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尽头》寂寞化雨飞

43、争锋相对

　　“殿下，臣的衣服可还合体？”抬头看看眼前秋香色底墨君子妆金面四折屏风，我抄进衣袖的双手暗暗收紧。心里打鼓似的乱撞！借口是我找的，人是我拉进来的，可面对的时候还是没了底气！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还行，哼，张大人真是清廉的让人拿不出破绽来啊！”
　　唇角一抽，我张嘴道“臣有罪！”没关系，只要掩饰好心虚，不自己先提话头，应该不会牵连到他！
　　荥阳王缓缓从屏风后度出，低着头仔细的理着衣袖。“本王不罪你，但说无妨。”
　　很好心的给了我一个自承罪状的机会吗？但这种程度的套磁，对我来说，是小儿科呢。我嘿嘿了一声，笑的很傻。“臣没眼色，理当让殿下看看臣的破绽！”看着荥阳王扬起抽搐的脸，我深深的行了一礼。“可惜，臣的两位夫君实在是太勤快了！臣根本没有机会把破绽留给殿下——穿！”
　　荥阳王对着我上下打量，气得乐了，冷笑道。“张大人，好口才啊！”
　　我赶紧的低头，转到她的身侧朝书房门口比了个请。
　　“张大人怎么不言语了？前日皇姐面前那番急智哪里去了？”荥阳王根本不理我的手势，屁股一歪坐在几案上闲适的跷着腿。见我杵在旁边没答茬，自言自语道“本王与张大人郊外散步，雅兴高涨？”故意停顿了下，略斜仰着头盯住我的眼睛“偶见一人，与众不同？”冷哼一声“锦衣之缘，流连裙边？恩？”觉得我还很镇静，她一甩袍袖，“唰”的站了起来，冷艳幽深的双瞳逼视我道“本王严于律己，听人谦责更觉悔过！”狠厉的语气停了停，死咬的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什么叫五谷轮回之所！张大才女，给本王仔细的解释一下！”
　　我的脸慢慢隐到宽大的袍袖后，偷偷摸了摸鼻子。想了想，收敛神色，老老实实的认真看着荥阳王。“张霄是为殿下分忧！”
　　荥阳王挑了挑眉，眼神里半信半疑。
　　“殿下不信大可以借谋害亲王污蔑皇室之罪斩了张某人！”
　　“你以为本王不敢？！”荥阳王的神色阴晴不定，转手背过身后。
　　微笑的拱手，我一脸的自信。“殿下是不会，”未等她接口，我直言道“因为殿下身边无谋！”
　　荥阳王一怔，阴阴的低笑一阵。蓦然神色一收，艳丽的脸缓缓凑近我耳边轻轻道“张大人这般聪敏，本王不敢用！”
　　这荥阳王真矫情！跟她姐姐一个货色！“那就杀了我灭口好了。”无所谓的一耸肩膀，我撅起嘴抄手端坐木墩背对着她，头也不回一下。“省得留着是个祸害！”
　　话刚落，细白有力的指尖立刻扣住了我的喉咙！我略略一惊，随既闭上眼等死，其实心里都快笑翻了！指端得力度分明是在吓唬我！这荥阳王能号称镇国亲王可不是凭空掉下来的！真要想杀我，两个指头一扭也就完了！哪里用的上“锁喉”这武术技巧？我一介文弱，又不会来粗的。
　　默然半晌，荥阳王闷闷道“果然是祸害遗千年！”转身背手来回度步。“张大人为本王分了什么忧？”
　　我抽出玉骨扇，享受的将折面一点一点的拂开。“不过是为殿下换了点人心罢了。”
　　“换人心？”荥阳王略一沉吟，冷笑道“归县的几个百姓？”
　　“殿下没说全！”我摇着扇子。“在陛下面前换了放心，在百姓面前换了点民心！”
　　荥阳王转身欣赏书房墙上挂的一幅山水，沉默一会，点点头。“原来如此。”顿了顿。“你婆婆那边呢？换了什么？”
　　“换了忌恨疏离之心！”
　　荥阳王满意的看了我一眼，深吸口气，道“张大人为本王如此用心，理当重赏！”
　　“不敢！”我恭敬的行了个礼，心里暗吐口气。看来是气苦了！之前在归县被我折了的面子今日总算有了足够的回报！
　　转身挑了挑眉，荥阳王的语气略略一轻。“张大人不问问本王赏的什么？”
　　我迟疑的看了看她，勉强开口回道“殿下赏的，一定是好东西！”
　　“好！”荥阳王鼓掌大笑，突然一脸的讽刺，让我的心没来由漏跳了一拍！“今日中元贵君省亲，这府里好生热闹啊！”顿了顿，似乎满意我迷惑的神色。“怎么，宫提点大人没来向张大人道谢呢？张大人可是救了她的命，宫提点一向不会在这方面…”荥阳王别有用心的笑笑，慢慢道“…不识好歹呀？”
