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不过江帆》常白

15、奈何不了她

　　“足下莫不是认错人了？”她强装镇定地问道。

　　“哪会呢？姑娘的剑法妙得很，隗氏旧人果然就是非同一般呢。”
　　长发男支颐而坐，修长的手指捏住一枚“車”，轻轻地向前移了一步，将对盘的“炮”吃掉。

　　糟了，隔窗有耳，看来董六与她的对话十有八九都被长发男听进去了。隗夕被长发男的一席话搞得方寸大乱。她干咳了一声，努力整理了下思绪，看那长发男优哉游哉地还在玩棋，忽然就松了口气。想必他也不急着害她，要不她现在早就被御月派的人五花大绑起来。

　　“为何你不告发我？”

　　“揭发了对我有什么好处呢，我可不指望他们会对我感恩戴德。其实，我对姑娘您的身份更感兴趣。这么多年了，隗氏剑法在姑娘这横空出世，我实在是有些惊喜，或许我还参加过姑娘的满月酒。”长发男的神情焕发出一种奇异的色彩，那样的神情仿佛遇见阔别多年的老友般，如盲者重获光明。

　　“这么说来，你可是曾经鼎盛一时的梁武毅勇侯亲系？”隗夕试探道。

　　“正是。在下梁栖庭。”

　　隗夕眼底黯淡下来，沉声道：“隗氏是主犯，你一定恨死了我们。”

　　“我是恨啊，看看我现在沦落成什么样，”梁栖庭挤出一丝嘲弄的笑，伸手抓了抓头发，似乎是又想起了那段痛苦的历史，不禁流露出哀伤之色，“可是恨没有用，恨永远解决不了问题。说到底，我都现在还不知道该恨谁。隗苍崖侠肝义胆，楚国公刚直忠谠，这些我从小看在眼里，当年我眼睁睁地看着蒙面人破门而入，纵火烧杀，弓箭齐发，哀嚎声四起，却不知蒙面人是何人。”

　　梁栖庭的指腹摩挲着棋盘许久，似在平复自己的心情，“因此，我不愿相信是令尊和楚国公酿造了这场惨剧，反倒觉得自己才该是罪该万死的那个，在灾难中侥幸存活，却碌碌无为，家仇未报，家门衰落。”

　　隗夕默然在一旁听着，她未料到最该恨隗氏的人却能逆大流相信他们。梁栖庭的痛她又何尝体会不到，一个是被杀，一个是被人指控杀人，最后只剩现在坐在小园里的两人相对无语凝噎，倒生出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

　　“天行有常，该还的总会还，越王勾践卧薪尝胆，韩信忍受胯下之辱，最终不都等到他们想要的了吗？”隗夕低头抚着剑鞘：“我信家父的为人，一定是蒙冤而死。若梁兄也信我，请我受我一拜。”

　　隗夕退后三步，拱手躬身朝梁栖庭拜了一拜。

　　“今后隗某当全力相助梁兄报仇雪恨，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梁栖庭站起身，走近一步，将隗夕扶起。“我信你，今日你我二人相遇，说明上天有意为我们铺路，隗氏冤情深重，姑娘一个弱女子小小就要挑起这重担，日后该是我多照应你才对。”

　　“多谢梁兄。”隗夕温和地笑了笑，“现在我们的目的应当是一手寻找仇人，一手网罗势力未雨绸缪。我们出入江湖，难免有一日会被仇家发现，到时若没有强大的后盾支持，恐怕一夫难敌万兵。

　　“确实如此，招兵买马这事你不用担心，我这些年来再怎么落魄也积攒了些人脉，交的兄弟们也都是肯出钱出力的，但是现在寻仇未果，不知姑娘有何对策？”

　　园中一粉蝶翩然飞过，悄然落在嫣红如火的大簇三角梅上，俄而又飞离花丛。隗夕的目光追随着粉蝶，伸出食指，接住那粉色的翅膀，须臾后，豁然开朗道：“我倒有个法子，只是不知能不能行得通。”

　　“愿闻其详。”梁栖庭喜道。

　　“时候未到，等事情成了，才能告诉梁兄。”隗夕作了个噤声的动作，巧笑道。

　　在林榭山庄悼唁完，隗夕的肚子咕咕叫了两声。，才发觉早膳和午膳都没用，正盘算着去下哪家馆子，想起京城东山脚下新开了家酒馆，风评不错，不如趁着这个空闲去尝尝鲜。

　　正值春初，严寒消退，万物复苏，和煦的日光洒在大道上，为行人镀上一层细细的金色光晕。隗夕被这大好春光吸引得移不开眼，东张西望，忘了看路。

　　“砰！”

　　一声结结实实的碰撞声。

　　隗夕的头直直地撞上一个坚实中带些柔软的东西。

　　是一个人。

　　隗夕的脸霎时红透了。她缓缓抬起头，对上那人的目光。

　　那人侧开一步，低头看着比他矮了一个头的隗夕，稍许的红色爬上了耳根。

　　“秋、秋高人。”隗夕对上那双清亮透澈、带着摄人心魄的力量的双眸，一时间结巴了。

　　“走路不要分神。”秋长渭硬邦邦道。

　　“对不住对不住，长记性了。”隗夕红着脸移开眼。

　　怎么就这么恰好，每次出糗都有秋长渭。隗夕顿时想找个地洞钻进去，转念一想，反正自己丑态百出都被秋长渭见到了，今天这点也算不了什么，便不那么窝心了。然而一个更可怕的事却窜入脑海里——她该如何和秋长渭解释御月派的事？纵使她搬出千般理由，秋长渭给出的反应估计都是一个样——不信。

　　“我杀了董六和祁杨。”隗夕摊摊手，放弃挣扎。

　　秋长渭淡淡看了她一眼，自顾自地迈开步子朝前走去，

　　“我知道。”

　　“你知道？！”

　　“嗯。”秋长渭的回答让隗夕想起淮西河畔终年不死不活的小溪。

　　“你不怨我？”隗夕小跑着跟上秋长渭。

　　“为何要怨你？”

　　“借你的刀杀别人。”

　　“你就认定是借我的刀？”秋长渭停住脚步转过头来看她。

　　“要、要不然？”隗夕被他的一番话噎住了。

　　“应该是我借了你的刀，杀了人。”

　　隗夕愣了两秒，借我的刀……杀人？

　　她站在原地，望着秋长渭的背影，骤然茅塞顿开，啊，莫不是你也想杀他们。

　　“你你走慢点，等等我！”隗夕好不容易追上神速移动的秋长渭，喘着粗气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也与他们有什么冤仇？”

　　秋长渭摇摇头，“为民除害。”

　　隗夕噗嗤一笑，对这个答案很意外。想不到，秋长渭表面冷冰冰的，内心还是很记挂着百姓的。

　　“秋高人肯赏脸，今儿鄙人请去酒馆喝一顿”隗夕倒走在他前头，眼笑眉飞。

　　“有事。”

　　“不是重要的事。”隗夕斩钉截铁。

　　秋长渭没有否认。

　　“别再推脱了，你于我有恩，我理应感谢你。”

　　隗夕不便拉扯秋长渭，于是用真气将秋长渭的剑抽走，疾作几步，就到了远处。

　　秋长渭看了看空荡的剑鞘，有些无奈地抿了抿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