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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隔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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隗夕站在巷子的末端,而秋长渭站在巷口,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可隗夕却将他眼底的惊讶和不悦看得异常清晰。
秋长渭顿了下,朝她走过去。
隗夕的手不断地搓着夜行衣的下摆,无措地站在原地,努力抑制住想要逃走的强烈的欲望。
他认出了自己?
不可能,就只有一双眼睛,他怎么可能认得出来。
“你在这干什么?”
秋长渭的声音有些低沉,紧锁的眉头并没有展开。
“你”一从秋长渭的口中说出,隗夕抱有的所有侥幸顿时灰飞烟灭。她几乎做过的每件不那么明亮的事都被他撞见,从第一次开始,像被撕开一个口子,越扯越开,而秋长渭就站在一旁目睹着洞口里无尽的深渊。
隗夕揪着衣角的手松了松,隔着蒙面布冲他笑了一下,道:“不做什么。”
随后便伸手拉住秋长渭的一个衣角,想要带他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秋长渭握住她的手腕,拦了一下,道:“我知道一个地方。”
隗夕愣了一下,便被他反握住手腕,身体失去重心,任凭他拉着穿过甬道,走进莺歌街边的一间客栈。
客栈的掌柜见到秋长渭,一口把含在嘴里的果子渣滓吐出来,点头哈腰都来不及,就见秋长渭拉着一个夜行衣人上了二楼房间。
“其实我可以自己走的。”隗夕小声地道。
秋长渭仿佛像没听见一样,拉着她进了房间,直到关上房门,才松开她的手。
隗夕这时候才有空喘口气,把面罩摘了,刚想把外面的夜行衣脱了,突然察觉还有秋长渭的存在,尴尬地朝他的方向瞟了一眼。
秋长渭心领神会地背过身去,望着被帘子遮挡起来的窗户,道:“你到屏风后去换。”
隗夕松了口气,转到屏风后将衣服脱了,露出一身深红色长衫。
秋长渭一直望着窗户出神,听到隗夕走出来的动静,也没有回头。
“你可以转过来了。”
隗夕小声道。
秋长渭没有马上转过来,隗夕只能站在他背后等他。
客栈里很安静,客人都歇息了,窗户和门都被关上,屋里的空气有些凝滞。
“伯巳死了。”
秋长渭淡淡地说。
看来他知道了。
隗夕的头向下晃了一下,毫不意外地应了声“嗯”。
“你为何要这么做?”
秋长渭转过头,面色并不好看。
“如果我不说出原因,你会替我保守此事么?”
隗夕盯着地板,反问道。
秋长渭额角的一缕碎发从耳边滑落,遮住他如青山的眉目。
“不是所有事——”
“好了,你随便怎么回答都可以。是我杀的,不是一时兴起,而是预谋已久。他的死纯粹是我与他人交易的产物。”
隗夕很坦然道。
秋长渭轻笑了声,“刺客,对么?”
隗夕的目光从地上缓缓移到他身上,没有对焦。从前她甚至厌恶过这个词,如今却出现在自己身上,不过,确实很适合她。
“你很缺钱么?”
秋长渭的语气很轻,甚至带有一种嘲讽的意味。
“什么都不缺,唯一缺一个活下去的动力。”
隗夕的胸膛微微起伏,让自己的声线听上去平静如潭。
替别人卖命就是动力么?
秋长渭盯着她,没有说话。
“为了活下去,滥杀无辜。”
秋长渭的声音冷淡,却如系在悬崖边的铁锥,砰地一声脱离绳子的束缚,硬生生地砸穿隗夕的心。
“什么是无辜,什么又不是无辜。”
隗夕轻哼了声,漫不经心地在身旁的一张杌子上坐了下来。
“我认为不是的,想杀便杀了。”
她轻飘飘的一句落进秋长渭的耳朵里。
他抿抿嘴,面色明显冷淡下来。
“伯巳是朝廷重臣,不是江湖门派,弑官之罪比杀一个武林之人重得多。”他看着隗夕,又补充了一句,“你受不起。”
“一个刺客能被人发现,就不是一个称职的刺客。”
隗夕嗤笑了一声,像秋长渭这样的高手,想杀她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不过他不会,因为像他们这样的人走的是阳关大道,做的是光明磊落之事,不会动用私刑。她就不一样了,她没有那个福分,能有这条路给她走就不错了。什么明的暗的,对她来说没有区别。
“可是你被我发现了。”
秋长渭轻佻地笑笑。
“所以她要为自己的失误负责。”
隗夕耸耸肩。
“不说了,再晚些回去有人得以为我死了,没准现在就在准备棺材。”
她对秋长渭笑了笑,眸中有昏黄的烛火在摇曳,火苗脆弱得仿佛只要一个气息就可以被熄灭。
秋长渭没有留她,在她走后,走出客栈。
掌柜没敢送他。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在客栈门前站了许久,夜里的风萧瑟,有些许的刺骨,钻进他单薄的白衣里。
“半个时辰前,你见几个人进了客栈?”
