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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十二章 对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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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花酴醾,纷纷杂杂,难难耐耐,转首深秋,又是一月过去。
绲园的秋菊已开至烈状,一园子菊花,白黄相交,美妙异常,后院播种的几株花草也抽出嫩苗,初展新叶,危危颤颤的,似雨一泼便会搭隆下来。
素心执着一把银剪子,“咔嚓”剪断了筋叶。
“姑娘为何剪掉它?”固固站在一旁,忍不住问。
素心将嫩芽收入怀中,道:“反正它们挨不过冷秋,不如剪了算了。”
固固疑惑的问:“那姑娘又是为何选在这个时候种它?”
素心笑笑,“无聊。”
是很无聊,这一个月日子过的浑浑噩噩,万俟衷自那日之后偶尔才来,即便来了只是闭着眼听两首曲,谨慎异常,连口茶也不在此处喝,素心完全无法找到机会下药。
素心在猜想,当日她现了面貌,是不是让他因此心有芥蒂,开始防备着什么?将所有事情理了一下,最有可能的,怕当她是万俟念送来对付他的。想当初,先与她接洽的是万俟念,并且又是在万俟念寿宴上引起了他的注意,左右都与他脱不开干系。可所有的线索如此明显,当时他不可能猜不到,又是为何要顺了万俟念的意将她留在府中?而且,又是为何,至今对她无所动作?
百思不得其解,想来他心思过于深沉,摸不透,找不到任何眉目。
“江珠花,末子苗,邵为草,深秋时节,素心种这些物事作何?”
素心一愣,随即转身行礼:“见过大皇子殿下。”
万俟衷双手背在身后,难得有兴致的盯着她手中的嫩芽。固固不知何时退了出去,园中唯有他二人。
“小女无事,种来自娱而已。”转而道:“殿下今日前来,要听何曲?”
万俟衷定定看着她,眼若深渊:“听闻,你是尹唯梓的徒弟?”
素心没想到他会问这一出,答道:“正是。”
“那唯梓的医术你承袭了多少?”
“小女愚钝,所学不精,勉强只能治些小病小痛。”
万俟衷点点头,道:“所谓名师出高徒,素心倒是谦虚了。”转身行了几步,道:“你过来。”
素心跟着他进了阁楼,万俟衷寻了个椅子坐下,伸出一只手,对站在身前的素心道:“我最近身子不适,你给我号号脉,看是什么问题。”
素心早已知道问题所在,却是不动声色,搭上指尖佯装号脉。万俟衷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一丝一毫也不放过。
看来他中毒已三月有余,再挺两月便是极限,倒时毒入肺部,哪怕是金丹妙药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他了。
素心垂首,淡淡问道:“殿下近日睡眠如何?饮食如何?”
“夜梦繁杂,常有虚汗,食物不知香味。”
素心点头,道:“殿下面色乍赤乍白,乍青乍黄,夜睡烦梦不宁,寒热盗汗,不知香味,常怀忿怒,惊悸咳逆,正是痨病之象,应多食鳗鱼肉,再用鳗鱼骨烧黑,鳖甲炒为末,煎人参、当归、白芍、白薇汤送下,相辅而行。”
“你这方子与宫里那些庸医开的一样,只是为何久不见效反而越治越严重了?”
素心困惑道:“这,小女不知。从脉象来看是痨病没错,治疗方法应不会出错,殿下是否还患有其他病症?”
“有没有其他的病,素心方才没诊出来吗?”
素心沉默,良久,道:“小女医术疏浅,只能看出这些。”
万俟衷收回手,定定看着她,素心无畏的与他对视,秋风从窗外扫进,缠在二人之间,无端端生出几分凉意。万俟衷忽而道:“你可知,今日朝堂之上有人进言,说西北蛮人进犯,我军多次就攻不退,建议将掌管西北二十万兵权的吴建立换为胡良?”
素心不明他突然说这些是为何,只得平平道:“朝堂上的事情,岂是我这卑微的女子能知晓的。”
万俟衷似没听进她的话,继续道:“如今朝堂上分为三派,一派是巴结宦官党的一些趋炎附势的家伙,一派是中立派,静观其变好做个没什么损失的墙头草,另一派则是支持我与三弟的,这张良,明面上是皇子派里的人,实则,据我的探子报告他似乎与我那三弟关系更为密切些。”
素心心中一凛,看来他早就开始注意万俟念了,只是朝中势力三派,他二人若先分裂,这一派势力则会受到重创,于是暗中布局,背后相互较劲。
“我朝现状,父皇病重无暇他顾,号令延朝百万大军的千符在七年前遗失,而领兵的秋符在我手上,可惜没了千符无人拥有调兵权,那些宦官害怕地位动摇都将此事压了下来,派兵都用父皇手上那块玉玺发号施令,可惜天下无不透风的墙,这事早已成了朝中众人皆知的秘密,奈何另外两方势力不足,皆不敢捅破妄动。都道我与三弟,他文,我武,然而我那三弟最想要的,素心如此聪慧,说了这么多应该猜出了几分吧。”
素心垂首,道:“殿下与小女说这些作何?”
