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徊》昝君漠

20、魔刀岛

　　去并州的途中。又到了洛阳。
　　轰轰烈烈的北盟在上年的这个时候惨被毁灭。如今颓败得不成样子。
　　炎炎夏日。
　　楚羡寒走在北盟旧址的废墟上，地上石缝间似乎还留有血迹，在阳光下越发刺目。
　　“你怎么在这里？”一个洪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楚羡寒叹道：“她没有杀你么？”
　　原汐瞪着他，道：“你是她的同伙？”
　　楚羡寒苦笑道：“同伙？我可不是梦徊谷的妖女。”
　　原汐看着原北盟的废墟，叹道：“想不到竟是罗依。还记得她刚到北盟的时候，还是个瘦弱胆怯的小女孩，想不到一切都是装出来的。”
　　楚羡寒道：“你不是说她是和罗家的遗孀一起来的吗？”
　　原汐愤恨道：“罗家那贱妇原来早就投靠了梦徊谷。”说罢拳头狠狠地打在石板上，石头破碎，尘土扬起。
　　楚羡寒道：“按理说，梦徊谷不会放过北盟的人。而且之前罗依还一直隐藏身份，她应该不会留你活口的。”
　　原汐冷冷道：“她不想亲手杀了我，就编借口让我去了魔刀岛一趟。魔刀岛上都是穷凶极恶之人，我好不容易经过重重难关，差点死在里面了，终于得到他们的认可，却发现岛上根本没有忘忧剑。等我回来的时候北盟已经被她挑了。”
　　楚羡寒道：“或许是因为她不想杀你。”心中暗想，是因为罗依心软吗，不杀自己，也不杀一直帮助她的师兄。可是想起邹鹭儿的死，他实在心冷。
　　原汐道：“她这么狠毒的人，杀我全家，跟杀了我有什么区别？”
　　楚羡寒道：“所以你要报仇？”明明是多了一个伙伴，楚羡寒却高兴不起来。
　　原汐道：“那当然。”
　　楚羡寒叹道：“那我们得好好准备了。”

　　残阳如血。
　　“好，好剑法！”原汐拍手道。
　　楚羡寒道：“原大哥你的剑法才是真的厚重大气。”
　　两人切磋武艺过后，坐在了向阳的山坡上看落日。
　　原汐目光凝视着远方，叹道：“竟有如此精妙的剑法。如果你要杀我，恐怕我只有待毙的份了。”
　　楚羡寒悚然道：“原大哥何出此言。我不会杀你的，我跟你无冤无仇。”
　　原汐道：“世事难测，很多时候杀人不是为了报冤报仇，利益二字才是根本的原因。”
　　楚羡寒道：“原大哥，我和你一见如故，我又如何会因为利益跟你不和呢？”
　　原汐看了他一眼，笑道：“楚兄弟，可能是因为罗依的事情吧，我真的想太多了。”
　　楚羡寒道：“很多时候信任总比怀疑好。”
　　原汐叹道：“罗依的事没有给你一些教训么？”
　　楚羡寒沉默不语。
　　原汐道：“你的剑法肯定能敌过梦徊谷主的，我相信。只是还欠缺了一样东西。”
　　“什么？”
　　“没有好剑，怎能称得上是无敌剑法？”
　　楚羡寒笑道：“只是梦徊谷之事不能再拖了。现在去去求一把好剑恐怕已来不及。”
　　原汐道：“这倒不用担心。当年重玄子名震武林，就是以铸剑快而出名的。”

