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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故乡 ...

  •   若是生在剑与魔法的世界,耳闻诸英雄行谊,当世最伟大者仍在世间,与其同行者居于诸海群岛之中,跨越海洋峡谷即可窥见传说真面目。有几个少年人不曾在年少时生起英雄的梦想,即便是身系一家的壮年者,垂垂老矣的迟暮者,或也在祈祷兮果乙降下创世的神通,好教诸海传颂的行谊里,添上自己的名字。
      大场奈奈亦是如此。
      卡耳格人或许忌惮法师和巫术,认定群岛之国皆是盗用真名窃取灵魂的恶魔,且对毁坏双子神殿,带走峨团第一祭司和厄瑞亚拜之环的格得颇为恼恨,甚至在大场奈奈年幼时,在卡瑞构的公主赛瑟菈奇与群岛国王黎白南成婚数年之后,她还能看见自己父母在闲谈时捶胸顿足,好似将公主嫁去群岛之国成为王后,乃是比劫掠诸岛时全军覆没更为吃亏的事情。
      即便如此,荣光从不被偏见隐没,大法师格得的诸多功绩和传说,仍在卡耳格的大地上传颂,在那些被允许外出的童年时光里,她曾多次隐藏在码头的货仓旁,听群岛商船的水手们大谈着大法师的功绩,这样满怀憧憬而安定的时光,直到她在花园里召临飞过的燕雀落在指尖,而“恶魔之咒”被家人听闻为止。
      “往后,我便为了能来到群岛之国,抵达柔克岛而学习。”
      成年的卡瑞构法师站在船上,手捧水囊,内极海的风向西吹拂,其中混杂着云雨带来的讯息,她在那里嗅到卡耳格的风信。
      “我说谎了。”
      她对风雨说道。
      “很快,这些谎言将会迎来终结。”
      逐渐聚起灰白雨云的内极海上,黑色的尸鸟双瞳赤红,在其中穿梭,它们在高空俯瞰飘摇在海流中的“轮舞”,掌舵者并非如她自己所说那般再度启程去往蟠多,而是走向归途,朝着迷雾中的柔克进发,昔日离开时她在旅途中仍有犹疑,此刻的脚步却是坚定无比。
      “众白骨,恶灵,幽魂,腐化者,我曾畏惧你们夺取我的生命而逃离,我曾害怕你们玷污我的圣殿而离去,我曾以为我被追逐胁迫而独自走向无归之地。”
      大场奈奈索性躺在了船板上,她的巫杖一小半沉在海水中,长剑倚在船舷上,她毫不设防,甚至拢起双手向着天空中盘旋的灰暗影子大喊。
      “来呀!来呀!纳斯之影,你们不过是追随着我的仆奴,你们不过是依附着我的庸属,你们不过是我无意造就的零星错误。现在,你们的主人,你们的仇敌,你们的美食就躺在这里,怎么?那些愚蠢的龙去哪儿了,那些啖肉饮血的尸鬼去哪儿了?”
      她躺在船板上哈哈大笑,将过去十数年间的温柔和隐忍尽数抛却,那些徘徊的阴影在大场奈奈笑声中消散在积起的云层中。她原本只想做一个记录者,如同在南塔楼时一样,当歌舞和盛节在诸海之上燃烧,她就站在柔克灯塔上,用赫文与符咒记录与祝福一切,她曾祈愿万物永不凋零,众生永无苦痛,欢乐与幸福永恒,而世界停止流逝——那时候,大场奈奈并不能设想未来,那是充满着无限未知的险地,随时可能吞噬她已经拥有的一切。
      此刻,未来于她而言仍是如此。
      “即便没有真名作为指引,纳斯,当你需要的时候,我就能找到你。”
      大场奈奈听见风雨落在她的船板上,“轮舞”所有者的名字旁,“纯安娜”的符文透着木料新被刻破的气味。
      那仍旧是充满无限未知的险地,那仍旧是会消磨她现有一切的旅途,那仍旧是无法拥有永恒的未来。
      但大场奈奈心里却充满向往,毫无畏惧。
      她坐在船舱里,手中攥着巫杖,剑,纯那的符咒,而风将她送往柔克。
      她想,我竟如此期盼衰老与死亡,在流淌的时间之中,在莫测的生命之中。
