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肠剑》月**掬

3、太姥山麓

　　又是新的一天。
　　一蒲大师在禅房内做完早课，方觉察到阳光已透过窗儿射入房内，而那檐外的鸟儿为斗春吟唱得正欢，不觉微微地笑了。一个小沙弥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双掌合什于胸前，道：“禀方丈大师，沈侠一沈大侠的弟子求见，这是拜帖。”说着将一纸信札送上前来。一蒲大师接过那封信，轻轻展开，但见信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两行大字：十六年前之誓约，沈某幸不辱命。不知大师能持否？
　　看了这两行字，一蒲大师面上喜色大胜，便如与故交久别重逢一般宽怀，道：“请那少年到偏厅，我随后就到。”沙弥施了一礼退了下去。一蒲大师从蒲团上站起，正了衣，抹平了衣上的微许摺皱，然后走到神龛之前，双手从那神龛之上取下一只用苏锦包裹的狭长盒子。他取下防尘的一段苏锦，露出里面狭长的一只剑匣。那剑匣长不盈尺，椴木制成，曝在阳光下，灰黑的颜色竟一分分地暗淡沉溺下去，好似井水临月，会一分分地消逝磨掉时光的分量和希冀。
　　一蒲大师手抚那剑匣，慈眉善目中凭添了几分感慨，喃喃地道：“十六年，那件事，已过了十六年了。”

　　寺门外，那知客僧已拾阶而下，来到齐逸三人的身边，施礼道：“住持大师请施主至我寺偏厅相见。”齐逸忙还礼道：“有劳引见。”小商的伤已无大碍，在齐萧两人十步开外卂然而立，听了那僧人的话，撇嘴道：“我呢？我听说少林不许女子入内，莫不成你要把我这女流之辈拒在门外？”
　　那小僧倒也灵俐，道：“少林门规，不得有违，女施主莫怪。我寺向北五里外有一普闲庵，向来误投我寺的女施主都会到那里求神许愿添香火，女施主如若不弃，小僧愿为引见。”
　　萧蝶衣闻言哈哈大笑道：“妙极妙极，你这小和尚分得倒是清楚。却不知那些女施主到那普闲庵又求得什么？是不是早觅佳婿，早生贵子之类？如此，那真要劳小和尚引这女施主去了的。”小商听不得他语中调侃，踩脚怒道：“死蝴蝶你也不怕讲话烂掉舌头，会不得你那江南十二桥。”说罢拧纤腰纵身便走，身形快极，只留了一路清灵灵的漫音落下：“齐逸，你记得我小商帮了你一次。你当初救我，我永远记得，但是你救便是救，我帮你是因为我自己喜欢，你休给我混了去。你做事缠杂罗嗦，这一桩，需给我清清白白的记得。”
　　她说走便走，齐逸想挽留，已然不得，当下摇头苦笑。萧蝶衣却舞着折扇道：“女人女人，果然是厉害，说的话让人头皮发凉。什么救便是救，帮便是帮，不得混了去，分明是要誓死与你缠杂不明。小齐小齐，你这脂粉官司又多了一桩。”齐逸叹道：“你又胡言乱语些什么？”萧蝶衣刷地一下收了扇，摇头晃脑地吟道：“诵笛弄箫惜箜篌，扫琴挽筝醉琵琶，你自然知道我讲得是什么。那江南一飞醋焉是好受的？”
　　齐逸不理他语中的调侃之意，望着小商走的方向道：“哎，就是这个倔脾气，一身的伤，却任性想走就走，她仇家本就多，这一路上若是出了事怎生是好。”萧蝶衣闻言叹道：“说你做事缠杂罗嗦，真是一点也没有亏了你。也罢，我本就不想进什么和尚庙，这护花之事，你就不用怛心了。”说罢向小商去那方向行了下去。齐逸含笑道：“蝶衣，那有劳你了。”萧蝶衣也不答言，摇着小扇，怪腔怪调地道：“你救我便是救我，此次帮你护花，你休给我混了去，这一桩，需给我清清白白的记得。”