　　魔刀岛位于北方的一个湖的中心。
　　据说数百年前武林中素有刀魔之称的武林怪杰最后封刀退隐于此，遂得魔刀岛之称。只是后来魔刀岛因湖水的保护吸引了大量的亡命之徒到此避难。这湖水具有很强的腐蚀性，所有企图接近的木筏都会被溶解在水中，至于人呢，只要在水中泡一泡，皮肤就会腐烂。
　　湖水清澈透明，可以看见水底的泥沙和石头，却没有鱼，或者水蜘蛛一样的水上生物。连水藻都没有。水面静止如镜，纹丝不动。
　　“那时候，我被他们关在岛中的监狱里，受尽折磨，却见到了一个老人。”原汐回忆起在魔刀岛上受到的种种，顿觉苦不堪言。
　　楚羡寒看着死水一样的湖水，问道：“那老人是谁？”
　　原汐道：“昔日龙泉铸剑名声响遍大江南北的重玄子老前辈。”
　　楚羡寒动容道：“重玄子？就是传说中二十几年前就退隐山林的铸剑大师？为何会困于魔刀岛的监狱？”
　　原汐叹道：“老前辈不肯为岛中的恶人铸剑，那些恶人又不想让他出去为别人铸剑，只能让他关在监狱里了。”
　　楚羡寒叹道：“这岛中纵有铸剑高人，我们又如何能过去？”
　　原汐道：“我当日在这附近徘徊多日，终于找到了进岛的方法。这附近有个小村庄，村里有个美丽的妇人，若能帮她把缸里的水挑满，她便会让你进岛。”
　　“挑水？”楚羡寒觉得匪夷所思。
　　原汐叹道：“对，挑水。我那时就帮她挑了半个月的水。”

　　这真的是一个很小的村庄。窄窄的山谷里错错落落地安居着几户人家。
　　绿树映掩间，屋舍俨然，鸡犬相闻。
　　“我说的那位妇人就在此间。”原汐指着一间残旧却也整洁的草屋。
　　走近了，隐隐约约听到丝丝的琴声。
　　琴声戛然而止。
　　一个甜美的声音传来。“何方贵客来到了我的门下？”
　　虽在门外，可是听见这个声音，楚羡寒不禁抱拳还礼，恭敬道：“晚辈楚羡寒拜见。”
　　“楚羡寒？我不记得自己认识姓楚的人啊。”说罢，门扉轻轻地开了。
　　如果说罗依的美让人有种惊艳的感觉，那么她的美就是一种极致的庄重和平和，总能让人赏心悦目。她一袭白衣，已到中年可是除了衣着和头饰，根本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晚辈想到魔刀岛，恳请前辈引导。”
　　女子看了他一眼，叹道：“怎的都喜欢穿白衣呢。”
　　到了她家的后院，终于看到原汐口中的水缸。那水缸简直就是一个小湖，深约一人高。
　　看来原汐的半个月还真的已经是最厉害的成绩。
　　楚羡寒叹道：“不知晚辈要从哪里把水挑来呢？”
　　女子道：“不远，就后山的那个小水池，已经是最近的水源了。”
　　楚羡寒道：“晚辈这就去。”刚拿起水桶转身，突然有东西向他袭来。楚羡寒慌忙一晃闪开了。
　　定神一看，只是被风吹起的帘子。
　　楚羡寒笑着，心想自己真的是神经过敏了。
　　女子一直看着他，惊道：“飞云迭代！”
　　楚羡寒一愣。刚刚闪开的时候他的确用的是飞云迭代，可是为什么这隐居在小村庄里面的人也都知道？
　　“谷萧陵是你什么人？”女子问道，神情有点激动。
　　楚羡寒道：“在下是他的弟子。”
　　女子喃喃道：“难怪，一样的白衣，一样的气质……”
　　楚羡寒不解地问道：“前辈你是？”
　　女子自言自语道：“原来是故人子弟。”
　　楚羡寒有点不知所措。
　　女子叹道：“我是向莹秋。”
　　楚羡寒只能点点头。
　　女子看了他一眼，心想谷师弟真是心狠，居然从来也没有向弟子说起她。
　　楚羡寒道：“师父隐姓埋名居住在狼牙山多年，只字没有提到过去之事，所以晚辈不知前辈跟师父认识。”
　　向莹秋道：“哎……他……他还好吗？”
　　楚羡寒道：“师父身体很好，只是常年住于山中，颇有些倦怠之意。”
　　向莹秋苦笑道：“天青死了，他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楚羡寒忙问道：“不知师父跟神水宫的天青公主到底是什么关系？”那时罗依到神水宫的时候说不定就已经知道了。
　　向莹秋道：“过去就如流水，挽不住的年岁，这样的往事还说它作甚。”说罢，叹道：“既然你是他的弟子，我就不为难了。”

