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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八月的糖冰 ...

  •   好香啊…甜得清脆的新鲜瓜果香、浓烈烟火气息的熏肉香、微微的霉臭中散着奇异焦香的臭豆腐,还有油得连鼻子都起腻的烤鸡香,我睁开眼睛,感动的数着街道上数量惊人的小吃摊。
      “煎臭豆腐、熏肉熏鱼、烤鸡、拖饼……”人类活动的历史短的只有一千年左右的这个时空,到大尧,居然发现了臭豆腐!
      “太太…中午了…”
      “金瓜、炝蟹、米糖、饺面、茶花包、胡子肠……”八月初居然有螃蟹!还有那胡子肠是什么东西?熘肥肠?
      “…太太…”
      “面拖鱼、槐米饼、鸭片、卤猪舌……”槐米居然能做饼,还发明了“卤”的烹调方法,大尧的饮食不错嘛!
      “太太!”一声高喊,三白抢到我前面坚定的盯着我。
      我迷惑的看着她,手指停在半空却仍然指着她身后那个放着细长颈大白铜壶和粗木碗的糟木案。那个是卖什么的呢?湿湿的案子上除了壶就是碗,茶?可是没挂水牌……
      三白坚定的指了指头顶上巴掌大却白的晃眼的太阳,“日当正午,请太太用午膳。”
      “说吃午饭不就得了吗?”我拧身绕过三白继续数着街上的吃食,“吃什么呢?太太我要好好看看……”恩?案子靠在个大木头柜子旁边?
      三白急急跑到前头,转过身边走边泪眼朦胧的看着我。“可是太太,您已经看了一个多时辰了,还没决定中午吃什么吗?!”
      吃食店摆大木头柜子?我笑笑,语重心长的说。“三白,病从口入啊。”
      “太太!”三白的脸通红,气的快哭出来了。“您也说过食为民天。大清早上朝到现在,三白和您或站或走三个时辰了,不说吃,连口水都没喝过!三白不要紧,只是太太不饿吗?”
      “哦!”我恍然大悟,“我是渴了!”
      “太太!”三白无可奈何,眼中满满的怨毒。
      我打了个冷战,傻傻的笑了声。“主人家,这个来两份。”我指了指案上的白铜壶和碗,既然不知道卖什么,那就尝尝贝。
      “来了——”清脆稚嫩的声音,这家未成年人当家?
      拉了三白捡了个檐下阴凉的位置坐下,便抬头打量这家店铺。这家说是店,不如说是半个铺子。简单的木屋,木头都糟烂了,散发一股湿冷的霉味。沿街那面墙搭了四根柱子,梁上往外伸出好大一片楼板。能坐五六个人的长案就摆在这长长的屋檐下面,长案下居然有木板铺地!最原始的木地板了吧,地板缝之间大的能伸进去成年人的手掌。里面黑乎乎的,凉气飕飕的往外冒,原木的地板上竟然长了蘑菇!灰褐的,蘑菇脸上还有几点白麻,估计有毒!
      抬手擦了擦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的冷汗,我有点崇拜的看了看这家铺的里面。这家的门说是屋门还不如说是开在墙上的洞。窄窄的,矮矮的,门框上部几根木头简单的搭了个长方框,就算是装饰了。跟整个长长的墙面一比根本不成比例,而且别人家的墙是拿泥和黄土筑的,这家的墙根本是拿木板和纸糊的!大尧没有多好的纸,糊墙的纸更是粗厚,一经潮气就霉烂了!星星点点的暗黄中透着屋里潮湿的气息。黑乎乎的,除了一些家具的轮廓,其他什么都看不见。
      门上洗得发白的帘子一撩,走出一个身着蓝衣的女孩,大概才十一、二岁。粗糙的衣料蹭的她的皮肤红红的,蓝衣和门帘一样,洗的发白,布边毛毛的,布面上补丁一个接一个。
      “来了,客人请少等,糖冰马上就好。”
      糖冰?!我的眼一亮,大尧竟然还有夏天卖冰的!这相当于21世纪的刨冰了吧!摸摸火烫的脸颊,长长的舒了口气。这种天气里,有碗冰吃,真的爽快呢!
      回头看那女孩,很熟练的撩开柜子顶上的厚厚棉被,打开柜门,粗厚的手上握了长长的冰凿。“嚓嚓”的声音过后,女孩子拿过案上的木碗装了满满两碗的碎冰渣。趁她关柜门的时候我看了看那冰,这女孩手上有功夫!冰渣子细细的,一点一点的,分明的和稻米差不多!比起来,这简直是碗冰饭!
