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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   三

      除了葬礼后夜,抢了煉獄家主的酒瓶猛灌一气、随后在游廊上嚎啕大哭的那次以外,往后的津波平常葉再未于人前表现出自己对煉獄杏壽郞的任何思念之情,直到她人生的最后一瞬。好比现在,如若不是竈門炭治郎有个惊人灵敏的鼻子,他就真的没法从那女子的面容上找到丝毫蛛丝马迹。明明表情只是稍稍变化、并未有太大的动作,鼻尖嗅到的悲伤气味却浓郁到能够瞬时影响到他原本调剂好了的心绪,倾泻之猛如同海上岚雨。

      叶影那头,蜜璃先一步背着千壽郞到达了最先说好的目的地。常葉的目光自他身上挪远,良久注视后又复返最初的温和、那气味也似是被新叶的气味掩埋在了最底下,但炭治郎心中却突然激起强烈的担忧之情:有什么东西不同了,面前的女子眼神坚毅坦诚,他却觉得那里边浓浓蔓延着雾气、虚幻悠远的某物闪着过于闪耀的高尚之物。正是这般的闪耀照亮了深渊,使得他害怕常葉小姐会因此丧失对死的恐惧。

      煉獄杏壽郞先生就是如此——炭治郎想起列车上的火海与烈焰中的刀/风呼啸,那是多么辉耀的人影、一度让他想起在雪中化身火神、与神共舞的父亲,那熊熊的耀物豪气而令人心惊——最终一切都化为灰烬,其本身依然。炎之呼吸与火之神神乐恍惚间正像是浮世中的梦幻,最终留下的除了惊与美、烟与烬之外,竟再无他物。

      宿命一词的重量咚地便落到他心上,几乎砸得他一个趔趄。没由来的感伤又一次袭来,在这木漏之下。

      炭治郎忽然感到恐惧:挥舞刀刃于火红神乐中起舞的他自己,未来又会如何临终?到那时,失去长兄的禰豆子又会怎样悲伤?她是个温柔的孩子,不管是鬼与否,一定会大声痛哭——一想到如此的景象,他就觉得心中钝疼、像心脏被狠掐一把。

      他也会只余下烟与灰烬吗?

      但思及此时,恋柱已经不声不响地到了面前——活力四射的娇美少女脚步轻得像猫,跃步而来却看见落在后面的两人垂着眸子兀自沉思,教她觉得可怖;死亡的阴霾悬在他们头上,她灵敏地察觉到了。

      蜜璃笑盈盈地搂住了常葉的臂:“——快来啦,常葉姐!还有、嗯——”看向炭治郎时,到口的话却突然噎了一下。

      被用着那样忽地为难起来的表情看着,炭治郎顿了一下后反应过来:“啊,我是竈門炭治郎!”

      “嗯!——还有炭治郎君!快走吧快走吧,我已经拜托老爷爷和老奶奶拿来很多点心了哦!”她于是喜笑颜开、极其认真地竖起一根食指强调“点心”二字,边说边用没法让人拒绝的大力把他们俩推离了令她不安的阴霾。

      而后的时间愉快而轻松,以至时间几乎如流水般漫游而去。常葉请两位老人进屋片刻后先行离开、似乎有什么要事去做,但中途又给下棋的老头们叫过去“主持公道”,似乎十分受当地人欢迎;炭治郎郑重完成了他的任务,但未意料到的是菓子屋老妇喝着清茶徐徐道来的琐碎小事:常葉小姐的平日生活以及被半遮半掩的她的往事,语气之慢仿佛为的是听着的人能清楚记住。炭治郎听她的长语,没由来地觉得自己面前放着了某种必然的、关乎人性与性情的重任——老妇以她已经年老、很多事情或许以后再也记不住的言辞作结,他于是意识到这是一种请求。淳朴而温柔的竈門长男正坐在长凳上、非常坚定地点下了头:“我明白了!我会记住常葉小姐的事情的!”

      或许这位老妇她,也从那女子的眼中看出了些什么吧。

      蜜璃陪着千壽郞听了兄长的遗言,弟弟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她这个前继子就为着那些话哭了个稀里哗啦、眼睛都红肿了一圈,病中的千壽郞一时也来不及伤心便开始安慰身边年长他好几岁的姐姐,安慰着安慰着自己也哭了。一见他的眼泪,感性的恋柱又泪水开/闸,炭治郎作为竈門长兄的本能驱使他这边安慰炎柱的弟弟那边安抚恋柱本人,一时间焦头烂额、闹到最后想起杏壽郞临终时的笑颜,霎时也觉得自己要哭了。