　　齐逸一时哭笑不得，心知这萧蝶衣性情极是孟浪随性，是以也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只是笑笑做罢。当下随那知客僧进入少林寺内，沿着青砖铺就的小路蜿蜒迤逦地行了下去，半盏茶的时辰便来到了一间禅房外，引路的知客僧推开了禅房的门，不再走进，转身对齐逸道：“施主里边请，主持大师稍后就到。小僧还有功课，失陪了。”
　　齐逸走进这间禅房，听那知客僧轻声合上了门，他环顾四周，只见这间禅房极是清朴，地上只有两个蒲团，不过打扫得倒是很干净。他正四顾徘徊，突听“扑”地一声，一阵刚猛的掌风从后袭来。他处变不惊，因势前纵，身形象被那掌风吹拂一般向前飘浮，那击掌之人一招用老，另一掌即刻续上，力量之强，更胜于前，齐逸耳听着身后的吐纳之声，顺势拧身，那后续之掌已到了他胸前寸许，他急退，方看清攻击之人是个大胖和尚。那和尚双掌连环发去，快如闪电，齐逸只是飘浮急退，以那四两拨千斤之法化解大和尚的掌风。这禅房他虽只看了一眼，但是四围长短已了然于胸，所以退得极为从容，一边退一边尤好整以暇地道：“在下入寺并无唐突之处，大师可是有什么误会？”两人身形具是快极，在禅房里尤如两道急风，倏忽来去不定。
　　但闻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好了，一盂，可以了。”那大胖和尚立刻收掌，使一招千斤坠坠了下去，侍立一个蒲团之旁，而那蒲团之上，不知何时已坐了一位长眉老僧，面容慈和，神态蔼然。齐逸心念一动，知这老僧必是自己要拜见的一蒲大师，忙上前一拜到地，道：“在下齐逸奉师尊之命拜见大师。”
　　一蒲大师含笑道：“快快起来，你就是齐逸，啊，都这么大了，武功也修得这般好，真是我祖慈悲，阿弥托佛。刚才与你对招的是我的师弟一盂，呵呵，你师父遣你过来，是向老僧邀功，老僧一时也动了那嗔念之心，让我师弟试试你的武功修为。少侠还请见谅。”齐逸见这一蒲大师话语慈和，待人亲近，便如自己的亲人一般，心下陡地一热，没来由地升上一股暧流，当下再拜道：“虽是试招，但一盂大师留了好大的余地给齐逸，多谢相让。”
　　那大胖和尚听他谦让之言，哈哈大笑道：“少年仔讲话客气了，我格老子使了吃奶的力气也麻油追上你，你的功夫要得要得。”
　　齐逸听他讲话如此直爽，自己不好再谦，便只是微笑不语。一蒲微咳了几声，然后对大胖和尚道：“你去吧，我要和这少年叙叙旧。”大胖和尚双手合什施了一礼，然后退了出去。一蒲大师又咳了好几声，然后试意齐逸在蒲团上坐下。齐逸依他言坐下，忍不住关切地问道：“大师可是有恙在身？”
　　一蒲笑道：“老毛病了，不妨事。你师父可好？”齐逸点头道：“家师身体很好，而且剑术武功也日益精劲了。”一蒲道：“想当年，我曾与你师父会于那百里外的太姥山麓，那个时候他的剑术已是冠盖武林，纵横江湖唯求一败了。十六年了，那剑术想必又攀上了另一个境界。”言下甚有感慨和相惜之意。
　　齐逸道：“家师的剑术却已登峰造极，不过收弟子为徒后，朝夕相处，即传授武功，又教导才学和为人之道，倾其所能，栽培弟子，他自身的功夫倒是少有研习了。只有近两年弟子开始游历江湖，他老人家才有了些许空闲时间。”一蒲点了点头，赞道：“呵呵，你师父果然是那重诺之人，本是闲云野鹤的性情，十六年间却为一孩童要事事劳心，也当真是难为了他啊。”