万俟衷冷哼一声:“我与尹唯梓有些交情,他的事不说了如指掌,也知晓大半。”起身大踏一步逼近素心,眼中寒光四射,似要将她生生刺穿。
“你想害我。”
素心蓦然一惊,谎言揭穿,饶是强自面色镇定,心仍不住莫名慌乱。
他已掌握全局,再遮掩也是多此一举,随即淡然道:“是。”
万俟衷眼里寒光更甚,道:“尹唯梓的为人我甚是清楚,我相信他看人的眼光,他收你为徒养育你六年定有他的理由。万俟念到底许了你什么好处?竟让你以身涉陷淌进这浑水?”
素心昂首应对:“我要杀你,与师父无关,也与万俟念无关。”
“理由。”
素心讽笑一声:“理由?你当初杀我全家可有理由?我如今来寻仇可需要理由?”
万俟衷一愣,随即硬声道:“我自认行事狠厉,却甚少罔杀无辜,即使是斩你满门也定是你等犯罪在先。”
“犯罪?”素心反问道:“莫须有的罪名也算犯罪?我爹娘远居小城崔沙,遵纪守法,年年按时交纳赋税,都为一介布衣,从何处犯那劳什子罪?”忽而恍然大悟:“啊!我明白了,定是你要寻那千符,为了那一个小小的千符宁可错杀一千不不愿放过任何线索!你好残忍。我爹娘何罪之有!竟要屠我满门!你说!你说!”说到后处,抑制不住激愤,吼着质问他。
万俟衷面色一冷,道:“无凭无据,你休得血口喷人。我为人再是肃冷,也不耻做那滥杀无辜之事。”
素心见他不肯承认,心底怒气更盛,想她挣扎着活过七载,日夜煎熬只为报仇雪恨,事到如今与仇人对质,竟矢口否认,一切忽然变的那么荒谬可笑,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的闹剧。想是怒极入脑,竟不自主的随手拿起茶盏向他砸去。
“有脸做没脸承认,小人!”
万俟衷一手挥开飞来的茶盏,茶杯应地而碎。这一碎裂之音愈发刺激了素心心中怒意,在房中寻着任何拿的动的东西通通向他砸去,万俟衷皱着眉,一一避开。素心见拿他无法,心一横,从固固平日绣花的篮子中寻了把剪子,转身就要扎向他。谁知手在半空中被人抓住,抬眼便见万俟衷冷着眼怒视着她。
“你给我适可而止!”
素心吼着拒绝:“不!我要报仇!”
万俟衷见她冥顽不灵,另一手扯住她的领口,豪不怜香惜玉的威喝道:“笑话,我堂堂延朝大皇子还能给你这个小女子杀了去!”
领口被他用力一扯,净玉般的脖颈暴露在空气中,脖间闪过一丝明亮的金光,扎入万俟衷的眼里。
那是一条两根细长的金丝缠绕而成的链子,丝中夹杂着一根殷红的锦线,链下危危垂掉着半枚金制的锁片。万俟衷只觉脑中一阵轰鸣,不顾礼数忙掏出那枚锁边。
金制的锁片只有一半,上面云纹环绕,缭缭勾出一个篆体“绡”字。
顿时脑中空白,渺渺远远,心底深埋的情绪被那锁片赤裸裸的勾出,狠扎着,刺痛着,似要夺了他的呼吸。
“我偷偷跟了你那么多天,偷偷看了你那么多眼,竟然不知道我喜欢你,你是个二愣子,二愣子!”
“愣子,你看,这是我出生时娘给我带上的金锁,这可是特制的,绝无仅有,上面还刻着我的名字呢,可惜只有一半,是不是很奇怪?我娘说要再给我生个弟弟或者是妹妹,另一半就给我那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出生的弟弟或者妹妹,说是姐妹同心。哎,我才不想要什么弟弟或者妹妹呢,到时候爹娘就不会独宠我一人了。哎呀,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愣子,等你抬着轿子娶我时,我就把这个锁送给你,将来我要是生了宝宝,你就亲手把这个带在宝宝的脖子上,要当做传家宝一样带啊!”
“愣子,我可能等不到你娶我了,临走时也没什么好东西送你,你也不缺好东西,这个锁片跟了我一辈子,只能送给你留作传家宝了,不,还是不要当传家宝了吧,那不是我们两个人的宝宝。我这次一走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
,你拿着这锁片,好歹以后子孙满堂的时候,还会记得曾经有个脸皮厚厚的女子整日追着你唧唧咋咋的,好过一世忘记我,这样我心里会舒服点。”
“哎,人都要走了还这么自私,愣子,你会不会因此讨厌我?行吧,讨厌也行,反正被你嫌弃惯了,我大度,不跟你计较。”
......
万俟衷由得全身发颤,手中力道加了三分,将锁片举到素心眼前,怒睁着眼喝道:“这个东西,你从哪里弄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