      奈奈听雷雨敲打着船舱木板。
      柔克众师父、众学徒,诸海众诗者将会见闻,那被高贵华辉笼罩的,并非只有创世之兮果乙,并非只有心成林之湖泊,柔克圆丘之草木,弓忒之大法师,诸海之英雄行谊,开阔海之风,风与火之龙。中天并非仅有日晖月华,旭光消退之时,仍可见熠熠星子。
      内极海风雨大作,四周漆黑如墨,大场奈奈手中的法杖亮起白光,晃动着船身的海风逐渐温顺,带着返程法师,朝彼岸的柔克岛前行。
      -
      绥尔镇的海港风平浪静。
      “轮舞”停靠在众渔船之间,少女从狭小的甲板上跳下,她身材高大,皮肤白皙,金发碧眼,穿着白布袍子,编制腰带上挂着红色羽毛装饰的长剑,手执法杖,黄铜包裹的紫衫木底端敲击在海港青石上。
      绥尔镇的居民都望向这位在凛冬穿越内极海而来的船长,她们知晓她既不来自西陲,也不来自东陲,既不是黑弗诺的王公贵族,也不是诸岛上驻守的领主,她同黑弗诺的王后来自同一块陆地,是卡耳格的武士,是柔克的巫师,是曾在柔克海湾扬起法术风,在街道燃起法术火,在酒馆和巷头传唱诗歌的大场奈奈。
      她如初到时一般,步履轻盈,毫无犹疑,积雪在脚底融化,留下痕迹,而行人朝她颔首致意,她也依次回复一个笑容。
      房屋鳞次栉比地排列着,大场奈奈掠过它们,在白色雪顶装点的龙牙门下,守门师父正坐在敞开的大门前静候她归来。
      “若要进入宏轩馆,就要告知我你的名字。”
      她解下长剑,放下法杖,向她的师父展露忠诚与敬爱。
      “我名为大场奈奈,从帕恩而来,师父。”
      远行者的真名消散在柔克岛风中,尾随的龙魂沉默不语,而守门者再次为她敞开柔克大门,蜿蜒门厅背后,智者之泉流淌奔涌。
      “去吧,纳斯,这是你熟知之地。”
      师父将她送至门厅尽头,尔后再次回到龙角门下,冬夜的宏轩馆寂静无人,她无意观赏众巫师挚爱之领土,径自走向亮着灯火的南塔楼。
      她在螺旋楼梯上奔跑,绥尔镇的屋顶在窗外变得渺小,当海岸线裸露在她的前方,那被卡耳格人长久居住的石室出现在她眼前。一切如同纯安娜从这里离开时一样——此后并没有新的学徒入住这里。墙上银色符文印记依然闪着辉光,她手制的柜子放在窗下,未尽的灯油燃起火光,在海风中变得干脆的纸页在她的触碰下碎裂成块。
      巫师站在中央,环顾这唯一放着两张石床的住所,星见纯那离开时将这里打扫得极为干净,并没有留下任何忘记携带的物品,她将这里的一切还归到最初的模样。但在她入住之前,这里并没有那张缠绕藤蔓的矮柜,于是星见纯那仍将它留在塔楼石窗下。
      大场奈奈脱下外袍,露出皮毛包裹下的轻便装束。
      “这是我唯一一次利用我所了解的纯那,感谢她不曾心血来潮搬动这粗制滥造的东西。”
      她熄灭油灯,搬走柜子,与墙上的银色徽记一般,松动的墙砖里透出光芒。龙在窗外啸叫,众法师的庇护让它们难以进入巫师休憩之塔,而只能将狰狞獠牙摩擦在无形护壁上,尸鸟盘旋于柔克远郊,对取下墙砖的女巫虎视眈眈。
      “大场奈奈!大场奈奈!”
      众幽魂欢呼她的真名。
      但这致命的咒语并没有对身处其中的巫师产生任何影响,她手捧蜿蜒着银色符文的墙砖,对那青石自言自语。
      “‘巫师因自身的欲望而召唤尘世之力,其必为不应存有之物而死。’我尊敬的召唤师父曾如此告诫我。巫师应当对她念诵的咒语与书写的符文谨慎,无论她是否有心以此达成某种目的,当创世之力被呼唤,它就会开始流淌,凝结成果实。”
      “大场奈奈!大场奈奈!”
      “太吵了,”被呼唤名字的巫师冲窗外喊道,“风与火之子,你们就这么盼望尽快在我的手中走向湮灭的末路吗?”
