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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集贤院的囚徒(三) ...


  •   每天半个时辰的放风,也不过是活动范围大一点罢了,集贤院寂静的只比囚室里多点风声,因为此时所有的匠师及学徒都去做工了,而她的看守是轻易不肯开口的,唯恐不小心被她套了不该说的话去,连累自已倒霉。但不管如何无趣,风行都十分珍惜这半个时辰的光景,听听风,看看云,在太阳下走一走,观察一下院子里的痕迹,猜测一下邻居们的生活,任何一件事都比呆在黑屋里有趣。但无人交谈,终究是美中不足的。
      数天后,风行终于在放风时间见到了一个邻居。此人年纪老迈,面带病容,正在院子里烧火。
      灶是用几块石头搭成的,灶上是一个瓦罐,下面烧着煤,老人正一个破烂不堪的扇子没精打采地扇着。
      看守之一说:“冶金,怎么没去上工?”
      “身体不适。”老人淡然答道。
      “老丈。”风行拱了拱手招呼道。
      老人用无神的眼看了她一下,却没有作声,顾自靠墙坐着,没精打采地照看着火上的东西。
      “小女子风行,是新来的,见过老丈。”
      “唔。”老人有气无力地应道。他正难受得很,并不想费神应付麻烦事——她一看就是个有麻烦的人。
      “老丈可是身体违和?”
      看守心想,汉女的脸皮真厚,人家摆明了不愿理她,她还要一再搭讪。不过他并没有接到不许她和人说话的命令,自行参考了砚先生对她的态度后也没有阻止。
      风行走到近前,往瓦罐里瞅了瞅,又瞅了瞅老人,问:“可是受了风寒?”
      老者又是一声“唔”。
      “这个季节感染风寒大多是热伤风,热伤风是不能喝姜汤的。”
      老人怀疑地张了她一眼,便又低头看火去了。
      “热伤风本就是由于体内的热散发不出引起的,而葱和姜都是热性的,这就如同火上加油,会让病情加剧的。”
      老者终于抬起头来拿正眼看着她问道:“不用姜汤又当用何物?”
      “我这里有一个治热伤风的方子:桑叶、菊花、薄荷、连翘、竹叶各两钱,煎水服用就可以了。”
      老者听后却叹了一口气,重新低下头去。
      “用霍香叶煎水或是煮粥也可小有裨益。”由老者的表现,风行猜测可能是配不齐这几味药,便又说了个更简单的法子。
      老人抬头说道:“多谢你了。”
      风行笑笑说:“不谢,能帮到你就好。”
      风行走后,冶金重重地叹了口气,灭掉灶里的火,回屋里躺着去了。
      傍晚,同屋的冶临询问他的病情,他便说了上午遇到风行的事,冶临叹气道:“这女子倒是个热心肠,方子用的药材也大多不是什么贵重罕见之物,可姓卫的又怎肯为这种‘小病’浪费药材?只能辜负她的好意了。唉,原以为那屋子里关的是又一个不肯低头的匠师,不曾想竟是个医者,还是个年轻女子。”
      冶临的儿子冶泰插嘴道:“那个人可被关了不少时间了,看样子至今也没放出来,这女子真是个硬气的人。”
      冶临点点头。当初他也是蹲过那间囚室的,至今想起来犹是心有余悸,那个女医能熬这么长时间,确实令人佩服。
      “看样子应该是个汉女。”冶金说。
      “倒是。唐女哪有做医者的。”冶临恍然。
      “金叔,姜汤真的不能喝吗?别是胡说吧?大家得了风寒不都是这样治的吗?”冶泰看了看委顿的老人,不解地问道。
      冶金无力地说:“她说这个病本是内热引起的,再用葱姜这等热物,如同火上浇油。我听着也有道理,不用就不用吧,葱姜也不是容易弄到的,反正也不是什么大病,多熬几天罢了。”
      冶临父子也没太在意,风寒而已,熬几天就好了,实在没熬过去也只能认了,大家都是这样。反正担心也没有用,药物是不会轻易用到他们身上的。
      冶金的运气似乎不太好,熬了几天,他的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重了,发热、咳嗽、四肢无力,冶临父子便怀疑冶金见到的那个女子根本不是医者,那天所说的话不过是信口开河,建议他还是多喝几碗姜汤。
      冶金听从建议重新喝起了姜汤,不料热度更高,咳嗽更甚,冶临担心室友,向守卫提出要见卫奴,求他让医生来看看冶金,守卫答应转达,然后回复说,药材短缺,等医生找齐了药便会让人送来。
      这种话一听就是敷衍人的,但明知如此又能怎样?就算有心找卫奴理论,但见不着正主,你和谁理论去?和守卫闹起来,也不过白白挨顿鞭子罢了。但冶金病得越来越厉害,他年纪这么大了,冶临担心他挺不过来,却又无治可施,便把错误都怪到风行头上,怨她信口雌黄,说得冶金停了姜汤,才使病情加重。冶泰年轻气盛,冲到囚室门外斥骂,被守卫赶走了。
      冶金也想问问风行,两人无冤无仇她为什么要害他。但那次见面之后,冶金后来再也没有见过她,冶泰说一定是她心虚,所以不敢再来。
      风行听到冶泰的叫骂后心里颇不安宁,便请求看守让她再见一见那位生病的老者,确定一下是不是自己误导了人家,但看守却对她的请求置之不理。——他当然不理,这种事又岂是他能自作主张的?上次风行不过和那个老苍头说了几句废话,上边便取消了她的放风时间,他一个小小的看守罢了,又怎敢私自答应她见什么人?何况别人的死活关他什么事,自己的死活才重要。做这集贤院的守卫,最要紧就是嘴严,敢多嘴多舌那是不想活了。
      风行见说不动看守,只好退而求其次,让他帮忙去问问病情,看守烦道:“你当老子是你的小厮,给你来回地跑着传话?”