　　齐逸心中早早就有一疑团，听那老僧感慨之言，再也按捺不住，道：“大师，弟子有一事相问。弟子的身世是怎样，求大师告之。”这一问题他曾不止一次问过师父，可是沈侠一总是推拖，言说他父母双亡，身世之事要待他长大之后才告之，后来他开始涉足江湖，小小年纪已闯下了侠名，再问及师父，师父却总说时候未到。此次至闽救人，沈侠一临行之前告诉他想知自家身世，只需向那一蒲大师问询即可。他问出这个一直萦绕心头的问题，当下心如鹿撞，生怕那老僧象师父一样再做拖辞，或者从他口中说出一些自己不能接受的话来。他曾数次与强敌对决，但都不比此刻心情之紧张，手心已沁出了汗滴。
　　一蒲大师听他言，白眉一挑，陷入了很久前的一段往事之中，喃喃地道：“不错，当年就是这样约定的，一切都要让他知晓，所有的一切。”他从袍袖中取出了一只剑匣，放在齐逸面前，道：“打开它。”齐逸看那剑匣，颜色黯淡，幽幽地渗出一股寒气，让人陡生敬慕和畏惧之意，想来这剑匣之中卧藏的，必是一柄绝世的利器，当下屏息倾身，打开了剑匣。顿时，一股摄骨的寒气从那剑匣中溢了出来。齐逸但觉眼前利光一闪，他瞬了瞬眼，方看清那匣中卧藏之物。
　　一柄长不盈尺的小剑卧在剑匣之中，剑柄几与剑身相融，分得并不分明，本是淀青之色，可是流光之中却显五金之彩，互映生辉。剑身上隐隐可见松纹，逆剑锋而绘，长久视之，那松纹似于静静中在挣扎，扭曲。齐逸吸了一口冷气，惊道：“这是鱼肠剑。”
　　一蒲点了点头，道：“不错，正是鱼肠剑，你识得此剑，必是知道它的典故，说来听听。”齐逸道：“弟子听闻此剑为春秋时期铸剑大师欧冶子所铸的青铜名剑。欧冶子在铸剑之时，取金铁之英，赤堇山崩得银锡，若耶溪之水涸尽出铜，雨师为之洒扫，雷电帮其鼓风，蛟龙前来捧炉，天帝亲自装炭，太乙真君下界督造。欧冶子利用这些天时地利，使出他全部技巧铸成五柄名剑。五剑三长两短，这鱼肠剑便是短剑其一。”他望着那绝世宝剑，心中顿生爱惜之情，忍不住轻抚剑身，但觉一股清冽之气从指尖只透五脏六腑，舒服至极。
　　一蒲叹道：“说得不错，只是天地之说尚待考。不过这鱼肠剑的确非凡尘之物，而且实为一煞物。你观那剑身纹理，可有发现。”齐逸细看那松纹肌理，半晌方道：“纹理与剑身走向相逆，看起来很不习惯。”他手抚那剑身，一不小心触到剑锋，顿觉指腹一痛，鲜血很快地渗出，脱口道：“好快的剑。”他是习剑之人，手指之上本有一层厚茧，但却被这鱼肠剑轻易地伤到，足见这剑极为锋利，剑气骇人，已可于无物而入有间。
　　一蒲见他手指受伤，也是一愕，随即叹道：“此剑性残，纹如其身，它从诞生的那天，已注定了逆天理，倒行逆施之命运。传言为臣者，佩此剑必弑其君。为人子者若佩此剑必弑其父。当初，吴国公子光得此剑，就指使专诸刺吴王僚，那专诸把这柄剑藏于鱼身，刺杀一举而成，于是吴公子光夺取了王位。这十六年我朝暮为他诵经，而它却依然光华四溢，锋芒毕露。可叹啊。”齐逸听他言此剑之凶煞，心中却一片清华，并不以为然，道：“大师，弟子也听过专诸的典故，可是想得和大师却不一样。剑虽利，不过是一物，物怎能代人行事。非鱼肠剑弑君，弑君者实是那公子光，而且也非鱼肠剑不祥，不祥为用剑之人心。如果不是图谋帝位，公子光手中就算有百柄鱼肠宝剑只怕也会是束之高阁，让它蒙尘罢了。”
　　一蒲听他言顿感心头雾散，一阵清明，道：“不错不错，不祥皆由人心，想老僧十六年视此物为凶相，朝朝想约束于他，真是大错特错啦。”他细细端佯眼前的少年，见他年纪轻轻，两眉之间却隐隐有股正气，赞道：“此剑终得明主啊。齐逸，我给你看这鱼肠剑，是因为你与这鱼肠剑颇有渊源，你那父母，也是因此剑而亡。”齐逸听他终于讲到自己的身世，更加敛胸屏息，侧耳细听。
