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拾玖·解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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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时，是为什么接受了他的建议呢？
我想起来了。
是因为我也想看到，那个对一切都无能为力的自己，能在他的期待下做到什么程度吧。
啊…但现在，再也不确定了。
荒芜的大地正在燃烧，热浪滚滚，眼前赤红一片的景色，是在高温中被扭曲了的往日的桃源之国。
视野内尽是红色的火、黑色的灰烬。一旦呼吸，焦土腐败的气味，便不容拒绝地占据了感官。感受着已不再传来任何感觉的肢体，试图改变瘫倒的姿势从地上坐起，但失败了。陆离便不再眺望远方的桃源乡，转而注视苍白的天空。
尽管那样的「远方」不过百里，对昔日的他而言是近在咫尺。但在魔神的心脏被「天理」剥夺毁灭的现在，已经是再无法企及的、生与死的距离。
现在的一切都是那日之后的结果，陆离清楚地记得这点，唯独这点。眼前映出灼烧的大地，因为身躯曾被神力修补至完美，即便目睹此情此景，他也并没有流泪的能力。
失去了流泪能力的神明，并无法以撕裂天幕的伟力，在更高的存在手中救下自己的人民。
而为他所忽略的「真相」，也在与「天理」的相见中揭晓。那是一切之所以如此的核心，有关「她」的存在方式的答案。
往日的树海此时尘烟滚滚，像是遭遇毁坏的自然正在苦苦流泪。
那双时而深邃，时而明亮的眼瞳，此刻唯余烧竭的火光。
我不该忽略。
我本不该忽略。「她」的来历、存在、掌握的知识、对「天理」的仇恨，一切的一切，我都不该忽略。却这样任其出现，酿成最恶的后果。
我本来意识到了，「她」并不是魔神，甚至并不会「死」，并不「存在」。所以「她」不是什么魔神，而是「深渊」的化身。
我却忽略了，愚蠢地带着「她」的心脏走到「天理」面前，最后得到一个令所有沾染深渊气息的堕落者悉数湮灭的「神罚」。
寒天之钉降下，坠落于他小小的故国。
何必多说。
我这株沾染了虫病的「花」，不为神明所喜爱，便被从她的后花园拔去。对神而言，理所应当。
高天之上的神座，从来不是为他预留的位置。*「尘世七执政」的席位，早一开始就不属于勾结「深渊」的「伪神」。
…
后来赶到的神明回收了他的身体。
心脏被挖出。其余的身体部件也在坠下「天空岛」的时候收到损坏。靠着残存的神力苟延残喘，每一次呼吸时体内都回荡着一股空洞而好似燃烧的痛感。感受着这股滋味，终于已不再是神的人类闭上眼睛。
身居地下，不见阳光。他做好准备，准备日复一日地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
有节奏的声音回响在地下密宫中，他便再度睁开眼，视线飞跃障碍的阻碍向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
少女走到了他面前。
但只是面前，不会更加接近了。因为此刻的人类身处牢笼之中，贴满墙壁的符箓压制着他体内的侵蚀。
隔着牢笼，尘神少女在来时便清楚地感知到人类身上爆发出来的恶意，让她不由紧张地思考：眼前的人究竟是否还有着属于自己的意识。
“嗯？你担心我进入了意识混乱的状态吗？”
不知道怎么，陆离看穿了少女的心声。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血色的裂痕昭示着他的状态。默想一阵，摇头答道：
“我的确感到…很痛，但并不是你想的情况，没有理智流失的问题，我现在非常清醒。抱歉啊，可能是因为旁观者清吧，现在再看过往我做的一切，都像雾里看花，全是既不清楚、又显得分外愚蠢的事。”
少女不禁点头。
是的，现在的他逻辑清晰，这并不是她了解到的「磨损」带来的理智丧失。但她的直觉却告诉她这个答案不对，究竟在短短的分别后经历了什么，眼前的人才会在她的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既不清楚，又过分愚蠢」…
这里是旧城墟的地下，是陆离亲口吐露的，自称「亥」的深渊化身昔日地宫的所在地之一。
少女顺着这个线索问他：“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哪怕不愿意回到璃月港，你的桃源乡…”
“——被「天理」焚烧了。”陆离打断道，冷静地解释：“所有人都得到过我的「祝福」，但现在看来，分明是「诅咒」才对。”
少女敛眸，眼前浮现出山花烂漫的景色。
“抱歉。”她说。
“没关系，我不在意了。”
带着让人费解其原因的笑意，陆离平静地阐述道：“或许只是说明，我从一开始就不是成为「神」的材料吧。而其它遭到毁灭的人，也是因为自己太过弱小，没能熬过这理所应当的天灾，仅此而已。”
闻言，少女抬起头，定定地凝视他的眼睛。
“你愿意把你的话重复一遍吗？”她走近了一点，问。
