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不过江帆》常白

43、玉穗

　　“我自有分寸，不会因为步入仕途就放弃武林之道。”

　　秋长渭没有一丝怒意，话语间没有任何感情。

　　冯嫣讶异了片刻，反而被他突如其来的好脾气弄得有些手足无措，她知道江湖二字便是秋长渭的底线。方才她被怒意冲昏了头脑，越过了这条界限，他却没有任何恼意。

　　他都宽容到这个地步了，她怎敢再得寸进尺。不过，日后有的是时间，她一定要去会会这个所谓的女徒弟，到底是怎样的飒沓如流星，可以被秋长渭看中。

　　其实不只是冯嫣注意到这个问题，在长达两个时辰的谈话中，秋崇明也对秋长渭江湖朝廷两顾的做法提出异议。自己的儿子在二十年后终于做出让步，本就是可以大摆酒席欢天喜地一场的事，让他马上放弃侠客这个身份是万万行不通的。但秋崇明毕竟是过来人，对官场和江湖两勾结的现象看得通透，如若江湖朝廷两者都要，只怕太贪婪，到头来惹得两头都不讨好。

　　他很少过问过秋长渭在江湖的事，但收徒这件事在江湖平地一声雷，就算他这个老夫子也略有耳闻。他自诩对儿子的性子很了解，却在这件事产生了自我怀疑。据他观察，秋长渭谈笑有鸿儒，往来也有白丁，但是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挚友，连挚友都没有，这下直接来了一个徒弟，实在蹊跷。

　　秋崇明派人调查过，他的徒弟魏夕是个放养在江湖的野丫头，出身卑贱，论相貌不及六宫嫔妃，论功夫在江湖籍籍无名，他能想到她具备唯一一个成为自己儿子徒弟的条件就是——无门派，无背景，倒是少了许多麻烦的利益网。

　　他在谈话中旁敲侧击，想套出秋长渭的话。但他似乎很不情愿谈起有关收徒的事，秋崇明最后自己想通了，只有不在徒弟这出幺蛾子，也就随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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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回隗夕在半山寺出了事，梁栖庭落了空，特地上门拜访了申府。不过他特地让门卫去府里捎个话，自己在申府的侧门等候。

　　隗夕匆匆套了件外衣，出了侧门。

　　梁栖庭身形高大，尤其是披在肩上的那头细密黑发，让隗夕一眼就看见了角落里的背影。

　　“隗姑娘，梁某突然到访，叨扰了。”

　　“未克尽地主之谊，该是隗某接待梁兄不周。上回半山寺遭遇凤鸾阁十六鬼的袭击，未能赴约，在此向梁兄赔个不是。”

　　“怪我，要是早一点看到，隗姑娘也不用受这么重的伤。”梁栖庭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惭愧的笑容。

　　“无妨，现在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不知道梁兄近日有何进展？”

　　“我正要与你说此事。”

　　梁栖庭示意隗夕跟着他拐到一个胡同的死角，隐蔽性很强。

　　“你还记得这个吗？”梁栖庭从布袋里取出一个玉穗。

　　隗夕眼底一震，盯着那个玉穗看了好一会儿。

　　她低头从腰间取出一个玉穗，接过梁栖庭手中的那个相对照，发现两个玉穗是一模一样，其上都刻有“泉”字。

　　“这……这怎么可能？你怎么会有我娘的遗物？”隗夕难以置信地问。

　　梁栖庭的愁眉又往下弯了几分，苦笑道：“你当真认为这是你娘留给你的遗物？”

　　“你的意思是——”

　　隗夕的眉心紧了紧。

　　“这是我幼时去参加姑娘的满月酒时，你的母亲赠与每位赴宴孩童的。”

　　隗夕听罢，了然地点点头，眼底闪过一丝失落。

　　“当时我的满月酒，为何梁家也有参加？”

　　“荷风泉的名号当年可是在江湖上响当当的，梁氏与楚氏交好，楚国公备了大礼，家父又怎能不到场？”梁栖庭说的时候忽然像变了个人一样，苍白的面容出现了年少时作为梁武毅侯嫡子的意气，仿佛正是当年那个在万众瞩目下到访荷风泉的少年。

　　几声头顶上的鸟喳声将他打回了现实，他挤出一丝苦笑，“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当年收到这束玉穗的人一共有六位，都是一些名门望族的富家公子或者小姐，后来发生了那些事，估计其他五家扔的扔，烧的烧，只有我还保留着。”

　　隗夕的睫毛颤了颤，淡笑道：“为了保命，可以理解。”

　　“但除了这六位小孩，当时还有一位大人也有收到了玉穗。”

　　“大人？”

　　“是，”梁栖庭笑了笑，“前中书令，是个老顽童，讨着要一个玉穗玩。”

　　“钟老，是个好老人家。当年那样的腥风血雨，他坚持己见，多次上书要求彻查梁家被灭一案，可惜先皇没有采纳他的意见，最后他因为要保守自己不渝的风骨，告老辞去中书令一职，在家安享晚年。先皇之后多次要再启用他，都被他回绝了。”

　　风骨卓绝。

　　隗夕听着觉得太过传奇，对这位钟老肃然起敬。

　　“这样的大人物，能来喝我的满月酒，简直是莫大的荣幸。可惜，不能再一睹他老人家的尊容。”

　　“非也。”

　　梁栖庭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