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拾壹·桃源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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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麓上栽种着桃林，远望郁郁葱葱、樱红粉黛之地，便是桃花庄的入口。在那清泉流水之间，藏有通往避世桃源的大门。
陆离手里提着的两壶清酒，酒浆随着他向上行走的动作在壶里晃荡。
在两侧竹林的欢迎下，他顺着一条生苔的青石板路拾级而上。越往里去，越是接近山石的壁垒，仿佛已无路可走。但他知道，恰恰就在那壁垒之后，反而才是他久违的家乡。
封闭入口的石窟里，石缝间泉水叮咚，只有洞口隔着藤蔓有几丝日光流落窟中，让人感到一阵清冷。
陆离掀开洞口的藤蔓，信步走了进去。他将酒壶放在一旁的石头上，随后在石壁上敲敲打打了一番。似乎是触动了什么机关，石壁发出一阵巨响，晃动着激起一片尘埃，便无阻滞地朝一边挪开去了。
在他眼前出现的，是他所治理的桃源之乡。
鸡犬相闻、花香四溢。漫山遍野都绽放着桃花。远处的年岁愈久的神树系挂有红色的布条，这些年里已经生长有十人合抱之势。
陆离不禁微微恍惚了目光。
…
进入神社，金色的铃铛被风吹响。神社门口昏昏欲睡的祭司见他回来，惊讶了一阵。
“您回来啦！”她很快惊喜起来，“等等我——我去告诉樱大人！”
“不、这个就——”
随后祭司便如风一般动起来，提着祭司祭礼的长袍，在神社深处的树荫里，一个转角跑得无影无踪。
陆离没来得及阻止。只得半是尴尬半是念想地将目光看向眼前的神树。
鸟鸣阵阵，神树是许多野鸟栖息的地方。
花枝锦簇，陆离头顶有一道声音响起。
“你又要我替你收拾烂摊子了对吧？”
只见被朱红围栏围护起的神树树梢上，出现了一个一身红白神袍，长发而面色不虞的少年。
少年赤着脚，从树上跳下来。
他双手揣入口袋，向陆离走近。
“每次都不选好日子！”少年骂骂咧咧。
陆离福至心灵。
“不，这日子挺好的。”他忽然说。
陆离想起，春末是椿喜欢的时节。少年仙人所寄宿的神木毕竟也有自己的花落花开，而花开之时，观花之人亦心花怒放。此情此景，终究比落花时的悲观萧条来得有趣的多。
他这么想。
但椿却露出一副吞了苍蝇的表情。少年捂住额头大大叹了口气，驱赶似的冲陆离摆摆手。
“算了算了。试图让你这个不正常的家伙理解我的意思，是我不自量力了…”
…
拌嘴归拌嘴，椿还是迎接老友进入神社。朱檐白墙的神社内，处理神事的祭司身前茶香袅袅。向她对座桃花庄的仙人们奉了两碗茶后，便鞠了一躬起身从后门离去，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丝脚步声。
神龛前，白瓷花瓶插着一朵花枝。那花朵只绽放了一半，花蕊间含着露水，似乎是有人精心照料。
椿慢悠悠地，小口抿着碗里的茶。小声喟叹生活的美好，半睁开一只眯起的眼睛瞅向对面的人。
“所以说吧。不管是什么事，趁我心情好，只要不是太过分我都会答应。”
陆离恍然，点点头，“这样，就多谢你了。”
陆离正身端坐。神社外吹进一股清风，对面的少年仙人表情微变。神龛前的花瓶，花间的露水压弯了花苞，水珠落入瓶内，响起一声嘀嗒。
“我希望能将桃花庄借为宴席的筹备地。”
椿以怀疑而深思熟虑的眼神，剖析似地注视着说出这一切的人。
“——不行，我不同意！”
但这拒绝却并非自椿的口中而出，而是从神社门口传来。
是一声惊慌的叫喊。