      风行陪笑道:“那么只替我问一句话成不成?就问他是不是因为骤凉骤热才得的病,问这一句就成,如果并不是由于我说错话才使他病情加重的,我也就不用愧疚了。”自从取消放风之后,那扇小门倒是常开的,风行便常常趴在门口看看外面,不过从那里看出去能看见的东西并不多,不过一堵墙,一线远山罢了,风行看厌了“风景”时常常会和看守说话,只不过很少得到回应就是了,但饶是如此,一个多月的时间相处下来,两人不说有什么感情,总归也是熟人了,至少交情还是有了那么一点点。
      看守对风行其实颇有好感,这位汉女虽说不够温驯柔婉,却非常温和大方,是他看守的最讲体面的囚徒了。每天听她诵书,虽说听不懂,却也觉着好听,至少是比失控的哭嚎和狂躁的吼叫好听得多。但即使如此,他还是不会为她冒任何风险的,毕竟好感不能当饭吃,要知道能调到集贤院当差并不容易,做这里的守卫虽说责任重大,出了岔子很可能会连命都丢了,但平时却最是轻闲,白天押送工匠们上工、回院,晚上戌初落锁,把人全锁在屋里也就没什么事了。他可不想重回队中去轮班。
      私自让风行和别人见面他是不敢的,但只是问问病情还是不会犯忌的,更何况只有一句话,问过了就可以少听多少啰嗦,到底答不答应呢?
      风行把看守的犹豫看在眼里,立刻趁热打铁:“差官,只是问病而已,并不涉及别事,你不会连这点事也要请示后才敢做吧?”
      看守哼道:“我有什么不敢,不过不耐烦理你罢了。”
      “与人为善,自己为善。做好事总是会有好报的,差官又何妨在不损害自己利益的前提下做做好事呢?”风行面带微笑诚挚地说道。
      “好,我就做个好事,先说好,我帮了你的忙,你以后可不要再为难我,尽问些不该问的事。”看守发现随着相处日久,自己的警惕性越来越低了,答话的时候越来越多了,他真担心哪天不小心说出不该说的话,为自己惹来祸殃。
      “抱歉,我并不是故意向你打听什么,不过是闲着无聊想找人说话罢了,你看,我时常问的不过是些风气民俗罢了,不就怕你为难的意思吗?你想想是不是呢?”
      看守想,这倒是,不过他还是说:“总之你不要害我。”其实他只要再想得深一点就会发现,正因如此,他才会在砚颖等人的一再告诫下仍然日益放松警惕,觉得风行是无害的。
      而风行也的确没有害他的意思,她之所以不问那些敏感的问题,是因为她知道如果她那样做,不仅得不到这些问题的答案,随之而来失去的还有更多她想知道的信息。比方说医药和医术很匮乏,比方说读书识字只是少数人的特权,比方说唐女需得遵守“三从四德”,而在“刘汉”这些规矩则是由男人来守的等等。
      看守姓“不”,名“冷”,祖居“不大远镇”,风行曾他向同伴报怨自家前辈为什么不姓大而要姓不,不然他也可以取一个像“大富”“大贵”这样的好名。而他的同伴则姓双,叫双喜,是双桥镇人氏。由是风行了解到这世上很多人竟是以地名为姓的。
      凡此种种,这些别人认为毫无价值的信息,对风行来说却都很重要,但如果不是刻意避开那些敏感的问题,让看守放松警惕,这些信息她又如何能够了解到呢?
      不冷很快就回来,告诉风行冶金是因为被人淋了一桶冷水才病的,风行听后终于松了口气。
      但冶临等人却是无法松气的。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集贤院的囚徒(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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