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父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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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你不用去道场修炼了吗？”每天醒来都能看到昭景哥哥坐在床边，韶音无语同时也有些好奇，祖父对哥哥甚是期许，一向都是高标准严要求，按照之前的训练计划，早晨的这个时候哥哥应该在晨跑才是。
“因为爷爷批了我两周的假，让我在家陪小音哦。”藤原昭景笑着揉揉韶音的头，小音的头发越来越长了，很轻很软，摸起来手感很好啊，“小音，要不然你继续装心情不好吧，这样子说不定爷爷会放我更多的假期呢!”
韶音扁了扁嘴，慢慢别开头看向窗外，幽幽地说，“其实我心里还是很难过很难过——”
“小音？！”藤原昭景心中一惊，懊悔的说道，“是哥哥不好，又提起伤心的事情，我本来只是开玩笑的！呐，小音不要难过啊！”
韶音转回头定定看了藤原昭景片刻，看着他强自镇定拙劣地想着安慰的词语，这才莞尔一笑，“哥哥，嗯，我也是开玩笑的。”
“嘎？”藤原昭景有些错愕，随即屈起食指轻轻在韶音额头上一弹，“小懒猪，起床啦，虽然免了晨跑，但我们还是要一起晨读哟！”自母亲葬礼上的那次拥抱后，小音对他亲近了很多，偶尔还会和他撒撒娇或是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这让他很是高兴。他实在不想再见到那样面无表情沉静如瓷娃娃的小音。
书房还是那间书房，就连前些时候韶音用来看图识字的那堆小卡片还是放在桌子一角。拿起最上面的一张卡片，是代表幸福的四叶三叶草，看着那熟悉的线条和笔法，韶音不禁有些黯然。
人的生命真的是很脆弱的东西，犹如春日枝头上的美丽花朵，风雨过后只留一地残红。
“小音，”敏锐地觉察到了韶音的情绪变化，藤原昭景坐在沙发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来这里坐。”
眨眨眼，韶音抽出一本《世界史》，乖乖坐到昭景身边，“哥哥请吩咐。”
藤原昭景闻言先是摇头一笑，继而低声说道，“小音，当时你被父亲带回家来，一直昏迷不醒，然后父亲又对我说，再也见不到母亲了，我是很伤心的。”
“在陪着你的那几天里，我经常想着没有母亲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没有母亲，早上就不会有人温柔地叫我起床，没有人给我准备爱心早点，没有人会一笔一划地认真画出我一点点的成长……这样想着，我就总是会很难过。”
“可是慢慢到后来，嗯，就是小音醒了之后，我的想法慢慢改变了。虽然父亲说再也见不到母亲，可是每当我起床时，握起剑或者球拍时，拿起笔时，我还是能清楚地想起母亲的样子，清楚地记得母亲和煦如春风的笑容和温柔的话语。”藤原昭景握着韶音的手，微微一笑，“于是我想，其实还是能见到母亲的，因为她就在我的心里，只要我活着，她就永远在我的记忆里。那些关于母亲的美好回忆，是死亡也不能夺去的东西。”
“对于小音，我想也会是这样吧。所以，偶尔怀念就好，却不要一直沉浸在悲伤里。因为小音身边还有我哦！”
韶音一怔，如此年幼的昭景哥哥，居然能说出这么一番话，真是不简单呐。不过，她这算是被一个小孩子安慰了么？真是……其实她只是有点物是人非曲终人散的感伤而已，毕竟无论优子妈妈是转生，或是真的在天国，死亡已经为其一生划下了句点。
放不开的人是有，但不是她。就在他们说话间，有琴声悠悠响起，韶音听出是贝多芬的《悲怆》，不由暗自叹了口气，父亲，才是那个沉浸于悲伤中的人。
“可以说出这样的话，哥哥真厉害啊——”韶音拍拍手，看着昭景因为听到赞美有些害羞的神情，露出一个促狭的笑容，“不过，小音心情变好了的话，哥哥就又要开始训练了哦~”
藤原昭景伸指弹了弹韶音的额头，回以一笑，“如果能换取小音的笑容，区区训练又算什么呢！”
贝多芬的钢琴奏鸣曲《悲怆》，虽名为《悲怆》，但自第一乐章的开始部分由缓板表现出悲伤的情绪外，第二、第三乐章则是徘徊而坚强，整体感觉并不是沉淀的悲伤而是背负了悲伤的前行。
韶音第一次听到这首曲子时，还不知道曲子的名字，彼时她可不曾觉出任何忧伤意味；然而现在……是因为演奏者带入了强烈的个人情感的缘故吧，让她忍不住想要叹息。
“父亲。”推开门，韶音走进琴房，“今天要学习的是什么曲子呢？”
藤原修也清浅一笑，“今天，就听肖邦的曲子吧。”藤原优子的离世似乎给了他很大打击，这个不过三十岁出头的年轻人竟然已经发色斑驳，脸色也十分憔悴。
韶音不由皱了皱眉头，“父亲，您的脸色很不好，身体不舒服吗？”