有些熟悉，于是吸引陆离转过头来。
“…对不起。是我失态了。”年轻的女性祭司伸手抚住胸口，对陆离露出亲昵的笑容，“这时候本应该说好久不见的，是吧？陆离大人。”
“你其实怎样说都好。”于站起身时，陆离回答，衣袂从地上被提起落在身边，“好久不见，樱。”
…
后来的神社内间里，响起咕噜咕噜的声音。
“所以，为什么要拒绝这件事？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一边说着，陆离一边拿着扇子控制火候，一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椿的筷下抢下一片肉片，抬眼冷冷警告道：“不许提前吃，这火锅还没熟呢。再说你可是树仙啊，怎么对肉这么感兴趣。”
椿很不高兴地说：“我又不会吃坏肚子！再说就是因为我是树神，不吃素不是才正常吗！”
“一定是因为你总是不干正事，用讨人厌的冰块脸应付陆离大人的工作。”祭司樱凑到椿耳朵边恶趣味地嘀嘀咕咕。
“哈——我才没有，有问题的明明是不会挑时间的他吧！”椿伸手一指满脸迷惑的陆离。
“你还敢说！”樱抬手就往椿头顶敲，吓得少年身子一扭躲到陆离背后去了。
“你管管她啊！”他抱怨，明明樱只是祭司而已，但不知为何他就是很怵这个女人。
“抱歉，我帮亲不帮理。”陆离笑着看向椿，对他开了个玩笑。“何况你也不太占理。先回答我刚才的问题，我就帮你解释一下。”
椿眼睛一转，试图趁机从陆离手里抢火锅，未果，少年丢下筷子再度骂骂咧咧。
“可恶，不就是占着不知隔了多少辈的伯祖父和侄孙女关系吗…居然如此不尊敬我这个神仙…”
边骂着，椿却一边收敛了嬉笑的轻浮，严肃了一张少年的脸。
“…不过，我说你啊，不会真要把这里暴露到外面吧？”
椿无可奈何似的摇了摇头，摊开手用一句话回答。
“——别闹了。”
虽然知道会遭到阻碍，但陆离也没想到会是这种程度。
“您在桃源之外见到了其它的魔神吧？”见陆离没有动摇的意思，樱急了，“我明白您的期望，您想给我们更广阔的土地，离开这里去见识更大的世界…我也知道那位赫乌莉亚女神的事，她和她避世的王国得到了那样的结局，但…您也没必要把它当做自己的事啊！”
樱的声音越来越激动，渐渐有些颤抖。即使她并非没有做过冷静下来的努力，却还是为自己世世代代守护的土地将要暴露人前而感到惊慌失措。
她并非不是个冷静的人，在诸多事物上也很有自己的看法，把桃花庄的事物打理得井井有条，甚至聪慧而有胆识，能不费吹灰之力把时而误入的人打法得服服帖帖，出了桃源绝口不提此地的事。
但她毕竟是一个活在这般生灵涂炭时代的人，是一个见证战火纷飞的岁月有数百数千年的人。
这数百数千年的经历正是原委。
正是数百数千年。桃源之人皆受神明庇佑，身负「不老不死，永享安乐」的赐福。即便此避世不出以规避外界觊觎，这神明赐下的一切都已让桃源内成为了世外孤岛般的理想乡。
显然，在樱的想象里，一旦将这一起暴露于阳光之下，此地美好的一切，竭力被努力保存下的文明，必将在卷入尘世的刹那顷刻灰飞烟灭。
“我能理解。其实，如果是其它任何人的话，我都不会做这样荒谬不经的事。”
陆离的话语，在椿的避而不语之中，樱沉默的抗拒之中变得斟酌而平和。
淡淡的桃花香萦绕在朱木弄堂里，在这古朴而沉肃的氛围中，陆离恍惚间意识到，眼下他们争执的根源是——自己离开得太久了。
自己离开得太久了。因此不是谁的错，也不能责怪谁的无知。这完全是因为自己遭以走出桃源的目光打量桃源内一切事物的未来，却没有向任何人解释自己的决策。
他终于明白自己该说什么。
风还在吹。屋檐下系的金色铃铛叮当作响。
“你们知道，在外界的土地上有一种叫「仙人」的生命吗？”他轻轻问。
