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归途》diavolo真走运

4、拨云（2）

　　过了好一会儿小式部还未回来，庆子姐姐那边又派女房过来催促了，我于是先离开了御匣殿，起身前往丽景殿。丽景殿离这里并不远，往南绕过宣耀殿和常宁殿便到了。庆子姐姐在竹帘后等我，从帘下露出其衣袖，浅淡不一的布料层叠，好似云霞落于其上，纵然还未见容颜，我也不得不在心里啧啧，庆子还是那般优雅端庄，若我是朱雀帝，我该把她放在心尖尖上宠着。

　　“阿藤，先进来吧。”庆子轻启朱唇，命身旁命妇掀起垂坠在竹帘后由丝绢拼成的壁代，让我到她身侧去。我乖乖照做，但手心渗出一点冷汗。

　　都说长姐如母，庆子虽是二姐，但因长姐在裳着前便因病撒手人寰，所以她也早早担起了家中长女的责任，一边是和我说笑亲昵，一边又会和母亲一起督促我学各种礼仪规矩。因而我早就知道，她用这种冷淡的语气说话定是要数落我了。

　　“姐姐……”我低着头用余光瞅她，再次为她柔美的容颜所惊艳，又不敢出声，只好暗自感叹。

　　“阿藤，你和陛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她问道，“陛下极少在后宫女御那里过夜，却在你的御匣殿待到了天明。若你真心悦陛下倒还好，可是，我今天遇到陛下时，他时不时在咳嗽，看起来又生病了。你告诉姐姐，你们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是不是没有侍候好陛下？”

　　庆子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我还未想好如何向她开口的话题，她真的心细至极，总能在细微处留意，也正因如此，我也在潜移默化中被她改掉了些粗心的毛病。

　　“姐姐！”听到“侍候”这个词时我心里莫名有些奇怪的感觉，便忍不住辩解，但内心着实有些愧疚，“昨夜我们什么都没干，只是因为迎春花开了，陛下想起了我们那个约定，所以过来询问我……我要是知道他只穿了那样薄的直衣，怎么可能还顾着礼数让他在廊外受冻啊。”

　　庆子听罢，叹了一口气，伸出纤纤素手搭在我的手上：“阿藤，看来你一直没意识到一件事。”

　　“？”我问，“什么事？”

　　她指着帘外问我：“你在宫里待了也有一年，可曾见过除了陛下所在的清凉殿和你的御匣殿以外的殿舍前种有迎春吗？”

　　刹那间我愣在了原地，大概是因为去年入宫时已是暮春，加上迎春不过是万花丛中的点缀，因此并未留心。

　　“迎春是春天最早开放的花。”她眼神中有些怅惘，“你如此聪慧，怎么就不懂陛下的心意呢。”

　　“他一直在意你，迎春对于御所来说只是繁花的一种，对他来说，却是你们约定的象征。”

　　“阿藤，要不要留在御所，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我……”我一时失语，“陛下待我好，我知道，但是……”

　　“你到底在顾虑什么？”庆子问道，“父亲会在朝堂为我们撑腰，我们在御所巩固好地位也能让父亲更加如鱼得水，这难道不是双赢的选择吗？”

　　“姐姐，我知道你坚决入宫是为了家族，可你有想过，”我深吸一口气，直视她的黑眸，“我想出宫，也是为了家族吗？”

　　“你出宫后，除了嫁给一个贵公子，还能如何帮助家族？”

　　“是，寻常女公子只有这样几条路可以走。”虽然心里有难过和无奈，但我仍然坚定地说出了我内心深处的想法，“但我早就分析过了，现在中务省下的阴阳寮还没有在朝堂中效忠于某一方，只要我们的势力进入阴阳寮之内，便有机会从另一方面为父亲争取到更强大的力量。阴阳寮如今正如日中天，先皇和陛下都很信赖阴阳师的占卜，就连诸位公卿也是，所以若能将这股力量收入囊中，对我们藤原家来说必是如虎添翼。”