      带着穿鬼杀队制服、一整只手连带着半个肩膀都打着厚厚绷带、看起来正在修养途中的男性队士回到菓子屋时,看见的是三个小家伙几乎都红着眼睛、蔫蔫地或往嘴里塞点心或端着点心碟呆坐着的景象。姓松尾的男队士能明白这是为的什么,他侧目看向刚刚托付了重任给他的常葉;从她沉默的侧颜上看不出也同他们一样沉浸在悲伤中的端倪,但松尾不觉得她心中无碍——他对煉獄杏壽郞的举足轻重心知肚明——他们三人小时候是玩伴,煉獄家长子的人品如何、品格如何、能力如何、勤勉如何,以及……他们对杏壽郞的存在何其宝贵、何其心爱。这些他素来一清二楚。

      看着她这副完全不正常的模样,松尾凭空多出了不好的预感。这预感如同看见层叠的雨云,无法不相信紧随而来的将是一场落雨。方才他神情凝重地询问是否她真要加入鬼杀队时,得到的回答毫不犹豫——松尾知道,常葉并非只为了那一件事来找他;但听到她托他帮忙引荐她自己给培育师时,震惊如同漫天针岚从他头上整个翻下来——他的师父的确认识一名炎之呼吸的培育师。通过试炼、成功入队、拿到日轮刀的第二天,师父桐蔵便就笑呵呵地带上师母、再提着他出发前往那名老先生的家宅——说是“交流经验”实则跑去游玩——自这儿悠闲地过去虽说不远,但半路还碰上几件非要绕远路去解决的猎鬼任务,他那师父愣是不出手、拉着师母站在旁边看他怎么处理各项事务,着实累得他够呛、有一次差点死在鬼手下边,耽误下来居然一趟花上了将近一个月才浑身狼狈地到达目的地。

      “问问师父的话,应该是有办法的。那位火御覽老先生确实很厉害、据说出师速度算是数一数二的,但……似乎不训练女性队员,而且出了名地跟炎柱们不对付。”他的话很委婉——事实上那位老先生对女性的态度不是很好、认为女人普遍都是哭包子,而且据说不论男女都在他那儿碰壁得很、实在是难以受住,更不说他素日的训练有多么严苛了,他的弟子也因此数量之少几乎一个手指就能数出来。至于跟炎柱们不对付……煉獄家代代相传炎柱之职,说白了就是跟煉獄家不对付,似乎是他当年跟那时的煉獄之间的战绩只差了一只下弦鬼、后者还是为了救他而比他多杀了这么一只,于是比他更早地成了柱,弄得火御覽心里这疙瘩一直纠结到现在,却偏又是个光明磊落的武者、认输认得很爽快——不过,还是对姓煉獄的没什么好脸色。

      但如今的煉獄常葉只是应了一声,随后便请求他尽快帮忙引荐;为了节约时间,说是会乘列车过去再寻找地址。

      煉獄杏壽郞分明是死于一场列车上出的鬼患,她却坚持如此。松尾实在不知道怎么拒绝,只好把养病期间帮助她照料镇上大小事的请求和这事情一并应了下来。

      一名闺中女子,眼神却比磐石还硬。自小就跟母亲相依为命的松尾自认不是什么高尚的人、去猎鬼只是为了报偿师父尽心尽力医治母亲的恩情,如今看好友这样坚持要投身于生死无常的鬼杀中……心中所想,到底还是“何必呢”三字。女人的难处他太知道了,从孤身拉扯他长大的母亲那里、从队中相熟的女性队员那里:首当其冲的便是月/事,他母亲在世时体寒、每月都要疼得死去活来一次,听说会疼得如此厉害的女子不在少数。尽管主公思虑周全、一律要求寥寥无几的女性队员们月/事期间禁止接受任务,且有天音夫人从旁照拂,但若是猎鬼中途偏偏就碰上这么一桩事情,或许真的会因此当场被鬼屠/杀。

      可拦不住,他只得斟酌言语告诉面前的常葉:最好去找蟲柱胡蝶忍大人备个案,倘若碰上什么忍不了的疼,蝶屋还能送个药。话里话外都很妥帖、没有半分冒犯她的意思。

      常葉深深鞠下一躬,换来了个摆摆手说“客气什么”、觉得她实在见外的松尾——怎么说也是以杏壽郞为轴心、彼此至少有九年多感情的亲友了。但一向把人情划得清清楚楚的她终究还是许了爱吃甜的松尾极多菓子作为谢礼才肯作罢;一如既往地,松尾亦是毫不客气收下这笔债款。