　　“你父姓齐名慕南，当年是京城一名禁军教头，武艺非凡，为人非常重义，在江湖也有响当当的名号，与你师父沈侠一是知交。你母讳名曲诵怜，原是一位天山派的女侠。十六年前，朝中有一宦官当道，权倾朝野。恰逢你父的好朋友，一位东南的节度史机缘巧合得了这柄鱼肠剑。有道是怀璧其罪，此剑之事很快就被那宦官得悉，巧言索要。节度史思及鱼肠剑为轼君的不祥之物，这宦官向自己索要，必有不忠之意，所以执意不给，于是被那宦官进谗言，革了官位，发配至闽地。那宦官为求鱼肠剑，在京城至闽地的路上连设三大要卡，找了暗门子的杀手，连下杀着。可怜那节度史一门百余口人被他杀得只余下一老仆和不足岁的小公子侥幸生还。你父为保护那节度史，弃官不做，一路追到闽东的太姥山麓，方救下了老仆和小公子。那老仆是节度史的心腹之人，知你父是忠肝义胆之侠士，便把植在臂上的鱼肠剑和小公子托于你父，然后自刎殉主。你父重这老仆气节，在太姥山上对着他的遗体发下重誓，誓要护得小公子周全。”
　　齐逸听得心潮起伏，他幼时习文，每每读到忠良之事都会生出许多感慨，此时听那一蒲诉说往事，更是不能自已，只恨得自己不能早生数年，与父亲同立那太姥山上。
　　“事发之时，你师父沈侠一沈大侠正在此南少林寺赴与我之约，他接到了你父飞鸽传书，急忙起身奔赴太姥山，在那太姥山下遇到了匆匆赶来的你母曲女侠，交谈之后方知，你父因急于救人所以与你母分手，先一步赶来。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你，你刚满周步，尚在襁褓之中。我们急奔上山，攀至那西侧的三声应上，立刻看到了对面的伤心崖上有两个人正在对打，遥遥望去，抱了一个孩童的正是你父，另一个人穿青衫，云霭之中看得不甚分明。沈大侠当时发力长啸，意为阻那攻击之人。不想那人出招的速度却快了一倍，你父手中抱了孩童，本就不方便，竟被那人刺中双目，一时足下无根，被那厮一掌击落到伤心崖下。
　　“你母看见你父掉下山崖，当时就晕了过去。沈大侠更是悔恨难当，当下就飞纵下三声应去寻你父。哎，却是如何寻得，那伤心崖是绝壁，这一落下去是必死无疑。等我三人赶到伤心崖上，听那山风阵阵，四外只是一片寂静。”
　　一蒲大师讲到这里，双手合什，诵道：“阿弥托佛。”顿了顿才又道：“你父落崖，你母亲却并不悲伤，我们只道她性子刚强，却不妨她已萌死意。那一晚下得崖来，她都是面色如常，只是问询沈大侠是否有意收徒。沈大侠本是逍遥之人，可是逢此变故，便一口应允了下来。那一晚，你母便书信一封，将你托付于沈大侠，然后就返回伤心崖，追随你父而去。待我们返回去寻时，只拾到了她的一方衣角。”说着他从那剑匣中取出一方白缎子的衣角，递与齐逸。
　　齐逸手抚那方衣角，不觉泪下，哽咽成声。
　　一蒲大师也是面色惨白，许久才续道：“你父母先后故去，沈大侠后悔莫及，便开始追查那日与你父在伤心崖对剑之人，可是茫茫太姥山，独卂伤心崖，一丝蛛丝马迹也不曾寻得。你师父总是不甘心，不肯回江南。忽一日，有人将这剑匣送到了小寺，还修书一封，请我代为保管，我想此剑是非凡之物，必是自己寻了出路，又现于世上。于是我与你师父立下了十六年之约，我藏剑，他扶孤，十六年后，还一个才学兼修，武功高强的少年于世上，以补偿当日之无力救助你父母之悔。”
　　说罢，他拿起那把鱼肠小剑，递与齐逸，道：“这柄剑是你父遗物，盼你收好。”