　　“我倒确实没从这个角度想过……”她怔忡一瞬，看着我的眼神有所不同，“不过，你在外面可切莫言此。”

　　“我当然知道。”心中忽生出几分苦涩，我勉强应道。对于女公子来说，只需要关心家内之事，就算是为了家族，也最多择一良婿，若在外显示出过多的学识和考量，反倒容易被人认为心机深沉，属于越界之举，我也是因为和庆子是一家人，才敢和她说这番心里话。

　　“还有一个原因。”我压下心里多余的情绪，继续跟庆子分析，“姐姐你想，我们进宫效忠的是谁？”

　　“自然是陛下。”

　　“我们要在御所稳固地位，是不是也要仰仗陛下？”

　　“……你想说什么？”

　　“关键就在这里。”我遣散命妇，凑到庆子耳畔，“如何实权并不在陛下手中，依靠女御身份并不能获得长久稳定的地位。忠平爷爷现在作为太政大臣把持国政，他更喜欢叔父，而稳子中宫也更倾向于叔父那边，这样看来，姐姐你觉得陛下的宠爱能保证多久？”

　　“……”庆子没说话，只是罕见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我，许久才低声道，“但是阴阳寮那边……本可以让父兄去交涉……？”

　　我摇摇头：“若这招有用，那叔父也不会吃那么多次闭门羹了。”

　　“……你竟考虑周全到如此地步。”庆子叹气道，“那照你所言，你有中意的人选吗？我记得贺茂家的长子保宪大人似乎不错……”

　　“姐姐，我都说了考虑问题不一定只能依靠姻亲。”我皱了皱眉，“我其实私下在学阴阳术，就是为了用实力和诚意向他们证明……”

　　“我不允许。”庆子打断了我，“你是我藤原家的女公子，你不能学阴阳术。”

　　“……”我早料到她如此反应，只好给她顺顺气，又柔声道，“姐姐，我早就和保宪大人见过面，他并没有拒绝我的请求，另外，我还从他那里得知晴明大人非常厉害，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去找晴明大人学习。看他们的态度，并没有因为我是女公子而疏离我，相反，他们对于我纯粹的求学态度反而有点支持的意味。”

　　“此外，若此路实在不行，而这股势力确实可以运用的话……如果对方也有意，我会考虑和贺茂流的阴阳师成亲的事。”

　　为了不必要的麻烦，我略去了昨夜那个阴阳师。但是从他昨夜和今日信件的态度看来，他和保宪一样，没有拒绝我学阴阳术的请求。甚至……还主动把自己所学教授给我。

　　“喔，还有，”我说，“我若真能把阴阳寮那支力量拉拢过来，就能为陛下撑腰，壮大陛下的势力，届时姐姐你在御所也能更安稳。”

　　“阿藤，我原以为你还是那个牵着我的手吵着说要去神社看樱花的小姑娘，”庆子定定地看着我，“没有想到，你的眼光早已长远至此，决心也坚定如斯。”

　　“当然，我并没有同意你学阴阳术，更没有允许你抛头露面去和鬼神打交道。”她又补充道，“不过，再不久就到贺茂祭了，那时我们都要去贺茂神社参加庆典，贺茂家会操办一切，你若想趁此机会留心一下有无瞧得上的贵公子，我并不反对。”

　　“……好。”

　　“此外，”她眸光一闪，“虽然看这情况，你出宫心意已决，但近日最好还是留在这里，等到陛下身体康复，免得落人口实。”

　　“我知道啦。”见庆子姐姐没有再责怪我的意思，我松了一口气，起身准备跟她道别，“那我现在去清凉殿探望一下陛下了？”

　　“你这孩子，都忘了和我一起用夕膳了。”她无奈说道，“不过你这个时候去和陛下用膳也行，陛下他……大概很想见你。”

　　我一时无措，心里忽然堵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