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岛》兰萋

7、第 7 章

　　换好衣服，我下楼来，厅里没有他的身影。我穿过厅门，在一树婆娑的梧桐叶下，找到被撒满一身阳光的他。浅蓝条纹白衬衫，浅灰西裤，轻靠在长条木椅上。
　　六月，有些微的白絮在日光里飞舞，撑开满枝绿叶的梧桐树笔直站立两旁，静静无言，相待老。
　　终于，他发现了我，朝我招手示意，为我开了车门。车子抖擞精神，绝尘而去。
　　目的地是远离市区的一处高尔夫球场。我俩站在无际的一片绿茵中，握住同一支球杆。他校正我的站姿，教我挥杆。用力一击，球顿时飞向一片湛蓝的天。等到球落下，我与他信步上前。就算不语，也只恨时间太短。
　　虽然，我的生命本是无尽，此刻，我却嫌时间太短。
　　“学仁？”一个熟悉的声音却插进我们中间。
　　我们同时回头，原来是雪梨.商。
　　她一身白色的运动装，看起来简洁大方。只是一顶同色系的鸭舌帽压得太低，看不清她的表情。
　　“雪梨，他们说你要去迈阿密渡蜜月？”梁学仁上前与她握手。
　　“下个星期方动身。”
　　“新婚看来确实让人神清气爽。”我看了一眼梁学仁，他这话说得真是不给雪梨小姐台阶。
　　“林生很会疼人。”帽沿下她的表情似乎在微笑，然后转过身，朝后面的人招手。原来她的先生也在。
　　林生快步走上前来，与梁学仁握手，互相寒暄。雪梨.商拉着我的手，走到一边：“他们男人的聊天内容颇为无趣，我们自己去玩吧。”
　　我虽不情愿，但还是跟着她离开了。
　　“你是学仁的小妹吗？”雪梨.商将一只球摆在自己正前方，调整姿势。
　　“是的。”我在一旁冷眼观看，揣摩她的动作。大体与学仁教我的类似，只是很多细节的处理似乎更加有女性的柔美。我暗自学习。
　　“你们长得真不象呢。”她准备充足，扬起球杆猛力一击。
　　我被她冷不叮地一句吓了一跳，不知道她想要说什么，只能等她的再次出击。
　　“我的意思是，你比他可漂亮多了。”她收起球杆，放在嘴边轻轻一吹。然后朝我笑笑。平素里她绷起脸来，只让人觉得冷峻，孤傲，没有多余的一丝表情，然而这一笑，却又甜美地过分。极有魅力。我禁不住在心中比较起她和姐姐。
　　她是名流淑女，有大家风范。
　　姐姐是村姑渔女，能比的只有皮相和单纯。
　　我呢，我还不是女人，没有资格在她们中间。
　　这样的女子，居然得不到梁学仁，他想要怎么样？
　　“为什么，你会与学仁……我哥哥分开呢。”
　　她的笑容在慢慢变浅，“说起来，我们这么大的人，婚姻却不能自主。”
　　这个不是理由，一定还有其他的原因。我知道梁学仁的强势，他如果有心，绝对可以做的到。
　　“雪梨小姐的家族不喜欢我哥哥？”
　　“不是，不是不喜欢他的人，而是，不喜欢他的事业。”雪梨.商顿了半天，终于回答。“学仁，他太急进，太虎视眈眈。他的作风不适合我们的家族事业。”她又看着我，笑了，“跟你说这些，你觉得无聊吧。”
　　我轻轻摇摇头。
　　“梁氏发展的很快，从IT业到金融业。一帆风顺。再下次，怕是商氏就要被并吞。”
　　我以为这只是她客套的说词，但从侧面瞧得她神色一片黯然，方知并不是在扮小。
　　“那，反过来，哥哥也可以和商氏联手，将企业发扬光大阿。”我更难以理解，哪有人嫌自己的女婿太能干。
　　“不，我了解学仁。他……”雪梨竟然皱起了眉，揣摩着我的脸色，支支吾吾，半响不语，“如果可能，绝对是商氏易主。所以，为了自保，我们只能和林氏联手。”不知道她是觉得告诉一个小女孩这些无所谓，或是让梁学仁知道也没关系，反正他也心知肚明，还是她只是想诉苦，一点没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其实，这些本来我都不关心，商氏易主无所谓，如果主人变成我的先生。大家族里的女儿不是联姻的棋子，就是博得利益的筹码，他们何曾关心我。但是，学仁，他从来没说过他爱我。”
　　我与她走到球场一旁的露天咖啡店，在一把大大的阳伞下坐定。然而，这句话还是击得我身子猛地一晃。
　　“你不会以为我是那种整天缠着男朋友，要听他说他爱我的人吧。”她苦笑一下。
　　“当然不会。”以雪梨商的气质，拉不下身段作这种事情。
　　“是阿，可是学仁他不仅不说他爱我，我从来感觉不到他对我有爱意，哪怕一点点，都没有。和他一起去看电影，想要跟交谈上两句，只说电影太无聊，他竟然能立即起身说，那就不看了，回家吧。跟他在一起，我没有安全感。我不知道他会什么时候就把我扔在一边，掉头离开……”
　　是这样吗？学人，你没有爱上她，那是因为你心里还有姐姐吗？我心中突然升起希望。
　　回家的途中，我望向坐在我身旁的学仁，今天老李并没有跟出来。车里只有我和他。“雪梨小姐说，你不爱她。”