      她将青石与法杖握在手中,起身平视那些在窗外啸叫的生物。
      “来吧,追随我一路至此的亡灵,到柔克圆丘来,到太古之力聚集之处来,我给予你们这样的机会,让你们知晓一个卡耳格人如何杀死在她故乡被尊为神明的蠢物。”
      南塔楼螺旋的石阶上再度响起脚步,女巫跨过无人看守的龙牙大门,走向黑夜中柔光流淌的圆丘,其轨迹之上,龙魂与尸鸟追随而去。
      -
      “你认为法师能够感知到别人在寻找她的真名吗?”
      纯那将热茶递给风尘仆仆的伙伴,自蟠多归来的芙罗拉一身狼狈,浑身上下都带着被火洗礼的印记,众师父赠与的紫衫法杖一片漆黑,底部黄铜已化作赤红水滴留在龙居诸屿。
      “我认为,如果时刻戒备,保持警惕,总能发现那些探寻名字的法术。毕竟,我们拥有超乎常人的力量,却也和他们一样畏惧别人知晓自己的真名。”
      “正是如此,”帕恩的智者取下眼镜,坐在她对面,“我不认为你口中具有如此天赋的克莱尔,会忽略这件重要的事情。当发现有人追着她的真名而来时,让自己迅速逃离危险区域,并不是什么仓皇的举动。倒是你,是不是莽撞了些。”
      “这世上知晓她真名的,除了交给她真名的柔克法师,就只有我——无论如何,那位法师早已年迈去世,克莱尔一定会猜到那是我在寻找她。”
      “凡事总有意外。”
      “在我和克莱尔之间不会。”
      “啊啊,这真是令人火大的回答,倘若换成别人,芙罗拉,你现在已经被扔出这间屋子。”
      ”纯安娜……我只是觉得提供更为准确的消息,有助于我们一起来分析发生了什么,你可是我现在最信任的伙伴。“
      ”我明白。事实上,不论是平常看起来多么可靠稳重的人,也会有疏漏犯错的瞬间。譬如在思考问题时,如果手上有一支笔,或是因为过于沉浸其中,就会产生无意识的行为,这就是为什么偶尔我们也会听到,哪位巫师坐在屋子里发呆的时候,烧掉了自己的袍子。你不会有这种时候吗?芙罗拉。“
      纯那在向这位全宏轩馆都闻名的懒散女巫提出疑问的瞬间,便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几乎没有任何异议的问题。
      ”当然不会,纯安娜,你知道,大部分时间……“
      ”好,我明白了。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你的房间里不会有一块不小心写上召唤符文的墙砖。“
      ”那是什么?“
      ”墙砖?“纯那露出一个莫测的笑容,”那是你在离开宏轩馆前如果一时兴起翻找一下,就会收获的意外惊喜。“
      ”我只来得及挖动智者之泉。“
      ”抛开这个话题,芙罗拉,“纯那敲敲桌子,”我们什么时候能够得知真名?其一,名字师父曾教授我们世间万物的真名,而这件事物正在名字书卷中。其二,当对方完全不设防,全然信任你的时候,你既能够在看见他时知晓真名,又或是对方主动将真名袒露。其三,能力远超对方,就能越过那些隐藏真名的迷雾,探知真相。“
      ”芙罗拉,克莱尔如此警惕,想必是第三种情况。“
      小屋的主人按住躁动不安地起身预备告辞的伙伴。
      ”不要着急,你要自己一个人去面对未知的强敌吗?既然你从蟠多回来,而并没有见到纳斯,那么,稍安勿躁,再坐一会儿,她很快就会回来。“
      她端起茶杯,窗外的内极海一片晴明。
      ”这是多么适合远航的天气。“
      -
      柔克圆丘上,大场奈奈手捧青石,她神色轻松,步履轻快,径自走到大法师格得曾乘龙而归的地方,将那块写着符文的石头随意扔下,如同垃圾。
      此乃太古之力聚集流淌之处,兮果乙创世时抬起的万岛之长,众幽魂聚集于此,透明灰白的骨架之间,太古之力凝聚,这些失去□□与生命的魂魄,重现曾在高风之中翱翔时的威严,众龙盘旋圆丘空中,凶目紧盯大场奈奈。
      被注目者随意坐在草地上,将那块墙砖当作坐垫。