　　不觉一愣，心底暗道不妙！这是荥阳王算计好了要在这儿等我吧？其实本来想试探的也是这个，只是，她提起来，我便是一阵心虚！一直想着，不要连累他不要连累他。可真做起事来，总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
　　定了定神，依荥阳王的性情，这话茬还是老实点回比较好！我小心翼翼的道“今日中元，当然是于家中团圆了？殿下说的不错，宫提点是知道感恩戴德的。”故意顿了顿，略露犹豫之色。“不瞒殿下，其实宫提点已然谢过臣了。”
　　荥阳王哼了一声，果然半信半疑间却又强做不经意的伸手摆弄起案上的玉龟镇纸来。
　　我转到她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抹了把汗，险那！今儿我老实告诉你，宫提点已经出面谢过我了，你就是有曹操多疑也最多到官事儿这为止，私事你是横竖也扯不上了！
　　背对着我的荥阳王依旧摆弄着镇纸，淡淡道“张大人不愧为我朝第一才女！”仰头一叹，似有意又无意的笑道。“一箭三雕，竟然连带着逼宫提点把如此一门好亲都退了，别人还拿不着你一根把柄！”
　　退亲了？！宫提点退亲了？！我低头咬上右手背，颤抖的厉害！眨了眨眼，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可心情却异常平静，没有快乐也没有悲伤。伸手摸了摸鼻子，呼吸也很均匀。可是，荥阳王分明是讽刺我啊？我该生气？宫提点退亲，我该高兴才是？
　　狠命捏了捏自己的脸颊，摇了摇头。正要张嘴，荥阳王又笑了……
　　“本王要请教请教张大人。”
　　“……殿下请讲。”
　　荥阳王缓缓转过身来，玩味的盯着我。“张大人既然向宫提点明说要她的亲生儿子，却又为何绝口不提要宫提点退亲？在本王看来，张大人可绝非是讲话不经大脑的人呀？”
　　我一愣，不禁皱着眉冷笑道“殿下好厉害的耳目！楼上楼下安插的神不知鬼不觉，张某佩服！”
　　“不敢当，”荥阳王没好气的瞪了我一眼。“吃一堑长一智！怎么说，接触张大人也算第二回了，不能把饭碗再摔一次不是？”
　　经过妓院那回都学聪明了是吧！
　　“话说回来，”荥阳王怕我又岔开话题，又逼了一句。“张大人那么一走，这宫家的亲，是不退也得退了吧？”
　　撇了撇嘴，我慢慢晃着扇子，心不在焉。“臣看那宫提点胆小，可她儿子倒有点意思！”反正张霄在外如此的风流帐甚多，一时心血来潮也说的过去！虽然，勉强的有些…可笑…“殿下，臣该不是捅了个大篓子了吧？”
　　“大篓子？”荥阳王嘿嘿一笑“张霄呀张霄，你玲珑八面也敢在本王的皇长姐眼皮下捅这个篓子？未免太不将她放在眼里了！逢场作戏？！”冷冷的哼了一声。“张大人好像还没玩过这等戏码？”
　　“洛王萧珩？！跟她有什么关系！”我不由得惊呼一声，随即懊悔的咬了咬下唇。
　　“什么关系？”荥阳王信步度至眼前。“跟宫家公子定亲的，就是洛王府长公主，本王的亲侄女！”轻松的拍拍我的肩膀。“不过张大人大可放心，她的父亲只是一个小侍，不是很受宠！还有，”抬手指了指屏风上四君子之一的墨竹。“百磨千折还坚劲，凛凛霜雪傲风姿！这首竹子诗，和宫家公子倒是衬的紧！”
　　洛王府长公主？放心？我苦笑。这洛王萧珩在皇谱上看过，是一个侍君所出，一直不大受重视。能在宫廷倾轧中存活下来并且封王，也是有本事的。如今，和自己一样是侧出的女儿的亲事被退，不管爱不爱惜，反正我这个梁子八成是结下了。让我放心，帮我摆平？荥阳王所说的重赏就是这个吗？
　　“殿下好眼力！”我长叹口气，千躲万躲，终是避不开呀。“臣的手段还是瞒不过殿下！”
　　荥阳王得意的哼了一声。“说吧，若是换做本王，这等没把握的事终归做不来。你究竟是如何想的？”
　　我淡淡一笑，这意思，若是以前，还真不明白。现在看来，不过是取经的意思。我的把柄已经算是落你手上了。可是，“很简单，宫琳这个人，虽然胆小，其实骨子里有那么一股狡诈和贪婪！”你荥阳王也留了把柄在我的手上！
　　荥阳王挑了挑眉“怎么察觉的？本王看不出来？”
　　不信？“假药案殿下已然露了口风，她看出来后，却不思退路，仍心存侥幸！”
　　“哦，”荥阳王了然道“若是别人胆小的定然要逃避，只能选择隐居山林或者自尽！”