　　“哦，是吗，她这样说？”他握着方向盘，回答地冷冷淡淡。
　　“你这样不是辜负了她吗？”
　　“你什么时候对这些事情如此关心。”
　　“我姐夫的爱情，我关心有错。“我答地甚是心虚。
　　“没有错，可是你不觉得太多余吗？”他提醒我，小姨不该管姐夫。因为什么关系都没有。
　　“可是，那是因为，姐姐不在了阿。”我赌气，我恶作剧似的要挑起他的伤口。
　　果然，他紧了眉，默默不语。手上的力道用地更大了,青筋突起。
　　我后悔了，我不该老是提着他的耳朵说：你害死了我的姐姐，所以，你要好好待我。
　　我还真是恶劣，可是，如果不时时想到这一层，我根本没有足够的理由待在他的身边。我还是慌了神，抬起手，去抚平他的眉头，抚平被我揭开的伤口。
　　他察觉了，偏过头看我：“雪梨商，说得对。我不爱她。我无法爱她，我把所有的爱情都留在了桃花岛。”
　　“都留在了桃花岛，陪在姐姐身边吗？”
　　“也许吧，如果她能感觉得到。”
　　可笑，为什么是也许，是为了安慰我吗？这样怎么能安慰我呢。
　　回到梁宅，车子在黑漆漆的大门前熄火。梁学仁点上一支雪茄，迷蒙了我们周围的空气。我拼命忍住想要咳嗽的冲动，安静地坐在他的身旁，只听得见他手腕上的金表秒针跳动的声响。
　　我以为他这样的沉默是要说什么，可是他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示意，“不早了，进去休息吧。”说着就下了车，帮我开了车门，随我一起进入大屋。
　　屋里却站了一个我不认识的女人，深褐色亮缎长裙，头上挽着髻，看不出年龄。我只注意到她的鞋子，质量不错，却是陈年的旧款，看样子是没有余钱买新鞋。
　　陈妈过来请示，梁学仁点点头，让她先去准备晚餐。然后上前与那女人打招呼：“好久不见，大嫂。”
　　那女人偏过头来：“不敢。你现在是大老板，我们只是些虾兵蟹将，可是承受不起啊。”
　　“大嫂说笑了，怎么今天大哥不来，”他在另一处沙发坐下，我跟着她坐在一边。
　　那女人瞥了我一眼，“这又是谁？”梁学仁却没有意向介绍，不过我不喜欢这女人，所以我无所谓。她只能自己继续道：“他怎么来啊，你这里现在是高门，怎么跨的进来。”
　　她说话句句带刺，我替学仁愤愤不平，但不知道她的来意，我也不好发作，只捧着陈妈端上来的咖啡猛喝。
　　学仁也不开口，坐在沙发的另一侧，继续抽手中的雪茄。那女人也自觉无趣，便换了话题：“你现在不与商氏结亲了？”
　　“从未有此打算。”学仁呼出一口烟，徐徐答道。
　　“可是我们与商氏有来往。”原来是在商氏手下混饭吃。
　　“大嫂，我与商氏不结亲，也不会影响你们。他们是有头脑的生意人，公私分得清。”梁学仁这话，我并不相信，但是对方是一个毫无关系的人，那么也就无所谓了。
　　“怎么不会，若是亲戚更好办事阿。如今，可能很多生意都做不成了。对商氏，对你梁氏丝毫没有影响，对我们可是……”那女人没有好气地瞪了我一眼，我真是莫名其妙，“若是，我们能进梁氏，哪里还用担心这些。”
　　梁学仁走到旁厅的小书房，从抽屉里拿了一叠纸，伏在桌上写着什么。不一会儿便又出来，将一张十余厘米见长的白色纸头递给她，“这些，你们就拿去应急吧。”
　　那女人面色一喜，嘴上却不饶人，她站起身来，一边朝外走，一边回望我：“真是的，同是一家人却上顿不济下顿，毫无关系的人却可以堂而皇之住在梁府。”
　　我心里不知道是何感受，只觉得闷得慌。看向梁学仁时，他面露尴尬之色。我顿时有些心灰。陈妈烧得拿手菜我也吃得一点滋味都没有。
　　不料，席间，梁学仁居然又朝我扔了一枚炸弹：“桃乐丝，我帮你申请去英国读书。”
　　“为什么？”
　　“你总要学点东西，不能老是无所事事。”
　　“在本市也可以读书啊。”
　　“与英国比，天差地别。”
　　我低头，咬着陈妈精心烧制的牛排，沉默不语。
　　“雪梨.商就是正统的英式淑女，气质绝非一般人可比。”
　　梁学仁，你混蛋，你利用我羡慕雪梨小姐，爱慕你来激将我。
　　“要去多久。”
　　“只是学礼仪，你若是聪明，两年便可回来。”两年竟然要那么久，我偷偷看他，他神色正常，毫不在意。“待的时间若是太长，也容易引起麻烦。”
　　我明白,因为，我不会长大。
　　成长是件不容易的事，可是不成长却是最可怜的事。
　　学仁，你为什么非要我离开呢。
　　蓦地，我明白了，其实是他想要离开我。我伸手捂住眼眶中止不住的泪水，奔回自己的房间，猛得拉上了门。
　　有人在房门外咚咚地敲门，可是他。
　　随他去吧，我不愿再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