自己搂在怀里，安抚的样子。
初中的自己，性格有了很大的转变，开始变得开朗，变得男孩子气。已经不再受到欺负，倒是常常和男生们打架。
高中的自己，胆小的自己，体育课躲在教室一角偷窥操场的自己•••••
无数的画面，还没等夜月看清楚，便已从眼前飞过，从不因为她的哀求而停留。夜月渐渐地发现，自己的脑子好像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自己怎么也想不起母亲的样子，为什么自己好像爱恋过谁，为什么自己的意识好像越来越远，为什么自己好像被谁紧紧地抱着，低糜而伤感的声音不断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夜月突然觉得自己好累，好累，累得她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但是，但是为什么，她的泪水静静地从脸庞上滑下，为什么她如此地悲伤，为什么她如此地迷恋着眼前不停消失的黑色丝带。
意识渐渐涣散开来，夜月挣扎着想要睁开眼，却无法抵抗地沉沉睡去。
圣眼睁睁地看着怀中的少女，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或许，现在的自己无论做什么，都会被她讨厌吧。
一对宽大洁白的羽翼在少女的身后慢慢舒展开来，少女紧闭着双眼，仿佛对自己身体的变化没有任何感觉一样。不可思议的光晕从少女体内缓缓释放，难以察觉的夏风围绕着她打转，就像母亲温柔的手，将少女慢慢从男子的怀里托到空中。
圣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他害怕继续看下去，却又忍不住将自己的视线牢牢扣在夜月身上。他知道，这是他们最后相处的时间了，因为，下次见面的时候，夜月不会再认识他，不会再大骂他笨蛋，不会再威胁将他交给自家表妹，什么都不会有了，只剩下一片空白。
午夜最后的钟声幽然响起，半空中的少女随着这七夕的钟声，一点一点消失于黑暗的天幕中。
或许，下一次，一觉醒来，会发现，原来这一切都是谎言而已••••••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谎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