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离合》霜天草莓

4、第 4 章

　　初春的夜晚，似乎仍然留有冬天的气息。莲君的心头暖火烧得正旺，然而敌不过寒风的侵扰，不自觉又将大衣裹紧了几分。
　　“你这孩子，不管多大了，都能冒着傻气，”师父就坐在身旁，用夸奖的口气细数她的呆傻，“说是给你庆功呢，这宵夜也不吃顿好的。”
　　尚贤坊门口的小食摊子，班主、师父和莲君挤坐在一起。
　　“吃顿好的，就是吃顿好吃的。莲君就喜欢这个。”她搓搓双手，边放在嘴边呵气，边笑着回答，“何况师兄师妹他们都不在。”
　　适才在后台，挑着空儿莲君就问起，怎么没见着依依和展鹏。如卿说依依有些不舒服，让展鹏给送回家去歇着了。
　　“言下之意，你并不是为我省钱。”班主言明为小莲君庆功，回绝了蔡少校的邀请。
　　莲君笑吟吟算是默认。云班主一向是大方的，从不亏待大家，只是莲君不愿意独乐乐。
　　这摆摊子的是一个中年女子，说安徽口音的上海话，摊子摆了快十年。莲君不一定记得她的脸，却熟悉她粗糙却灵巧的手，用一筷子肉馅，迅速包出几十个小馄饨来。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事，创造价值，得以谋生。就像莲君自己，她并不一心要出名、要成为名角，她只是做好她的本份。
　　因此，三人捧着热气腾腾的吃食，说说笑笑，莲君知足的深吸一口气，仿佛已是享受。
　　“快吃吧，一会儿回去晚了，张妈又要唠唠叨叨。”如卿催促道。

　　谁能想到，云家班住着霞飞路尚贤坊的一栋石库门。天井和晒台是练功的地方，两间厢房，一间大的住班主和师父，一间较小的是张妈和莲君住，依依时不时还回来住，亭子间原先住着二师兄，他成家后搬走，如今似乎成了客房。
　　大概依依对二师兄是不同的，莲君觉得那可能是带着些仰慕。原先依依总叫他梦生，一得知他成家，立时就改了口，又叫他二师兄了。莲君觉得，要是错过了那多可惜，如果是她喜欢什么人，一定让那人知道，不然就是大大的枉然。可惜归可惜，依依实在太美，日后她会有更好的归宿。就连最亲爱的张妈，也从来是把更多的衷心赞美给了依依。私下里，她甚至对莲君说，依依不止长得美，而且面相富贵，将来会比她嫁得好。可是，张妈一提到婚嫁论，若是被班主听到，必然会客气地制止，说莲君还小呢，她在舞台上的日子还很长，不要这么早就分了心。张妈一味应承说是，转过头却要莲君记住：只要是男人，就一定会自私，哪怕是云熙照这样的斯文好人，也是一样。
　　“张妈，快来！”一进门，莲君就像只喜鹊，“看看，给你带了茶叶蛋，还是热的呢！”
　　“你这孩子就是乖！”张妈并没有裹脚，健步如飞从里间走出来，“哦哟，三个人都喜气洋洋的。出门的时候还发愁着呢。”
　　“张妈，今天莲君大放异彩啊！”如卿眉飞色舞的，连说带比划。
　　“我一早说了，莲君会有出息。”张妈脸上颇有得色，跟前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不知道张妈有没有闺名，反正她从乡下出来，就一直被叫做张妈。她三十五岁的时候已然守寡。那时候女儿已经出嫁，她留下儿子在乡下守着几亩地，自己跑到城里来。刚来的几个月里，她很难找到雇主，至多打零工。云班主独具慧眼留下她，不想她真是个中好手，将云家班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
　　“因为有张妈，您这个云家班的幕后功臣，呵呵！”莲君笑靥如花，上前给张妈垂肩。
　　一时间，班主也不禁莞尔。过了一会儿说：“莲君，一会儿还是早点睡，明晚还是你唱压轴。”
　　“哎，莲君知道了，谢谢班主，谢谢师父。”

　　和张妈回到房里，莲君手脚麻利的一番收拾。睡前，张妈让她记账。
　　“今儿下午马师父过来，我给了他修京胡的钱，你把这个记下。”张妈记性很好，可是不会读写，正好由莲君代劳。
　　两人在灯下，一个记账，一个口述。张妈手上还不闲着，正在纳鞋底。
　　“这是给福宝哥哥做的？”
　　“嗯。这些日子，他该忙着插秧了。”说着不免有几分怅然，似乎是思念着家乡。
　　“张妈，过几年该回家享儿孙福了。”莲君说道。
　　张妈几年前已经抱了孙子，更热衷存钱寄回家里。
　　她叹口气说：“乡下房子小啊，哪里挤得下？再说，这十多年，我已经习惯了城里，云先生对我又很好。我偶尔回家看看就成。”
　　“张妈，我顶佩服你这项，你在上海好像土生土长似得。当时，班主带着我来到上海，他忙着招兵买马，你就把后勤全都做妥了。”
　　“呵呵，你那时候就一个小不点，但是温顺听话，很讨人喜欢，”她停下手中的活，抬身慈爱地看向莲君，“虽然云家班的师父教徒弟，从来不用打和骂，但是要求太严，一般人哪里受得住？你却是个不怕苦的，勤勤恳恳，看，终于要成角儿了！”
　　“哪里就成角儿了？就是加唱几场而已。”
　　“你这孩子，好处还真多！对了，记得过几天，把那些芦荟捣碎了，拿去敷脸敷手。”张妈顺手关了窗，又说：“晚上，依依来了吗？她原本要来救场的。”
　　“很早就过来的。不过，我上台的时候，她可能乏了，让展鹏送回家的。”
　　张妈低头不语，想了想说：“明天，你们约了去做旗袍？”
　　“是啊，她说她中午前就会来找我。”
　　“那好，你到时记得送她一件披肩吧。”
　　“这个……不过是为了什么？离她生辰尚有些日子，最近又没有过节。”莲君一脸的不解。
　　“你多想想就明白了。你们情同姐妹，又是一起长大，无论怎样，都不要伤了和气。女孩子嘛，多少有点小心眼。”张妈似乎语重心长。
　　莲君点点头，想得不通透，却也是明白了。
　　夜渐渐深了，熄了灯，莲君满足地沉沉睡去。

　　第二日，莲君一早起来，准备妥当，等着依依来。很快就有人来敲门，来得却不是她等的。是两个自称是记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