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关何处是》浅斟慢酌

11、非真心之诚意（二）

　　那天到作坊里认了一回人之后，从第二天起风行就又闲了下来，在她用两天时间把藏兵府各处都逛过一遍之后，便再也无事可做了。百无聊赖之中，风行问云霄可否找替她两本书来看看，云霄说不能，大家潜形隐踪千里跋涉来这里，谁会带着书籍，要真带着，也一定是珍爱非常，不舍得借人的。风行便问她读过些什么书，云霄谦虚地说像她这样小户人家的女子，哪里有机会读多少书，不过读了一本《论语》略认得几个字罢了。风行于是又变得兴致勃□□来，让人弄了一筐沙子摊在院子里，用木条刮平，对云霄说：“我们写字玩吧，来，你先写。”说着把一根小棍塞到她手里。云霄也不推辞，在沙上工工整整写下“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几个字，然后把木棍递给风行。
　　风行一看，繁体汉字，太好了，总算没变成新文盲。接过木棍写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地写开了，半个时辰之后，云霄仍然意犹未尽，风行只好称累，丢下木棍到檐下歇着去了。云安端了一碗水递给她，风行喝完后随口问他识不识字，云安眼睛看着别处，冷淡地回了句“不识。”，风行见他神情黯然，笑笑说：“想学的话我教你好了。”“当真？”云安散淡的眼神倏忽凝聚，看向风行的眼睛，风行不在意地笑一下，点了点头说：“不是什么大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云霄又写了一会儿，虽有两个部下在旁观看，但他们根本就不识字，不过乱吹捧罢了，云霄失了对手，不久也渐渐没了兴致，抛了木棍坐到风行旁边，云安同样递过一碗水，云霄接过一饮而尽，说了句：“痛快！”风行了然一笑，送去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便叫云霄觉得所有的感慨都不必出口，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堵了云霄的口之后，风行叫上目露渴望的云安走到沙地边，写了两个字，指着念道：“云、安。”转脸问道：“你是哪里人？”
　　“东安州，修阳县，屏峰乡，云浮里。”
　　风行在沙地上又写下两行字，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指着念道：“东、安、州，修、阳、县，屏、峰、乡，云、浮、里。”把木棍递到云安手上说：“先把这些字认熟写会，再教你别的。”
　　一天能学会十个字就很好了，风行再没有别的事，便回屋躺着去了。她三天前弄出的伤药至今连一点反应都没有，这让她实在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状况，是云霄没告诉武双？是效果不好？还是说这个“方子”早已尽人皆知，所以不屑一顾？那么自己是不是再换个方式表忠心呢？她得好好想一想，自己总是被圈在这个大院子里可不行。
　　一阵嘈杂打断了风行的思绪，隔窗看去，只见云安正和另一个士兵扭打在一起，旁边还有两人在看热闹，正是除了云霄之外的四个“保镖”。
　　和云安打架的是一个叫云爱火的壮汉，风行的五个“保镖”全都姓云，她很想问问这是怎么回事，不过一直没敢开口。云爱火的体力明显好于云安，一边打架一边还不停地骂。
　　“你个贱货，除了爬女人的床，你还会干什么？”
　　“打仗的时候躲在后面，打架倒有种了。”
　　“你妹子的，你是炊家子还是我是炊家子？凭什么你的活要让我来干！”
　　风行暗暗腹诽，人家是炊家子，管饮食炊具的非战斗人员，打仗的时候当然躲在后面。
　　云爱火继续骂道：“你他爹的乖乖把自己的活干了就罢了，不然老子打死你个贱货！想欺负到我头上，你做梦都别想！”
　　云安却紧紧闭着嘴一声不吭，不呼痛也不回骂，只拼命地回手，和云爱火贴身缠斗。
　　云爱火的话，加上另外两个看热闹的也不时帮个嘴忙，从这些话总结来看，估计是云霄见云安忙着识字，便让云爱火去挑水，云爱火认为这是云安的事，所以等云霄出去后他就抹去了沙上的字，让云安自己挑水去，云安气他弄没了自己的字，一言不和两人便打了起来。
　　眼看云安再无还手之力，另外两个怕事情闹大了大家都没好果子吃，忙上前把云爱火拉开了，其中一个把水桶塞到他手里说：“你把他打成这样，更得你去打水了，快去吧快去吧，不然伍长回来水得挑不说，还得多挨一顿骂。”云爱火也就接过水桶，骂骂咧咧地挑水去了。