“当然可以了，归终。”陆离叹了口气，捂着脑袋，再说了一遍：“我只是想通了，自己不是什么当「神」的材料，也守护不了任何东西。而那些和我一同的人也一样，不是有资格活下去的生命，所以死在这样的天灾里也算寻常。我很为他们和自己遗憾，但也仅此而已了。”
经由那冷酷得不似那位同伴的话语，少女在这一瞬间攥紧手指，察觉了这人身上异常的地方。
“你认为，这是天灾？”她垂眼淡淡问。
“…难道不是吗？陨石坠落、大地化为一片火海。”陆离的表情有些不对，皱着眉头道：“…虽然很令人悲伤，但这只是天灾而已啊。”
“如果我说不是呢？”少女开口，双手从牢笼的间隔里穿过，握住男子的手，回望对方仍在迷惑里挣扎的眼神，一字一顿地用力地说：“不要欺骗自己，那不是事实的真相。告诉我你在遇到这样的事时做了什么吧？你为了反抗降下的「神罚」做了什么。如果是你，一定不会坐以待毙的。”
“欺骗？我…”
陆离的眼神晦暗了一瞬，努力地回想，却无法穿透记忆的迷雾找到所谓真相。他只好抱歉地回答：“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些东西我真的已经不记得了。这很重要吗？”
他问从刚才起就不言不语的少女，话语里有些担忧。
“也不算那么重要吧。”
少女品味着男子刚才的话，露出安慰的笑脸，拍了拍男子的脑袋，自信地说：“嗯！没关系的，想不起来的话不去想也没关系。虽然原本只是想把意识转移，但总之从现在开始我就得着手为你打造新的身体了，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要乖乖告诉我哦。”
“啊，真是劳烦你了。”
长发滑落鬓角。男子礼貌而又稍显歉意的拘谨姿态，让归终仿佛看到了从前的幻影。
“如果我给你添了麻烦，就把我留在这里吧。”他说道，“留在这里的无人废墟，因为我知道自己身上的一些东西绝对不能靠近生命。我这样的危险品，就让他在无法解决的时候自行引爆也是件好事。”
少女呼出一口气，谆谆善诱道：“我明白了。你还有什么其它记不起来的事吗？”
“有很多吧。”陆离奇怪地问，“为什么问这个？”
“那还有什么能清楚地记得起来的事情？”少女换了个角度试探。
陆离摇摇头。
“这个可就不多了。也就只剩下…三件事？”
在少女复杂的目光里，他做出沉思的姿态，闭上眼默默地回想：“那三件事，大概是——”
不能反抗「神」。
不能违背「契约」。
不能忘记「执念」。
…
少女向监牢里的人类告别，走出地下。沐浴在阳光里的刹那，她却不由得心想：这样的阳光，对尚在地下监狱里自我封闭的他而言，要到百年之后才能再见了吗？
要到百年之后，她才能打造出足以为人使用的机关之躯。
对于人类的状况，她在得知的刹那已经有了很多推测。在与他的交流中则把那些与事实相悖的一一剔除，最后留下最终的答案。
人类信任她，将诸多线索有意识或无意识地展露给了她。她便早已知晓，人类身上寄生的「神」并非寻常物种。作为魔神的自己最为肯定，那个「神」的存在性质一定与自己不同。
山林、海洋、峡谷、寒天…无论何时何地，魔神是从元素中诞生的生命。但人类身上的「神」没有任何元素的气息，也不具备任何元素的性质。所以，那怎么可能是魔神？
少女敛眸。她逐渐意识到了，那「神」的气息与所作所为，不似真神，倒是与她所了解的「邪祟」性质类似。
死去之后，便是无形之物。亦或一开始就在暗无天日的渊底惨遭放逐。
「邪祟」想要的是破坏人类的理智，令他疯狂，再直接控制他的身体。
用神力为诱饵，让有着坚韧意志与身体耐力的人类上钩，作为足够资质、可以承受被改造痛苦的玩偶搓圆捏扁。只是恐怕连那种存在也没想到吧，人类把原本碍事的遗忘作为了自己的武器，每当出现足以令其精神崩溃的灾难，便将一部分的记忆「解离」、混淆，抵御疯狂如影随形的阴影。
这才是他不断失去记忆的根本原因，那自梦境中得到，诅咒其失去理性的只是外部的条件。将代价反过来利用，这就是人类在做的事。
而她知晓这点，不过是根据线索肯定：如果毫无反抗地被掏去心脏，人类的身体怎么会遭到这种程度的损毁？他必然反抗了，必然在神罚将要降下在他的人民身上时毅然反抗。但他不记得了，记忆产生了扭曲。这样近的时间，绝非是水滴石穿的遗忘所带来的。
对人类而言，只记住最小限度的重要的事就够了。踩踏在疯狂的边缘，离跌落深渊只有一步之遥。从不畏惧向极限做出挑战，尽管得到的只有更高的要求和一副狼狈之姿。
和我很像。少女想。就是因此，我才那样想要和你成为朋友。
魔神之间的战争毫无仁义。尘神并非强者，领导子民存活至今，也曾做出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的决策。幸而总是有机会让她不断在可以精进的领域得到突破，觅得一线生机。
弱者总是为了庇护其它弱者才成为强者。
少女展开手心，金色的机关蝴蝶翩翩飞舞。
“就是为了庇护那些尘埃般渺小的人儿，没有其它神明那般强大力量的我，才不断修习机关之术。”
仿若是在对某个不存在于这里的人承诺，少女的低语，随着蝴蝶振翅跌落冷风之中。
作者有话说
第89章 拾玖·解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