　　齐逸望着这柄华彩四溢的小剑，想着父母俱是因它而亡，只觉得两臂如灌了铅一般抬不起来。这宝剑虽是绝世珍宝，在他眼里却是伤心之物，是以心中厌恶，并不想要，可他又不忍拂那老僧十六载为自己藏剑之心思，所以思虑再三，还是接了下来。一蒲已猜出齐逸心中思虑，便又道：“此剑锋芒毕露，得之人往往会有不祥之灾祸，但此剑确是绝世的好剑，老僧愿此剑到你齐逸手中后，你能让它代你行事，成为一柄侠义之剑。”齐逸毛塞顿开，向一蒲拜谢。
　　当晚，齐逸不肯留宿，执意离开南少林。他此时心中唯有一念，就是要上那太姥山间伤心崖上凭吊父母亲。他已数日无眠，但一颗心中此刻便如火烤一般，已焦成了一块炭火。时逢傍晚，人迹已稀少，他便发足向那东南太姥山方向狂奔，任那树枝刀剪一般地滑过身体发肤。数月前他曾与侠友相邀会于这太姥山上，当时只为那石奇、洞异、溪秀、瀑急这四绝之词，学风雅之人，寻仙游之路，把那太姥山几乎游遍，也曾于那望仙桥上舞剑□□，于那一线天间飞纵来去，笑谈过轩辕，醉思过兰仙，此时回想起来，竟是痛断肝肠之事。
　　不一时他来到那太姥山下，此时已是深夜，不见有月，繁星满天，照得那一片连绵的群山如立于虚浮之中，影影绰绰，淡化开来。齐逸遥望群山，眼泪又落了下来，当下提气攀援而上，到了高处，但觉夜风送无尽的寒意彻骨而来，猿啼阵阵，惶惶若悲鸣，又有那听不出由来的低低咆哮之声，引人入魇。齐逸本就凄凉了心怀，一路狂奔，此时更是神不守舍，几近狂颠。他攀上那三声应，遥望对面的伤心崖，似看到两人于暗夜里相斗，其中一人，怀中抱着一个婴孩。他已分不清这是真实还是心中的幻觉，当下长啸道：“兀你那贼人，休要伤我父性命。”这一声长啸，压过了那猿啼和咆哮，于那暗夜的太姥山间，连绵不断地回荡着。
　　齐逸大叫一声后，神志渐清明，遥望那伤心崖上，只寒淡星光一片，哪有人影。他怅然若失，心中竟生了欲那时光倒流之念，不妨脚下一步踩空，从那三声应上跌落了下去，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齐逸悠悠转醒，勉力张开双眼，发现自己身处于一岩洞之内，那洞内极为潮湿，石钟乳上汇聚水滴，连绵滴下，发出悦耳的滴达之声。他撑着身子欲起，可是身子刚一动，便有剧痛从各处涌来，想是坠崖之后受的外伤。他检查自己的身体，却见伤口之处都敷了草药，不觉大奇，回想起上山之时听到猿啼之声，莫不是那通灵的猿猴救治了自己？
　　他正思虑之时，忽一个声音响起：“你醒啦。”那声音极为沙哑，有些含混不清，寂静之中显得非常突兀。齐逸询声望去，只见那洞之深邃处隐隐有一人影，便道：“是您方才救了我？”那人并不回答，半晌才道：“你姓齐？”
　　齐逸愕然道：“不错，前辈如何知道？”那人又停了好一会才道：“你喊叫兀那贼子，不要伤我父亲，我有听到。”齐逸突然感到心口一紧，直觉这人与十六年前往事必有渊源，可是张开口，却不知如何问询，只发出哦哦数声。
　　“不要伤我父亲。”那人低低地又说了一遍，言语之间，大有凄苦之意。齐逸的心一味地突突乱跳，认定此人必与自己大有渊源，可是还未等他理清思绪，那人已狂奔而出，那洞中水洼中残水在他的脚下渐次泼溅了开来。齐逸大叫：“前辈，不要走。”追将出去，可是追到洞口，但见洞外山青青，柏森森，一山还复一山远，矮脚云逐短腿峰，却是渺渺然不见人迹。他喃喃地道：“前辈，我还有话说。”身子几欲脱力摔倒，忙一手抓住洞壁，这一抓却抓了一块岩石下来，他定晴细看，只见那石上歪歪扭扭地刻了一个九字。他再细看那洞壁，发现满壁刻得都是字，重重叠置，象万重的怨与恨叠在一起，他半晌才分辨出那上面刻得是：九鲤湖畔，九宫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