秋长渭转身对掌柜说。
“两个…..”掌柜瞧着他的眼色弱弱道,“不,只有您一个。”他回想起那个夜行衣,慌乱改了口。
秋长渭不再说什么,掌柜知道这是他满意的表现,暗自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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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衙之时,人群喧哗,带着惊天消息的人们涌出衙门,牧令词主导谋生燕东交的真相不胫而走。
烈日卷起路面上的尘土,为大跌眼镜的路人蒙上一层风尘仆仆的模样。
牧令词是回到牧府时知道这件事的。
章管家的老腿哆嗦得厉害,垂首在一旁等牧令词的发话。
“他说我和青楼有勾当?”牧令词坐在书房里,手里把玩着一个小物件。
“是…..”
“在场的人都信了?”
“是……”
牧令词嘁了一声,颇有自嘲地笑了笑。
“你信吗?”牧令词问。
“老奴吗?”
被点名的章管家惊慌失措地一掀袍子,跪在地上。
“老奴不敢。”
“是不敢还是不信?”
章管家叩首。
“不信。”
牧令词对他的回答没有反应,只是转而问道:“你怎么看这件事,说来听听。”
章管家又叩了头,“老奴不敢妄下断言。”
“别那么拘束,想说什么说什么。”
牧令词和善地笑笑。
章管家心里一寒,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老奴以为,是有人想要加害于大人,故意设计了这个局,企图毁了大人的名誉。”
“不错,继续。”
“他花重金买通了燕东交和碎玉坊的老鸨,教他们撒谎,诬陷是大人指使人杀了燕公子。”
章管家的手指抓着地板,给自己壮壮胆。
牧令词下颚收了收,“不错,说对了一半。”
“.…..一半?”
是一半。
牧令词在心里发笑,某人用的手段可是略微拙劣了点。
“章管家。”
他说。
“老奴在。”
“把秋阳赋秋侍中请来。”
“现在便去请吗?”
牧令词看了章管家一眼。
“是。”
章管家有些奇怪。牧大人眼前最要紧的是辟谣来证明自己与这件案情无关,为何要将毫无瓜葛的秋阳赋请来。
他不敢耽搁,起身退出书房。
牧令词同时站起,将官帽脱在案上,换了一身清爽的便装,先章管家一步出了府。
他七弯八拐地绕进一条破旧的巷子,敲开最不起眼的一户门。
“公子。”开门的那人颔首。
“进去再说。”
牧令词踏进屋子。
屋内的陈设很寒酸,但摆设整齐,可见户主是个活得很明白的人。
“公子这一趟来,不知何事?”那人给牧令词倒了白水。
“你认识尤媚吗?”
牧令词开门见山。
那人挪杯子的手顿了顿,说:“认识。”
“那你应该听说了她入狱的事。”
“……”
那人一时间没有说话,闷闷地在牧令词对面坐了下来。
“叶通,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
牧令词注视着他,语气平淡,但却有一种神奇的安抚的力量。
“你都知道了。”叶通一下子衰落了下去。
“你先听我说。事情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糟糕,我有办法救她出来。”
叶通抬起头,毫无生气的眼中闪过一丝欣喜,但也仅仅只是一瞬。
“公子请讲。”
“你与我去牢里见一趟尤媚,把你的遭遇和她讲一遍。”
牧令词的声音很沉稳,有一种天生领导者的风范。
“不。”
叶通哗的一声站起来,瞳孔倏然放大。
“我知道你难以接受,但这是唯一的办法。”
牧令词早有预料,安抚地盯着叶通的眼睛。
“不…..不,我早就与她没有联系了。从她被卖进青楼的那一天起,我就没有脸面去见她了。”
叶通无力地捶打着门框,神色痛苦。
“但你要想想,如果你错过了这次机会,你这一辈子,直到她死,也再无机会见到她。”
叶通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公子,我听说你的事了。”
牧令词淡然地笑笑,“我的事情不要紧。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现在最要紧的是你,有这个机会向她当面解释清楚,为什么要逃避?”
叶通不吱声了,显然陷入了心理斗争。
“叶通,你还想回到过去吗?”
“我不知道。”他烦躁的挠了挠头,“回不去了。”
“你想回到过去,就听我的。”
牧令词拍了拍他的肩。
叶通看了看他,还想说什么,最终丧丧地闭了嘴。公子总是能一针见血地抓住他心中的瘤子,这么多年了,自己唯一信服的人便是他。尤媚正在生死攸关之际,自己又何尝不想救她出来,向她表白心意,向她正式地道歉…..
他彻底破防了。
叶通抬起头,向牧令词求得一个肯定。
“就这么定了。”
牧令词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