      女孩将白铜壶拿过来,先一推手,那两碗冰准准的滑到我和三白面前!中间可有两米多的距离,远远的抬手一转壶身,微黄的糖水就从那细得跟鹤嘴差不多的白铜壶嘴里汨汨的流了出来。这一手杂技表演似的工作还没完,女孩走过来,将两个冰碗高高扬起,黄糖水带着冰在空中一转圈稳稳的又落回了木碗里。回手不知道从那里变出两个梅子往碗里一放,女孩羞涩的笑笑。
      “客人请用。”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呀!我感叹的从案头挂着的笼子里拿出两柄勺子,才十一二的女孩子,光用凿子几下从冰块上刮下两大碗的冰!一推手,案上多远都能用手把碗送到!长长的壶嘴能准确的将糖水浇进客人的碗里!一扬手,在空中和匀的糖水和冰能准确的落回碗里!这份手艺,熟练精确的几乎无懈可击!
      我推推下巴都快张的脱臼的三白,朝女孩点点头。“主人家好手艺。”抬手舀了一勺冰送进嘴里。
      凉凉的,甜甜的,咋巴了一下舌头,喉咙里慢慢的起了一股绵香。
      “主人家,糖水里放了黄酒了?”竟然没有酒的那种浓烈到冲鼻的辣,只有一点点绵软的酒香在喉咙里缠绕。
      女孩子惊讶的看着我,点点头。“是,客人好舌头!我只放了几滴。”
      我暗自苦笑,喝了七、八年的酒,也算是老酒鬼了。这掺得再少我也尝的出来呀。
      “还有一种很怪的香,中和了酒的味道。”我一气将冰水喝干。“是什么花?”
      女孩子笑了笑,一屁股坐在我和三白的对面,手支着头,眼里满满的是好奇。“是梅花,客人的鼻子和舌头很厉害啊。”
      我看了看她,摇摇头。“不是鼻子舌头厉害,味道尝多了,就熟了。我不熟悉的味道,只有花了。”
      女孩子托着腮,大大的眼睛骨碌着。“客人不喜欢花?”
      “不熟悉而已。”我嚼着冰,感受着唇齿间冷冻到麻木的感觉。
      “那……这糖冰味道还行吗?”
      我笑笑,这女孩还挺在乎客人的评价。“味道很好。”
      女孩子仔细盯着我的眼,半晌灿烂一笑。“那就好,客人是喜欢花的。”
      “你很喜欢花?”我跟着她笑,感觉身上很松快。
      女孩子点点头,“我妈妈和爹爹的味道就象花的味道……”
      想爹娘了吗?“你家的花一定很香。”这女孩子毕竟还小啊。
      女孩子有点害羞了,大大的眼亮亮的。“妈妈和爹爹种了好多好多花,香得蝴蝶都飞来了呢。”
      “都有什么花?”
      “桃花啊,梅花啊还有月季,一年四季都是香的。”女孩子眼神突然有点暗淡,“可是,妈妈和爹爹都走了。”
      我把梅子捞了出来,“花还在吗?”
      “在啊,可是……”
      “花还在,花香在,你不寂寞。”明白吗?我咽下梅子,舔了舔腮边余下的香甜。
      女孩子趴到案子上,短短的小腿踢着屁股下的墩子。“有时候会想。”
      “喝一碗糖冰怎么样?”理解。每个人都会有忍不住去想的人,人为此而软弱,为此而强大。
      “啊?”
      “尝一尝,这是你妈妈和爹爹的手艺。”留给你最宝贵的东西,怀着这个,想念的时候会很幸福。
      女孩子歪着头,猛的跳起来,奔到柜子前飞快的弄了一碗糖冰,在空中调和好了,落下,接住,放了个梅子。又给我倒了半碗,还给三白添了糖水,底下头,仔细的啜吸。
      我也吸,吸的很大声,很粗鲁,很快意。三白底着头,闷闷的啜。三个人,捧着手中的大木碗,喝的清凉。
      “梅姑娘——”女孩子抬头看,我和三白也看。
      远远的街边,两个老头扶着一个人往这边喊。
      “梅姑娘,你家的出事了——”
      女孩子飞快的跑过去,我和三白对看了一眼。“走,看看。”

      走近了,才看清楚两个老头扶着的是个男人,微黄的皮肤象糖水洗过似的。腮边一片青一片紫,标准的瓜子小脸有点走形,颊边鼓起的一块青紫。手背上还有丝丝的血痕,带着沙土。打补丁的裙子上破烂了一点,在膝部往下。
      梅姑娘还是十一二岁的孩子,身量太矮,手上有力气没处使。两个老头扶的有点勉强。我上去替开一个老头,转头示意三白替下另一个,三白伸出手,又停下了。很为难的看着我。
      “太太,男女授受不亲…这…”
      我乐了,“三白,你太太是干什么的?”
