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豪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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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场绵绵的阴雨后，秋意已浓，清晨打开窗的时候，已有早冬的意味扑面而来。青综大一路势如破竹，又连胜四场，但所在的下半区强手如云，下一场即将和去年的冠军队东海大学狭路相逢，争夺四强。东海刚刚在上一场艰难淘汰了筑波，赤木在赛后打电话过来，详细讲述了东海每个队员的技术特点，警告三井东海真的很强，提醒他务必小心。
全队上上下下都清楚得很，这是提前到来的决赛。赛前的晚上，全队聚在一起研究对手，比平时解散晚了不少。三井有点担心阿苑，一路跑回公寓，打开门，听到浴室里传来她洗澡的声音，心下才稍安。他的思绪又回到比赛上，心里盘算着明天的战术，心不在焉地把外套和背包扔在书桌上，却一个不小心把阿苑的书包从书桌上碰了下来，书包里的书本撒了一地。
他叹了口气。这丫头，身体这么虚弱，怎么还看这么多书，也不知道爱惜下自己。他弯下身一本本捡起来，却忽然发现书下面倒扣着一个蓝色的小本子，本子里夹着什么。他心里猛地一沉，慢慢把本子捡起翻过来，一看之下，脑中五雷轰鸣，愣在原地。
“回来了？累不累？还要不要吃东西？”阿苑从浴室出来，站在穿衣镜前擦头发。她从镜子中看到三井呆坐在沙发上，双肘撑在膝盖上，头低垂着一言不发。明天的比赛，压力太大了吧？可我……什么忙都帮不上……
“不用担心，明天的比赛是主场，一定会——”
她转过身，正想安慰他，猛然发现他双手中紧紧攥着的，正是自己的护照和机票。她僵立在那里，感觉心脏瞬间被绑上了巨石，扔进了深渊。
“为什么？”
他的声音，像是在喃喃自语，他抬起头，目光困惑不解。
“为什么你总是自作主张？为什么你总想擅自消失？一定要离开我……你才甘心吗？”
第一次，她从他的目光中读出一道伤口，新鲜地滴着血。从第一次相见到现在，他的目光，可以阴郁，可以思虑，可以怒不可遏，可以满不在乎，但他从不允许自己受伤虚弱。可现在，挥舞着刀锋，在他心上划开伤口的，恰恰是我自己。那我呢？我的心呢？现在沉到哪里了？
她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当她开口时，心已沉到无尽的渊海之底，被碾为齑粉。
“我们不适合在一起了。我们……分开吧。”
“不适合？什么叫不适合？！你告诉我哪里不适合？！”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甩手把护照摔在茶几上，冲到她面前抓起她的手腕。
“香取若苑！我忍你很久了！你总是自私任性地决定一切，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今天你不说清楚哪里不适合，就永远也别想跨出这个门！”
“你问我哪里不适合？我请你告诉我哪里还有适合的地方？！”
她叫喊起来，用起全身的力气把他的手甩开。绝望像狂风般铺天盖地而来，她在风暴中对命运嘶喊：
“你能不能醒一醒，想清楚了再跟我说话？！香取若苑她病了！！她每天笑嘻嘻地装傻也就算了，那你呢？！你也是傻的吗？！三井寿！她快要死了！！”
“你给我闭嘴！！”
“我偏不！！我就要说！！她现在不过是你追求梦想道路上的绊脚石而已！！我求求你能不能男人点，把她一脚踢开！！她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还能给你什么？还能给你什么？！”
“给我往后余生不行吗？！是长是短又怎么样？！这天底下，这么多人，谁能保证自己一定能见到明天的太阳？！把你剩下的一切都给我不行吗？不行吗！！”
无边的愤怒烧红了他的眼睛，他一把把她推在身后的镜子上，扼住她的后颈，暴风骤雨般亲吻她！什么理智，什么自控，通通都他妈滚到一边去吧！你们没办法帮我留下她！他紧紧把她拥住，仿佛再用些力就可以把她压进自己的胸腔，从此永不分离！他的唇被愤怒鼓噪得炽烈如火，在她的口唇颈间侵袭灼烧！可下一秒他抬起头，却愣生生停住了，僵立在原地无法动弹。
她的颈间泛起大片淤青，这是血癌病人身上永远藏不起也摘不下的标签。她的眼睛平静而忧伤，似乎他的震惊不过是意料中的事。她的目光写满了怜悯，怜悯他给自己的伤害，怜悯自己给他的伤害，怜悯时光在两人间写下的叹息声。