　　魔刀湖边。
　　向莹秋拿起笛子，凄婉的笛声响彻天际。
　　魔刀岛上突然一根碗口粗的箭射了过来，牢牢地插在地上，箭上系着一条绳子，绳子的另外一端在岛上。
　　向莹秋道：“此是魔刀岛的唯一通道。”
　　楚羡寒脑中依稀记得当年在山中宫殿里面师祖讲过的话。“想不到我的四个弟子会变成这个样子，阿秋忘情，阿陵多情，阿福痴情，阿喻绝情。我这老头到底做了什么孽，为何四个徒弟总是不得安宁……”阿秋指的是眼前的女子？
　　楚羡寒心中突然有点酸酸的。“师伯，谢谢你。”
　　向莹秋一愣，笑道：“不用谢。”
　　楚羡寒问道：“你……过得可好？”
　　向莹秋又是一愣，接着笑道：“祸福相依，没有什么好，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不要眷恋，一切都会过去的。不想当年离开后已隔这么多年。现在魔刀岛的老大就是我的夫君，我已经在笛声中告诉他你要过去了，他不会为难你的。”向莹秋看着楚羡寒，还有一旁的原汐，道：“你们过去吧。”
　　楚羡寒和原汐走过绳子以后，楚羡寒回过头来看着湖岸。
　　一个白色纤弱的身影已经走很远了。

　　魔刀岛上的恶人看起来怎么都好像很和蔼可亲啊？楚羡寒纳闷。
　　岛上的居民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完全没有凶神恶煞的气象。
　　原汐叹气道：“我还真的嫉妒你，竟然能这么顺利就能让岛上的人认同。”
　　楚羡寒苦笑道：“我怎么能跟原大哥你相比呢？你是凭实力从这里进出的，而我只是运气好遇到师父的故人才安全进来。”
　　这时一个卖包子的人从路边的摊子那里向他们走来。
　　“两位小哥是今天魔刀岛的贵客，请先尝尝我做的包子。”
　　原汐怒道：“你……”
　　那人笑嘻嘻道：“哎呀，你就是上回进来的那位小哥吧。你眼力真好，我就是上回宰了你手下的那个人。是真的，你不要怀疑。”那人见楚羡寒一脸疑惑的样子，更加卖力道：“你那手下虽然被我保存了半年之久，可是绝对是用上好的冰雪来保存的。现在味道不错，你尝尝就知道了。”说罢把包子递到他们的手中。
　　楚羡寒只觉得毛骨悚然。
　　原汐一把打掉了他的包子，怒道：“你还是人吗？”
　　那人笑嘻嘻道：“我当然不是人，我是妖怪。你是人，所以就牺牲了一同前来的五个手下来换取一把并不存在的剑，最后还不是夹着尾巴从岛上逃出去了？哎呀，真是可笑的人类。”
　　原汐愤怒地握紧了拳头。
　　“你敢不听我的命令？”一个文雅的声音传来。
　　楚羡寒一回头，看见了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摇着折扇向他们走来。
　　刚刚还趾高气昂的人却已经被吓得几乎要跪下了。声音颤抖着道：“老大……”
　　那文雅的男子把扇子在他头上轻轻一敲，柔声道：“真是不听话，连我的贵客都敢欺负。”
　　卖包子的人立即脑浆迸裂而亡。
　　周围的人却都在喝彩。
　　原汐的拳头握得更紧了。
　　楚羡寒看到这样的场景只想吐。
　　男子道：“我就是这里的老大。既然我家娘子让我好好待你们，我当然会竭尽所能的。”
　　楚羡寒不禁叹气。
　　男子温和地笑道：“不要怕，我不会做惹阿秋生气的事情的。你们在这里安全得很。你们叫我老大就行。”
　　老大看见了原汐，道：“你这人怎么又来了？我当日见你是成大事的人没舍得把你杀掉，现在怎么又来了？”
　　原汐的怒气正要发作，楚羡寒忙拦在他前面道：“我们这次前来是想见一个人，就是你的监狱里面的那个铸剑的大师，重玄子。”
　　老大笑道：“那老头不肯铸剑，如果你有办法让他铸剑的话，我就让他给你铸。”

