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之所向-小提琴篇》猊央

2、1.初次见面（二校）

　　除夕夜，台北医科大学附属医院急救科。

　　穿着白大褂的两女一男围坐在工作台后，一张临时支起的小桌板上，放着三盒饺子和一些小菜。

　　年龄较小的女护士夹起一个饺子沾了醋送进嘴里，略带哀怨，“唉～这大过年的还要值班，也太惨了～”

　　年龄稍大的那个白了她一眼，“知足吧，好歹还有饺子给你吃，没让你吃外卖过年已经算不错了。”

　　“也是，多亏了小陈的妈妈送来的爱心饺子，让我们不至于守着这冷冷清清的急救科喝西北风。我妈要是有这份心，我简直要感动哭！”小护士用力嚼着嘴里的饺子，对自己的母亲颇有微词。

　　年长的护士半是无奈半是无语，“阿姨就是有这份心难不成连夜坐高铁从台南给你送来吗？”

　　“那还是算了，等她送过来，饺子都得糊成一坨面疙瘩了。”

　　两个护士一边吃着饺子一边谈天说地，女人聊天一贯如此，从诗词歌赋倏尔转到娱乐八卦，从神秘生物又能聊到宗教哲学。不过是些没有营养打发时间的话语罢了。

　　在场唯一的一位男性——被称作小陈的——贡献了自家母亲送来的爱心饺子的年轻男医生没有说话，一边默默吃着饺子一边竖起耳朵听她们聊天，脸上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急救科室一片安宁，远处传来烟花在空中炸开的声音，这就算是过年了。

　　这短暂的平和被救护车尖锐的鸣笛声打破，小陈在反应过来之前，下意识地先在脑海中说了一句「这是个E」。

　　这句话并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因为紧随其后的是破门而入的担架车，不止一台。

　　“怎么回事？”

　　“乐团的大巴车发生车祸。”推着担架车的救护人员急匆匆抛出这句话，推着淌着血的担架车冲进急救室。

　　沉寂的急救科一时间陷入忙碌，饺子三人组也恢复到工作状态，井然有序地和其他医护人员一起处理伤患。

　　最后一台担架车推进来，上头躺着的病人却不似其他伤员一样哽咽□□，反而中气十足地冲着一同进来的交警大喊，丝毫不顾自己还在淌血的小腿。

　　“My violin！I need my violin，Sir！”

　　“他的腿部流血严重。”送他进来的女医生忽略了他的话语对小陈这样说着。

　　“交给我吧。”小陈冷静地应答，在医院实习了一年，他已经学会如何让自己冷静的面对这样的突发情况。

　　而担架床上的病人显然就无法冷静，因为没有人听到自己的诉求而愤怒的大喊。

　　女医生还要去救护其他伤者，交警也要回去参与后续的搜索，结果就是病人独自被留给小陈。他的伤势主要集中在腿部，身上和脸部有几处擦伤，黑框的眼镜似乎出了些问题，歪斜的挂在脸上。

　　为了确认病人没有其他内在损伤，小陈需要在止血之后进行一个全面的检查。但是不配合的伤患最是让医生头疼。

　　他耐着性子轻声道，“Calm down, please.（请你冷静）”

　　病人不仅没有冷静反而更加激动了，愤怒的模样配上他蓬松的黑发，像只气势汹汹的小绵羊，“How am I supposed to calm down? You don't even know what the instrument means to me! （你要我怎么冷静？你根本不知道那个乐器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小陈当然知道乐器对一个乐手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可以理解这位病人担心他的小提琴的心情，事实上如果是他遇到这样的事情，可能会更加激动。

　　不，不应该，他现在是一名医生不是乐手，即使出事，应该知道配合医生治疗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他提高了音调，“You have to calm down! First things first before they find your violin okay?（你必须要冷静！这是在他们找到你的琴之前的第一要务好吗？）”

　　“My violin's first, MY! VIOLIN! FIRST!（我的琴才是最重要的，我的琴！）”像是不满于小陈的态度，病人着重强调了两次。

　　好叭，当你的病人凶巴巴不听话的时候，你只有比他更凶了。

　　小陈拿出自己吵架的架势，一把按住挣扎扭动的病患，“NO!（住嘴！）”