“嗯，只是昨晚没有睡好，没关系的。”藤原修也笑着摇摇头，可是看到韶音一脸不赞同的神色，便改口道，“那么今天的鉴赏时间就减为一个小时好了，我会好好休息的。”
有些事虽然做出了承诺，但却不一定能按照承诺兑现。韶音把这句话咽下没有说出来，只是乖乖地坐在藤原修也身边，听他弹琴。
“……在希腊神话中，有一个叫做俄尔普斯的诗人，擅长弹竖琴，他的琴声可以令木石生悲，野兽驯服。他的妻子不幸身亡后，俄尔普斯进入冥界，用琴声感动了冥后，冥后应允他带回妻子……若是我有那样的音乐才能，是不是有可能带回优子呢……”将这一天的鉴赏教程结束，合上琴盖时藤原修也喃喃道。
俄尔普斯么，即使琴声感动了冥后，最后也由于自己违背了冥后的嘱咐回头望而使得妻子永留地府吧，所以俄尔普斯的悲剧在于他善感不安而不坚定的心。不过父亲说出这样的话，真让人觉得不详，韶音心里暗道，如果她记得没错，彻底失去妻子的俄尔普斯不久也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父亲，请一定要保重身体！”韶音难得用如此严肃的语气说话。
仿佛是一语成谶，藤原修也日益憔悴，在院子里的芙蓉花落尽后的一个深秋早晨，正要去公司的他刚跨出大门便晕倒在地。
“什么？癌症？！”藤原彻野近乎咆哮，“前一年体验的时候修也的身体还非常健康！你现在跟我说他得了癌症？！”
“十分抱歉，老爷，但癌症的发病诱因很多，科学上还没有一个精准的解释……”早川医生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韶音有些漠然地看着接近暴走的祖父，以及无奈地用一堆医学术语和非医学术语解释的早川医生，又望望安详地躺在床上沉睡着的父亲，心中起伏不定。
其实，或许，追随优子妈妈而去，就是父亲的愿望。虽然大多数时候人们谈癌色变，但也有被称为奇迹的活下去的例子，关键在于，病人是否有足够的求生意志。如果一个人自己都放弃了生活，那么即使不是癌症，求死的抑郁心情也足以让其自杀成功。
可是，心里总归有些不舒服，虽说看到了开始猜不到结局是很感伤，然而猜到了结局却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情那么一步步走到绝境，这种无力感，韶音更加讨厌。
“呐，爸爸，即使是为了哥哥和我，也不能努力活下去吗？”把刚从花园摘来的一支铃兰放在藤原修也的枕边，韶音认真地注视着父亲的眼睛，她唤的是“爸爸”，而不是“父亲”。
“谢谢韶音的花，还有，谢谢韶音叫我‘爸爸’。”藤原修也因为生病而整个人清瘦下来，可是比起先前更像是放下了什么心事一般，微微一笑时显得温润了许多。
“韶音才两岁半，可是却已经像是大人了。”藤原修也伸手拍拍床边，笑道，“韶音坐上来吧，听爸爸讲一些事。”
“我对家族企业完全不感兴趣，我最喜欢的是音乐和钢琴，早年的时候我曾试图反抗命运去追求自己的梦想，却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而后来，你的祖父给我和你优子妈妈定下婚事时，我虽然不情愿，却也没有反抗。这些年来，我和优子始终是相敬如宾，就连昭景出生的时候，我也只是觉得肩头又多了一份责任而已，对昭景和韶音而言，也会觉得优子比较亲切吧。”
“可是优子离开后的这些天，我才慢慢想明白，优子于我而言，不是责任。那些从一杯茶一份早餐一份礼物中传递出来的温情，就如春天青草池塘边蔓延开去的那一抹绿色，或许存在的时候并不引人注意，可是一旦失去了，天地间都仿佛没了色彩。”
“很抱歉，韶音，要把你和昭景放下了。这个失去了颜色的世界，我实在没有办法继续走下去。”藤原修也说罢抬起头，却发现父亲藤原彻野站在门口，他笑笑，“父亲，抱歉，我没有办法成为你想要的儿子。”
藤原彻野神情复杂地凝视了藤原修也好一会儿，摇摇头，留下一声叹息，转身离开。
“爸爸，道歉的话，要亲自和哥哥说才有意义。”韶音抬头对上藤原修也的眼神，“我认为，每个人都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爸爸既然决定了，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对不起，接下来我仍旧只称呼您‘父亲’。”
因为你放弃了“爸爸”所应有的情感维系，那么我也就只能承认你是血缘意义上的“父亲”而已。
韶音并没有掩饰自己不符合年龄的智慧，因为一个一心求死的人，根本不会去在意这样的事情。而事实亦如此。藤原修也只是微微苦笑，却没有再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父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