　　漆黑阴冷的牢房。
　　“老夫说不铸剑就不铸剑。”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漆黑阴暗的角落里面传来。
　　老大对楚羡寒他们笑道：“不是我不给，是他老人家不肯。”
　　楚羡寒道：“重玄子前辈，现今梦徊谷重出江湖，晚辈急需一把好剑。”
　　原汐道：“否则江湖上会继续腥风血雨，武林白道举步维艰啊。”
　　“梦徊谷什么东西……别妄想做什么救世英雄，人心复杂，什么白道□□岂是尔等小辈能左右的？”重玄子叹气道。
　　楚羡寒道：“我只是想把师弟安全地救出来。”
　　重玄子道：“这理由好多了。”
　　原汐对楚羡寒说道：“当日我被困监狱，曾听前辈感叹世上没有好的剑法。楚兄弟你就让前辈看看你的剑法吧。”
　　楚羡寒道：“只是监狱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
　　老大笑道：“你们可别想让我把老头子放出去看你的剑法，否则他老人家若不小心想逃跑掉进湖里溶解掉了怎么办？”
　　重玄子道：“好的剑法？尽管就在这里耍给老夫瞧瞧。”
　　楚羡寒见监狱走廊的位置还够宽敞，虽然光线不好，但此刻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于是就把无敌剑法使出来。
　　老大叹气道：“竟有如此精妙的剑法……”
　　重玄子沉默不语，良久叹气道：“能创此剑法，真是天才……世上能配得上这套剑法的剑恐怕还没有铸出来。”
　　楚羡寒喜道：“前辈你这是答应了？”
　　重玄子道：“被困于岛上已经二十年了，心中一直想着如何再铸一把绝世的好剑，如今看到这剑法，倒是一下子便想通了不少剑理。看来这把剑我是铸定了，否则死不瞑目啊。”
　　原汐道：“那你就赶快铸剑吧。”
　　一直在旁的老大笑道：“虽然你们是岛上的贵宾，可是我不能因为你们把囚犯放出来。铸剑还是行不通的。”
　　原汐怒道：“你不是说只要前辈答应了就可以让他铸剑吗？
　　重玄子道：“无妨，在这里铸剑就行了。你们两个帮我拿焦炭和打铁的工具过来。”
　　老大笑道：“在这牢房里也能铸出绝世好剑？”

　　重玄子铸剑已有二十几天，楚羡寒和原汐在岛上每天和老大一起等铸剑。
　　“剑成了！”重玄子放下手中的剑的时候，几乎要昏阙过去。铸剑期间他根本无法休息，脑中尽是关于剑的一切。
　　老大嗤笑道：“别人铸剑起码也要一两年，你这老头才半个月就铸成的恐怕是菜刀吧。”
　　重玄子道：“你这孩子真没见识，我被你困了二十年，心中早已铸成了一把绝世好剑。三年五载才练成的剑绝对会有缺陷，而我的剑练了二十年已经完美了。”说罢把剑递给楚羡寒。
　　楚羡寒心情甚是激动。这是重玄子前辈为他铸的剑啊。
　　“谢谢前辈。”
　　重玄子没有理会他，倒头便呼呼大睡。
　　“真是好剑。”原汐抚摸着剑身，感叹道。
　　楚羡寒道：“请问前辈这剑可有名字？”
　　重玄子看似已经睡死。
　　老大道：“既然这剑已经在他老人家心中炼了二十年，就叫做心剑吧。”
　　原汐道：“心剑……”
　　老大道：“你们的剑已经铸好了，赶快走，出岛的绳子已经为你们铺好了。魔刀岛是我的领地，以后没事别来叨扰。”
　　楚羡寒道：“老大……你真的是个很特别的老大……”
　　老大道：“那当然，有哪个老大跟我一样帅的。你们还不走？小心我把你扔进湖里去。”
　　看楚羡寒和原汐走远，老大也在监狱中坐了下来。
　　“老头子，你现在满意了吧？一直不肯帮别人铸剑，为的就是找一种绝世的剑法？”
　　重玄子睁开眼睛，叹道：“你就让我睡吧。”
　　老大叹气道：“这么多年来居然养了个只会帮别人铸剑的老头，我血本无归了。”
　　重玄子道：“我不是每天陪你闲聊吗？”
　　老大道：“可你每天要吃海鲜，我们魔刀岛要被你吃穷了。”
　　重玄子叹道：“所以我才一直不肯出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