　　病患明显被他这一嗓子吼懵了，愣愣地看着他。

　　小陈很满意，继续说，“I'm gonna treat you first. Your health comes first before your violin. And I assume there are people waiting for your play tomorrow right?（我现在要给你治疗，你的健康比你的琴更重要。我相信明天还有很多人等着看你的演出对吗？）”

　　很明显，这话比任何训斥都还有用，病人恨恨地喊了句Damn it然后乖乖躺下任小陈摆布。他的伤势并不严重，只是看起来吓人，止过血之后又依次进行了其他的检查——一切正常，他是幸运的。

　　之后警察们也陆续将车祸现场的琴盒们送到医院供人认领，拿到自己琴盒的那一刻，病患脸上才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小陈巡视的时候，他恰在检查调试自己的琴，车祸时的碰撞不仅会给人带来伤害，对乐器更甚，这也是为什么比起自己腿上的伤势他更担心自己的琴是否安好。

　　琴弓划过A弦，发出与平时不太一样的声音，他知道一定是冲击力震动了弦轴。

　　“That's a little low.（有一点低了。）”

　　病人狐疑地看向因为乐声而在门口驻足的医生——是刚才那个凶他的医生。他抿着嘴唇转动琴轴再次尝试。

　　“That's better. （这样好多了。）”

　　他再度狐疑地看向他，然后从琴盒中取出调音器，数字恰巧跳到440Hz。惊喜的眼神取代了此前的怀疑，他欢喜地看着医生，“You have perfect pitch!（你有绝对音感？！）”

　　小陈害羞地笑了一下，“Yeah.（对。）”

　　“So do you play any instrument?（那你会什么乐器吗？）”失去镜片阻隔的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I used to play violin too, but uh...for some reason, now I don't.（我以前也会拉小提琴，不过因为某些原因现在不拉了。）”

　　“Okay. （好叭。）”病人略带遗憾的摇摇头。

　　“Emm... do you feel better now?（呃……你觉得好一点了吗？）”

　　病人笑了，突然说起标准的中文，“其实你可以和我说中文的。”

　　小陈恍然大悟，这个病人长着一张纯种的亚洲脸，只是因为他从一开始都在说英文所以自己才下意识地用英文和他交流，没有思考过对方会说中文的可能性。

　　“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多亏了某位凶悍的医生。”

　　小陈并没有生气对方以凶悍来形容自己，笑着指向他手里的琴，“可以表演一首吗？”

　　病人歪着头看向他，没戴眼镜的时候，总会下意识的这样看人，蓬松的黑发抖了一抖，更像小绵羊了。“Why not？ It's Chinese New Year.（可以，毕竟是中国新年。）”

　　琴弓悬在弦上，随着病人的一次深呼吸而注入生命力开始在弦上游走，乐声响起的那一刻，病人的整个神态都发生了变化，专注而又沉醉，在弦上跳跃的手指灵动又优雅。

　　Perfect！

　　小陈心中只有这么一个感想。

　　演奏的乐曲是国内家家户户都会在今晚听到的春节序曲，小陈不是第一次听，但是是第一次听小提琴版本的，别有一番韵味。而沉浸在自己的演奏中的病患也好像……别有一番……风情？

　　一曲终了，背后响起掌声，小陈这才发觉原来背后的走廊已不知不觉站满了被乐音吸引来的医生和病患。他后知后觉地鼓掌，试图将自己的掌声混入人群中。

　　“很棒。”

　　“谢谢。”

　　“很奇怪，我看着你拉琴的样子感觉非常的……熟悉。”小陈双手揣兜踱至病患身前，疑惑的表情不仅仅是对这个人，也是对自己，他不善交际也不常出门，不应该产生如此想法。

　　但是心里的感觉不会骗人。

　　“是吗？或许是让你想起了你自己拉琴的样子？”病人并不理解小陈所说的熟悉感，但是他能感觉到这位医生对他散发出来的善意，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

　　“也许吧，很高兴认识你，我叫陈韦丞，你也可以叫我Eddy。”

　　“Brett Yang，中文名叫杨博尧，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病人笑着将自己的右手放在小陈伸出的手掌旁边，然后交握。这就是Brett and Eddy的初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