　　“正是，本来就没参与其中的宫提点当然舍不得眼前获得的名利，称病在家指望殿下或者臣将她择个干净！”
　　“所以，你故意当面说要她的儿子，却绝口不提退亲！”荥阳王点头“并且给了宫提点好大一片的回旋余地。就是想勾起宫提点的那点贪婪，毕竟她和她女儿的前途都握在你张霄的手中！”
　　“殿下英明！”那时候，其实只是不甘心而已。不甘心什么都不做，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进入别人的深宅大院，从此陌路！“却不成想，那宫提点竟一句推托之词也没有…”
　　“张大人这手段胜算可不高啊？”
　　淡淡一笑“当然。所以，最后放弃了…”怨自己来的太晚，只是打算无可奈何的放手！却没想到，歪打正着…
　　荥阳王细长的眼睛一亮“以退为进！放弃，如此一来宫琳贪心必起！”感叹的来回度步，只差没跳起来。“这些太医院的老太婆！比谁吃的都饱可名头太低，若是占上你张霄的老婆婆，倒是好个高枝！”
　　无论哪一代，医者都属手艺人一流！跟着侧出的公主窝窝囊囊吃一辈子皇庄，还是跟着大尧的右相给自己和儿女谋出身，事后想来，这宫老太太贪得倒真对景儿！
　　“其实这样，胜算仍然低的很！”从得知宫玉衡要嫁人那一刻起，嫉恨之心让我下意识的撒了这个套，也正因为是下意识，所以开始就不打算成功。说到底，只是不甘心。那一刻的我就如落水的人，明知道眼前的那一根稻草救不了自己，下意识的还是伸出了手！“所以，我说‘至于代为辩白之事，不必道谢。算我送他的礼物’。”
　　“对宫提点来说一场天祸，成了你口中的小礼物！这老太太胆小却狡诈，这么一来迟早要退亲。能不得罪尽量不得罪啊！”荥阳王点点头，长叹一声。突然目光炯炯的盯着我。“如今亲退了，那个长公主本王是知道的，生性懦弱张大人倒毋须挂怀。只是她的父亲乔侍人定不罢休！到本王的皇长姐那里，却是好一阵枕头风！”
　　这是提醒还是警告？！不对，荥阳王可没那么好的人品！我心底一阵嗤笑。不过是想卖我个人情，好让我以后尽心尽力的帮她。经过那次皇宴，很清楚洛王是支持皇帝的——虽然不排除墙头草的可能。荥阳王算定宫琳退亲我就成了洛王的对头，如此一来，倒是好一股潮水生生的把我往她那里推了一大截！也罢，既然已经烧了一把火，也就不在乎旁边有几个扇风的了！
　　“臣张霄求殿下救命！”我微微变了脸色，佯作惊慌失措紧紧拉住荥阳王的袖子一腿跪在她的脚面上！
　　荥阳王张了张嘴，愣没叫出声，颜色微变，咬唇硬是把那声“啊”咽了下去！“张大人手眼通天，来求本王只怕多余了吧？”恨恨的将我手一摔，赌气坐倒几案上——大概上次坐坏一张，这回没敢用力。应该不是怕赔银子，她大概怕我又把破烂儿卖她家去呢！
　　我为难的看着她“殿下救命啊，臣本事在大，哪能大的过天去！这篓子已经是捅到天了，除了殿下谁还能出手?”
　　荥阳王笑笑。“罢了，本王就帮你一次。只是管不管用，本王可不保证！”
　　嘿？！什么毛病儿这是！你不保证我这将计就计不白撒了吗？“殿下，这？”
　　“张大人聪明过人，帮本王收买了那么多人心，这赏嘛，还得张大人自己要！否则，本王是不会赏的。”
　　我恍然大悟的看着笑的越发美艳的荥阳王。逼着我说死了，她好卖我人情——哪怕再小，你自己要了，这就是天大的恩情！日后怎么还，还多少，就是她说了算了！
　　好个荥阳王！“求亲王殿下为臣张霄做主！”
　　荥阳王满意的点点头。“起来吧！洛王只是个酒肉亲王，张大人只管做自己的。若有为难，让你家丫头到本王府中报信。”伸手示意我站起来。“这个主，本王就帮你做到底了！”
　　“谢殿下！”讪讪的摸着鼻子，我今儿算栽大了！
　　“今日是张大人中元宴，外厅的交际应酬总让门生们支撑不是事儿。不必在本王面前伺候了，张大人忙去吧。”
　　“无妨，亲王殿下在此，陛下的亲妹子！当然是太相我亲自伺候！”想赶我走了？哼哼，没门儿！出门喊过来一个在后厅和厨房间伺候的小侍童，从他手上端了一碗茶恭恭敬敬的摆在荥阳王的身边。“殿下请用茶！少等下人们就摆上酒饭来，”荥阳王抬脚欲走，我慌忙将她按住，诡异的笑了笑。“臣奉陪殿下痛饮几杯，品品诗画！”
　　“兰陵！上酒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