      三白闻言,也乐了。“有太太,板子轮不到三白头上。”替开另一个老头,我俩扶着男人回铺子坐下。
      张霄的法该改改了呢。我摇摇头,竟然定个“陌路男女有扶持,亲近的行为,经人揭发,各仗决二十法板,发落宁家。”如今,这罪名落到自己头上来了,还好没人揭发。
      “小月,你怎么了?”梅姑娘弄了碗冰水喂了男人一点。
      我让三白照顾她俩,转身朝还在路上喘气的两老头走去。看来今天也许会很有意思。

      “哎呀,那店主太奸滑了——”老头一边喘气,一边往梅家的冰铺蹭。“硬说小月给的那些钱连一两酒都不够打的。小月没办法,只求退钱去别家买。店主不肯,硬是把人推了出去,还说看他是男人,没多给他几下子就算照顾他了。钱没退成,一两酒也洒了,人也被打了。哎…什么世道…”
      我挑挑眉,欺负人?
      “老爹,是哪家店?在哪里?”
      老头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半晌很鄙视的说。“姑娘,不要去了。就你,还不够人家一拳头呢!”抬手指了指我背起的手。“瞧你这手,细皮嫩肉的,一看就知道是个读书人。你还不如小月他女人一根手指头呢!别看人家小,过三、四年,那店主就不是对手了。”
      啥?小月他女人?我傻傻的看看十岁刚出头的梅姑娘。“小月他女人…是…梅姑娘?”
      “不是梅姑娘还能是你?你不是这一带的吧?没见过人家就小月小月的。”老头“呸”了我一口。“癞蛤蟆想天鹅肉吃——人家小月虽然还没和梅姑娘圆房,但已经是梅家的女婿了。看你斯斯文文的,怎么这么不要脸?”
      我哭笑不得的闪开老头横飞的唾沫,“老爹,我是跟着你喊的小月啊。不然我知道他叫什么?”在说那男人虽然是瓜子小脸,可也没漂亮到哪里去。我家里放着两个大美人天天守空房,至于对个小豆腐西施起坏心吗?
      “亏你还是读书的,怎么这么不开窍?”老头照样瞪了我一眼,连带着另一个老头也不给我好脸色。“喊梅家的啊。”
      哦,合着男人过了妻家的门,民间就喊他老婆的姓在加个“家的”。我们家可没这称呼啊?再看看小小的梅姑娘和二十左右的大男人。大尧…的婚姻法…要改改吗?…礼部…是我管的……
      转头看两个老头一脸羡慕的看着小月和梅姑娘,“梅姑娘能干啊,小小的,养家可是把好手呢!”“就是,又心疼自家老公…一把子力气…”“小月也温柔贤惠的紧……”“就是”
      还是不要改了吧…破坏人家姻缘会被马踢…
      走到铺子里,我手忙脚乱的给俩老头奉上两碗糖水——长嘴铜壶真不好用,梅姑娘又紧张她的小月,我只好自己动手了。被俩老头鄙视到浑身长毛的时候,小月总算缓过来,“哇”的一声伏在梅姑娘小小的肩膀上哭的痛快。
      “小月,怎么了?”梅姑娘小心的顺着小月的背。
      小月哭了一会,抽噎着说“…家里黄酒没…没了,我去…打酒…路边一家新开的酒铺子…店主说她…她家的黄酒…便宜…我一看,牌子上写…写的清楚…三两…三两二钱…我就…打了六两…算算还有一钱…想着你爱喝桃花酒…桃花酒写着二两一钱…可是,算帐的…算帐的时候…”
      “算帐的时候老板说二十一两,而你只有五钱银子,便收去酒和钱,只给你一两黄酒。”我皱皱眉,这么简单的骗钱手法吗?