      ——站在菓子屋前,常葉明白这些小过自己的孩子们是为的什么才成了这副样子。松尾自觉地留给他们空间、自己跟着慈眉善目的老妇去里屋拣菓子了。

      炭治郎抬头看见一身竹色的常葉,立马站起来、用羽织袖子擦干含在眼睛里没下来的泪珠,满脸窘迫:“实在抱歉,我真不成体统……!”在明明比自己悲伤一万倍的人面前流泪,实在是让他心中过不去。

      头上忽然而至的触感轻轻地摩挲片刻,他能听见自己发丝的沙沙声。竈門家的炭治郎是最大的孩子,寻常是只被母亲如此安慰,自从母亲和弟妹们被杀/害后,再没人能充当他的长辈——拿起日轮刀至现在,发顶第一次感受到年长女性的手掌。

      常葉小姐的手跟母亲葵枝很像——并非柔软的闺小姐的手、指腹与掌心上覆着一层粗糙的茧,因而与发丝擦过的声音也不同。那该是像叶片悉索,正如现在他所听见的。

      (大雪纷飞时,燕子是不出门的。只要挂上棉帘子、偶尔铺上防雨门,室内再放上被炉,弟妹们挤作一团就能相互取暖。包着头巾避免整洁的黑发被柴烟炭灰染脏的母亲与他一同将厚被褥搬出来,禰豆子背着最小的六太扯了线缝住暖被的破口。自从父亲重病不起便包揽家中全部重活的母亲双手粗糙,却暖得像是火束。抚摸着他们的那双手,至今还将余温残留着——母亲有一双紫丁香般美丽的眼睛,此刻啊,正注视着他们。)

      (“辛苦了,炭治郎,禰豆子。要是只有妈妈的话,可什么都做不完呢。”)

      煉獄常葉露出笑颜、眼角微弯:“谢谢你,炭治郎君。杏壽郞如若能知道有鬼杀队的后辈为他而哭泣的话,一定已经能释然离去了。

      “你们也是一样的。谢谢你,蜜璃,千壽郞,有继子和弟弟为他送行的话,来世一定会非常非常幸福。”

      她依次抚了抚蜜璃与千壽郞的发顶,像是长姐。甘露寺的长女抽着鼻子,猛地抬手搂住了她、在她怀里哇哇大哭起来。

      而后,是千壽郞。

      松尾用受伤不重的那只手拎着菓子出了屋,恰好看见常葉轻拍着怀里两个孩子、轻声安慰着,而炭治郎站在一旁揉眼睛。停在他肩膀上的鎹鸦景宗细微地啼了一声,即便不想打扰到如此光景、依旧还是要以急事为重。常葉准确地从两个孩子的哭声中辨别出了鸦的鸣声,于是抬起了头、眼中的光亮变得锐利起来。

      “是有回信了吗?”

      “嗯,火御覽先生已经知情了,但为了省去麻烦,我没告诉他你是煉獄家里的人,也没提你是不是女人,所以……等你到了那里,可能会被刁难。”

      “没关系的,这就已经帮了大忙了。多谢你、晋一!”

      “喏,你的谢礼我已经拿了,不欠我人情了。倒是你……真的想好了吗?”

      “我已经向父亲和弟弟许了诺,决不食言。”

      见面前的长姐不加迟疑便点下了头,松尾到底也不好再说什么。蜜璃和千壽郞则是霎时就紧张起来,不住地问她怎么了、要去哪里、要去干什么。

      “我要去培育师那里,要离开家一段时间。”常葉简单地解释了一句,“千壽郞,如果主公那边有你不懂的事来找的话,晋一会帮忙的——杏壽郞的鎹鸦会在家里停歇一段时间,到时就拜托它传信吧。”

      松尾的全名是松尾晋一。

      “培育师!?”蜜璃睁大眼睛,“什么意思——常葉姐,你要加入鬼杀队吗!?”

      千壽郞火焰般的眼睛已经暗淡下去。终于还是来了——姐姐的这句话,终于还是落地了。

      “我要成为炎柱,非去不可。”

      “炎柱!?为什么突然就说要成为炎柱了!常葉姐,猎鬼很可怕,而且煉獄先生才刚刚——”

      “所以我才要去,蜜璃。”

      常葉忽然紧紧地回抱他们,力度之大仿佛是在向谁道别。

      “他的路还没有走完,鬼还没有被杀尽,所以我也要去。等这几天把要做的事做完,我就要离开。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知道吗?完成试炼后我会回来……请等着我。”

      院中的杏花与樱花纷纷扬扬,红枫婆娑风中。炭治郎攥紧拳头,低垂脑袋,暗暗心说自己也要努力向前——在下次见到如此坚定的常葉小姐时,要告诉她,自己也绝不会辜负继承自杏壽郞先生的一切。

      只是他没想到……仅是第二天,他便又一次见到了煉獄常葉。

      于蝶屋中,痛苦地蜷缩在病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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