他缓缓放开了她，后退了一步，怔怔盯着她慢慢泛开的淤痕。他终于有了切肤的体会，即便是往后余生，也不再是朝潮川畔，湘南海岸，春日林中曾深情向往的余生。他想他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即便是剩下的一切，亦是寥寥无几了。
愤懑和绝望，仿佛海平线上浮起的一道白线，迫近！迫近！掀起滔天巨浪，拍打冲撞着胸口，出口在哪里？！出口在哪里！！
“混蛋！！混蛋！！！”
他一拳打在阿苑身后的镜子上，镜子迸发出惨烈的尖叫，镜子里他的身影被撕裂成无数碎片！手上传来钻心的刺痛，竟然有一丝说不出的痛快。他又是一拳击在镜子上，提起手第三次挥来，却被阿苑死死拉住！
“不要！阿寿不要！！”
泪水夺眶而出，她双手拢住他的手拼命拉在怀里，放声痛哭！
“你明天还要比赛啊！不要！不要！！”
我在他心里划下伤，再在他身上划下伤，这样的伤害，什么时候才可以结束？什么时候才可以？！
她把他从镜子旁拉开，拉回到沙发上，哭着跑开拿出药箱，又哭着跑回来，手忙脚乱地上药，缠上纱布。
纱布缠一圈，被泪水打湿，她慌忙抬手擦了擦眼睛。纱布又缠一圈，还是被打湿，她抽泣着不知如何是好。这纱布，歪歪扭扭，纠纠缠缠，裹尽了两个人的伤，她仿佛用了一生的时间才缠好。他低着头，任凭她摆弄自己的手，像雕像般一动不动。
深秋清冷的晚风和皎洁的月光，徘徊在窗边，忧郁地打量着屋里的两人。这尘世间，什么样的爱人就注定会在一起，而什么样的爱人就注定要分开？那巡游在人间穿行四季的风，那注视着尘世亿万年岁的月，也困惑难解，沉默不语。
“你爬过山吗？”他忽然开口。
“爬山？”她停止饮泣，抬头看着他。
“对，很高的山，高到山顶盖满积雪的那种。”
她看着他低垂的眼睛，轻轻摇摇头。
“给你讲个故事吧。”他低垂着头，看着手上的伤，像是看着多年的老友。
“我家老头子年轻时，轻狂得很，跑到坦桑尼亚，独自一人攀爬乞力马扎罗山。他在半山腰被傍晚的冷雨浇透，发起高烧，十分危险。他靠药物支撑着，在越来越稀薄的空气里扛了两夜一天，在体力耗尽前登到了山顶。”
他的语气淡然若素，仿佛不过是和她晚饭时闲话平常，刚刚的愤怒和争吵似乎从未发生。
“他闯过生死边缘，在山巅看着巨大的红日从广袤的草原上升起，他对天呼喊，激动不已，可回过头，却发现身边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人可以理解，可以同享那一刻的感受，一个都没有。他独自一人默默下了山，默默回到日本，默默敲开我老妈的家门，跟老妈求了婚。
“老头子跟我说这事的时候，我刚上国中，听不懂他的意思，现在我明白了。”
他抬起手，慢慢把阿苑有些凌乱的衣衫收拢好，整理平整。
“我曾经犹豫过，如果必须做选择，梦想和感情究竟应该怎么抉择，但我错了。没有梦想的感情没有方向，没有感情的梦想也没有颜色。阿苑，你也错了，你不是我梦想道路上的绊脚石，你是我的行囊，是我的旅伴，是能理解这条路的人。如果我有幸能登到山巅，我不想和老头子一样独自体会。”
他抬眼望进她的眼睛。
“医生说你的病还有希望，别放弃我们两个好吗？我们还有好多事要一起做，你还要陪我练球，陪我爬山，对了，你的生日快到了，你说过有个愿望要我帮你，我会拼命实现它送给你做生日礼物，好不好？阿苑，我愿意为你更努力一些，你也再为我努力一次。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打赌？”阿苑惊讶地看着他。
“我目前比赛单场最高分是25分，我赌我明天一定能打破这个记录。”他眉峰竖起，眼中闪起自信的光，“如果我赢了，超越了过去的自己，就证明你不是我的绊脚石，那你也忘掉这个荒唐的念头，留下来，留在我身边，好吗？”
留在你身边？心爱的人啊，如果我还能许下人生最后一个愿望，怎能不是长长久久留在你身边？和勇敢的你比起来，我是如此自惭形秽。你拼尽全力，就是为了给我一个反悔的机会对吗？我究竟应该怎么做，才不会辜负你这一场孤掷？
“好，我答应你。”她轻轻点头。
在这段未知长度的人生中，阿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进入一场赌局，她眼看着三井把赌注重重押在轮/盘的一侧。她知道自己没什么资本做一个赌徒，但她还是凝望着他的脸，目光难舍难离，悄悄在轮/盘的同一侧，押上了所剩不多的人生。谁的一辈子，不是一场豪赌呢？在她买定离手的一瞬间，在他最后一次拥她入怀的一霎那，那命运的轮/盘便一声轻响，悄然开启了。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豪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