      小月惊讶的看着我,不自觉的点点头。“…是…是…你?…”
      我怎么知道的?我对吃惊的梅姑娘和两个老头笑笑,“别的酒我不知道,我家黄酒每两是两钱银子。”而且,是相府下人去买,自然更加便宜。“主人家很厚道,告诉家丫头,黄酒自家酿,成本也是每两酒钱半到两钱银子。生意人,绝不会亏本做买卖。这家黄酒若按三两酒二钱银子,也太便宜了。就算是新开张让价,自己家都酿不来。而黄酒最贵,也只有每两四钱银子。店主应该是用‘三两二钱’让人以为是三两酒二钱银子,收钱时却按三两二钱银子一两酒来算。”这么简单的手法,应该是利用了大尧交通不便,消息传递不快捷。打一抢换一个地方。手法虽然老,不过骗钱倒挺管用的。
      小月点点头,握着梅姑娘粗厚的小手,哭的更凶了。“你忙了一冬天,挖冰挖的手都烂了。好容易挨到夏天,上个月多挣了五钱银子。结果,我贪便宜,被人骗了去……”
      梅姑娘笑笑,小心的帮小月顺着背。“没关系的。我们还有冰啊,五钱银子而已,再卖几碗就有了。”
      五钱银子而已?我摇摇头,五钱银子!我家的管事丫头每月才三两银子,使唤丫头每月只有一两银子!五钱银子就是她们每月月钱的一半!
      我从怀里摸出一块银子,掂了掂,大约有二两多点。“主人家,结帐。”
      梅姑娘抬头看了看银子,一脸歉意的看着我。“客人可有散钱?糖冰一碗十文,两位吃了二十文。这银子有二两,我实在找不开。”
      “主人家好手艺,应得的。”我把银子放在案子上。
      “客人看的起。”梅姑娘帮小月顺着背,大大的眼睛很亮。“这样两碗糖冰算我请二位姐姐吃的,姐姐把银子收起。改日多照顾照顾,小铺就沾光了。”
      “主人家遭际,就收了吧。”三白真诚的把银子放到梅姑娘手里。
      梅姑娘红红的脸一鼓,将银子准准的甩到三白怀里,大大的眼睛里冒出了火气。“我家遭际,糖冰也是十文一碗!”
      我凉凉的看着三白,眼里满是戏谑。你太小看人家的骨气了吧?
      三白没好气的望了我一眼,将银子往我手中一摔。那意思,这银子还不是你给人家的,跟我没关系!
      我笑了笑,将银子依旧往案子上一放。“主人家,我要借你们家一样东西。我不是你们家亲戚朋友,也不是你们家邻居故交。这二两银子是我借你们家东西的押金。大尧律法,陌路借东西,是要交付押金。且,若是损坏,则要照十倍价格赔偿。我借的东西,回头如果能还回来,银子你还给我。若是还不回来了,加上糖冰钱刚好二两银子。”我不等梅姑娘说话,转身进了他们家。等眼睛适应后,顺手将要借的东西提了出来。
      梅姑娘往我手里定睛一看,惊讶的忘了给小月顺背。小月吓的哭都忘了,呆呆的看着我。旁边俩老头一屁股从墩子上直接坐到了地上。而三白,颤抖的手指着我半天出不了声,下巴僵硬的挂在嘴下。
      我淡然的笑笑“这菜刀,也还值得两钱银子吧?我家附近的铁铺,菜刀是一钱九分一把,若还不回来,应该赔偿一两九钱银子,在加上二十文糖冰钱,几文主人家不会拒绝的赏钱,二两银子应该刚好才是。”把玩着手里明晃晃的菜刀,刀刃如雪,吹毛立断,主人真是勤快。
      慢慢度到旁边那两个坐在地上的老头身旁,轻轻问了句“哪家店铺?”
      俩老头干脆的一指他们来的方向,异口同声道“财源酒坊”
      财源酒坊?我皱皱眉头,好俗的名字……
      “三白,走。”
      “……太太”
      我转身背着手,慢慢的向财源酒坊逛去。
      “太太!”远处的三白急急跟上来,悄悄道“太太!荥阳王府那边怎么办?晚上去吗?”
      “不去了。”
      “可…太太…咱们的案子还没完……”
      “那边大势已定,无所谓了。”
      “可是太太,皇女犯法,与民同罪。太太……”
      我停下,似笑非笑的看了三白一眼。“太太我是右相大人。”
      “啊?”三白呆呆的看着我,“右相大人也不能拿刀砍人啊?”
      “……”我无语的望望天,拿刀砍人?那么粗鲁的麻烦的事情我怎么会做?
      “三白,你的想象力真好。”我把刀往三白手里一放,坚定拉着她一起向财源酒坊走去!“你既然这么担心我,那么这个光荣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很久的沉默,久到街别一个老爹支起了锅烙饼,不小心把油洒了,弯腰去拣,猫跑过来舔油,被老爹打了一巴掌。
      “啊——太太!不带你这样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八月的糖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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