      ”创世者长子,万物中先生者,果然威风凌凌。但将你们召临至此的媒介,众至寿者,不过是被我扔在这里的一块墙砖,那上面的符文召唤你们的到来,渴望力量与永恒。哦,至寿者,我是这样想过,我是这样期盼过,我是这样渴望过,我害怕不可掌控的未来,因此渴求至高的力量,让我足以应对所有的改变。在纯安娜去名字师父那里修习的时候,在召唤师父告诫我不可随意使用非人世咒语的时候,我过于思念我的纯安娜,我过于畏惧流淌时间中不可操控的一切,因此,在修补房间里年久损坏的墙壁时,在墙砖上用灰沙留下了符文。“
      ”这不过是一个尚未获得法师手杖,仍在求学的半成品学徒,在砖石上用灰沙留下的咒语,它其中包含的欲望固然真实——至尊者,你们竟然真的被一块石头召来,且如此急不可耐,到来不止一位。“
      ”你们渴望用什么打动我,至寿者。用你们虚假的,依凭柔克圆丘之力才能显现的伟岸身躯?用你们盗窃的,创世者兮果乙留下的污泥尸骨?那真是可怜啊,风与火之子。我有归去之处,即便此刻的大场奈奈一文不名,我也有可归去之处,这愚蠢的人类已放弃对至高力量的追求,众幽魂,你们渴望用什么打动我?“
      她此刻自由而坦然,不再畏惧龙的到来,不再畏惧自己的渺小。
      ”大场奈奈!大场奈奈!吾等拥有你的真名,吾等赢得你的誓言,放弃吧,屈服吧,成为吾等至寿者的仆奴,向吾等献上你的灵魂!“
      ”诚然,我有这样的誓言。“
      大场奈奈放下自己的法杖与长剑,整肃衣冠,双手交握,单膝跪在柔克圆丘的草地上,她神色虔诚,口中低声念诵,有如向众神祷告。
      至寿者的幽魂狂喜大笑,冲向圆丘上终于低头的人类,他们设想要如何将顽固者撕裂,粉碎,让她成为众龙的奴隶,如何借用她的躯壳赶走柔克众法师,龙之世代尚未终结,渺小者绝不可君临群龙之上。
      但迎接他们的,并不是属于人类的鲜活生命和炽热灵魂,太古之力如海中漩涡,昭示着风火之子必将溺亡海中的预言。
      龙在法师的躯壳中消散,圆丘之风静止,冬夜亦可见星子如辉。
      贪婪者的呼啸与愤怒被漩涡淹没,而法师的低语得以显现。
      ”汝等呼唤我的真名,犹如呼唤自己。众幽魂,汝既非至寿者徘徊的怨影,也非受召而来的已故者,无非是名为大场奈奈之人的欲望。“
      她站起来,手握法杖与长剑。
      ”我遵从我的誓言,向我的欲望屈服。众师父的传授到此已至终结。“
      大场奈奈朝着宏轩馆躬身行礼,尔后,转身,大步走向停靠在海港的”轮舞“。
      -
      帕恩高崖上,法师的小屋矗立在海风中。
      纯那四下打发着正在为旅途做准备的友人,叫她去查看炉子里的食物是否需要翻转,屋顶上的茅草是否需要更换,院子里的羊羔是否安全回到干草之上。
      ”纯安娜,我觉得也许纳斯更愿意和你一起做这样的工作,啊……我该怎么形容,纯安娜?她可能也给你带了珍贵的礼物回来,就像所有英雄行谊的末尾一样,我觉得我应该现在就启程出发前往道恩,你说那里的女巫也许知道克莱尔的下落。“
      ”珍贵的礼物?你是说也许纳斯会将她的真名告诉我。“
      ”那当然!纯安娜,这时候如果有一个无关人士在场,难道不是很尴尬的事情吗?“
      ”这听起来很有道理。“
      弓忒水手的喜悦并没有持续超过一秒钟,她看见帕恩的智者穿好外套,推开大门。
      ”但对你而言不幸的是,芙罗拉,你知道为什么我如此笃定,当你对一个人毫无防备的时候,对方能一眼看穿你的真名吗?我可从来不说没有根据,无处可查的结论。“
      ”纳斯赠给我的见面礼,就是她珍贵的名字。“
      ”另一个帕恩人正在回来的路上,假如你不想被她抓个正着。“
      ”不要试图逃跑,芙罗拉。“
      芙罗拉看见内极海水面上,她亲手制作的”轮舞“正扬起船帆,它的所有者,卡耳格的纳斯,既没有扬起法术风,也没有操纵水流,但内极海的天气晴朗,适合远行,也适合归港。纯安娜带上屋子的大门,走向海崖下的船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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