“「仙人」？”樱狐疑地看向椿，又看看陆离，犹豫地点点头说：“知道。”
“…你那是什么怀疑的眼神 ，我明明就是。”椿冷漠地吐槽。
陆离脸上浮现出温和的淡笑。在他出于怀念微微低头的时候，一缕长发从耳后落到了肩前。
“没错。在我抵达那片土地之前，我对「仙人」的理解也是如你们此刻一般。”他抬起头，表情已收敛，此刻冷静地回答：“——人之外的强大生命，不曾眷顾桃花庄土地的，高高在上的神。是吧？”
樱点点头，微微前倾凑近了他，想要听得更仔细一些。
“差不多啦。”椿也哼哼唧唧地，勉为其难附和了他一句，“所以呢？我也是仙人，论起这些我比你要懂，你到底想说什么？”
“因为在那里，正在建立起一个「与神同行」的国度。”陆离闭了闭眼，想象似的淡淡地对二人说，“璃月——那是以「契约」为运转的国度，未来将会是「与神同行」的国度。并非只是「神与人共同存在」、或是单纯的「神与人依赖着对方」的国度。人与神的关系、人类前进的方向，这些问题，那位契约之神、岩之神给出了比我要优秀的答案。”
“所以您——”樱似乎要感觉到了什么。
“没错。”陆离点头，肯定了她的感觉，“回避时代发展的文明必然不可能长久。而比起我所追求的「世外桃源」，那个人践行的一切，要更加令我折服。”
璃月与桃花庄，便是他们彼此给出的答卷。而即便子民看似拥有同样的幸福，可在未来的展望这一点上，桃花庄的主人为璃月的岩神所拥有的远见所折服。
在桃花庄内、在外界的一些零散传闻中，都知道一位神秘的魔神所使役的治世之霸权。然而少有人知道，这一切并非长久。即便是此身已不老不死，踏入神之境界的半神者，也在不断受到「磨损」这一诅咒的困扰。
——依赖其权柄得以长生的人民，依赖其权柄得以和平的土地。如果在他出了意外之后，又要怎么办呢？
无数次地，桃花源的主人夜不能寐地思考这个问题，思考人与神的关系、思考人的未来。期望着自己手掌中的一切可以脱离自己的手掌，像一只生机勃勃的雏鹰，去展露出飞向天空的野望。对此他一直等待着，并对它乐见其成。
“璃月，会有属于仙人的一隅清净。那里也可以是你们新的家乡。”陆离说着，将征询意见的意味以偏头的小动作投向椿。
“所以，你觉得时机正好？”椿定定地凝视着他，“那你呢？你打算怎么办？”
“而我，也已与璃月的岩神签下「契约」，以守护璃月的一切为此生职责。在桃花庄的子民成为璃月共同的子民后，我也会如职责所示，一如往常地守护你们。”
说着，陆离闭上眼淡然一笑，看了樱一眼。
“你觉得如何呢？樱。”
樱感觉到这句诺言中沉重的份量，怔怔。身侧明亮的回廊吸引了她的视线，她看向神社院内的神树，眉目间流露出几秒钟的不舍。
然而在这几秒钟的不舍之后，女子深深呼吸，毫不犹豫地坚定了眼神，对陆离点了头。
“好。作为您弟弟的后人，桃花源的一份子，陆离大人，我信赖您的一切决断。”
她说道，同时躬身。
“但很抱歉。作为桃花庄的主祭祭司，我——不能接受这样片面的理由。除非您让我见到，能让你对那个人的信赖有据可依的确凿证据。”
说着，突然她不再说了。像是有什么话想说，却因为什么原因说不出口。
“我反正是不能理解你们人类对生生死死的避讳。”椿出声扭转了此刻的缄默，对陆离说道：“除那之外，还有一个证据。”
“但说无妨。”陆离满不在乎地微笑。
“……嗯。”
椿点了头，盯着风中摇曳的神树枝头发了会儿呆，最终朝前瘫去，盘坐着用比陆离还要不在乎的表情对他说：
“还有一个，你得证明自己这么做不是为了让自己能死得没有遗憾。”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拾壹·桃源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