　　云安站在院子里望着凌乱的沙地呆了片刻，便在沙地边蹲下重新写起字来，风行走到他身边看了一下，十四个字中只有三个没默出来，云安正皱着眉头苦苦回想，反复试写，却始终没有写对，风行便伸指把三个空填上，云安单膝跪地施礼道：“多谢君子。”风行说：“云安，我教你识字，你不该称我为师吗？”云安面露喜色，立刻双膝跪地拜了两拜，恭敬地叫了一声“夫子”，另外两位担任警戒的士兵早已围了过来，其中一个讨好地挨近风行道：“小人也想识字，求君子也收小人为徒吧。”
　　风行把这一位的谄媚与那一位的犹豫都看在眼里，沉吟一下说：“好吧，反正一个羊是赶俩羊也是放。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叫云腊生。”
　　风行写下他的名字，一字一字指着念出来，又问：“你是哪里人？”
　　“和云安一样的，我们同伍的嘛。”
　　风行暗想：“同伍就一定是同乡吗？”殊不知同伍的士兵岂止同“乡”，他们根本就是同“里”，也就是同村的人，因为秦国募兵是以“里”为单位的，一里征一伍士兵，战损或是意外死亡皆需由“里”中补充，总之是要保持一伍现役军人，所以为了减少人员伤亡，伍长的选择就很重要，不仅要有战斗力，更要有聪明的头脑才行。当然她谨慎地没有把心里的疑惑问出口，只说：“既如此，剩下的字就由云安教你吧。”
　　不久，云爱火挑水回来，见云安仍然在沙地上写写画画，便吼道：“炊家子，做饭了！”云安默默起身往厨房去了。
　　风行踱向院外，云腊生两人忙跟了上去，风行逛了一圈，采了些花花草草就又晃了回来，远远地，就见一个人在门口张望，看见风行后就急忙迎了过来。看着抢步过来的大寿，风行唇边绽出一丝笑意。
　　“姑娘，上回的伤药，能不能再给我一点？”大寿巴结地求道。
　　风行嘲讽道：“你受了什么伤，那么多药就用完了？”
　　“一个矿工伤了，小人见他可怜就给他用了，我这也是做好事嘛，看在小人为您做过事的份上，您就再送几包给小人保命吧。”
　　风行鄙夷地看他一眼，心说你不过是拿人家试药罢了，也敢说好那么好听。并不揭穿他，反而说：“善心可嘉，就再赏你一些吧。”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往他手里倒了一半，剩下的就要收进怀里。大寿忙道：“都赏给小的吧。”
　　“不行，都给了你我就没有了。”风行拒绝道。
　　“您不是懂医理吗？您再配不就有了，我明天就要走了，这些就全赏给小的吧。”
　　“全给你也行，不过你要告诉我冶泰和冶临到哪儿去了。”
　　“我不知道，真的。”
　　“那就算了。配药可不是那么容易的，我已经给了你两包，怎么说也对得起你替我出的那点力了，想占更多便宜你就别想了。”风行看了犹豫不决的大寿一眼，“你明天不是要走了吗，是不是你们的人全都要走了？你看，所有的事情都已成定局，我们即便知道了什么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不是吗？”
　　大寿一想也对，再说也没人知道是自己说的，便决定用这个算不上秘密的秘密换点有用的东西，便压低声音说：“他们早就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风行不以为然道：“这不废话吗，谁不知道他们早走了啊，问的就是他们去哪儿了，你一个不知道就想要东西，你当我那么好骗啊。”
　　大寿急道：“我是真不知道啊，只知道他们在你们的人来接收的前一天就随着赵都尉出山了，至于出山以后他们被送到什么地方，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又怎么能知道呢？”
　　“是倒是，但你说的这些话没任何价值嘛。你知道被送走的都有哪些人吗？”风行瞅着他，大有不知道就别想从我这儿得到好处的意思。
　　大寿又郁闷了，原说拿个不是秘密的秘密来换点东西呢，到底还是没那么容易讨到便宜，只得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有三个铸剑师，一个冶铁师，还有他们的徒弟。名字就不清楚了。”
　　“唉，光知道这些有什么用啊，算了，虽然吃亏，但我不会食言，剩下的这一半也给你吧。”掏出布袋要往大寿的手上再倒，大寿连忙弯腰提起衣摆，连手上的药粉一起兜住，然后便乐颠颠地跑走了。
　　风行回去吃了饭，洗漱罢，便坐在院子里等武双，她要把自己刚得到的消息告诉她，以示坦诚，以表忠心，以争取更大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