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人》木槐鬼

10、溯源

　　这个世界最多的就是围城，从来都是外边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
　　这里就是一座围城，外表光鲜。局外人看着歌舞升平，莺歌燕舞，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来，往来皆是达官贵人，文人墨客，台上戏子唱的是盛世大戏，靡靡之音，台下众人醉生梦死，极尽享乐。
　　可他们饮的是饥民血，吃的饿殍肉。每一句太平歌词里，都是无主孤魂的痛哀。
　　局内人看的是修行百年，趋吉避凶，白骨生肉，聚邪练气，一朝飞升，天下无敌手。
　　可他们修的是人间法，落得是人间因。人间事，就躲不过因果一说，自己想修炼，想有一天光明正大的走到明面上，就必须听大人物的，而大人物想要获得七魄碎片来做事，就一定离不开自己。
　　有所求，必有所失，“太岁肉”要比南先生更懂这个道理。但看破并不代表着放下，此刻他的心中，愤懑如海中波涛，汹涌澎湃。他用阴火形成的鞭子把南先生抽的皮开肉绽，却依然冷静不下来。
　　是因为那两个人吗？他又看了看地上的尸体，自己明明已经杀了他们，为什么没有杀戮的快感，仿佛刚刚不过是做了件再无聊不过的小事。
　　还是因为自己深陷囹圄，不得自由。
　　他又狠狠的踢了南先生一脚，把那张绝色的脸踢的有些变形，一股鲜血顺着刚刚南先生那被踢碎的眼眶流了下来，在雪白的寿衣上留下血色印记。南先生痛苦的捂着眼睛，嘴里却一直没停下来过。
　　“三郎，你答应过我不会对凡人动手的，这样做本来就是违背天理人伦，可现在你又杀了人，难道我们真的要在这条路上万劫不复吗”
　　“哈哈哈哈，”太岁肉像是听到了最为荒诞的玩笑，发出了刺耳的笑声，在南先生痛苦又绝望的眼神中，他笑的前仰后合，一边还狠命的拽着自己的头发，把那些直接从头上撕扯下来，还带着斑斑血迹的头发随便扔到地上，癫狂如魔。
　　“大善人南予安竟然会劝我不要滥杀无辜。”他突然用手抓住南先生的长发，拖着他走向舞台中央。
　　“看看吧，看看这个地方，看看这些人”他用手指着台下那些被控制了观众们，说到“他们来此是为了什么，他们又为什么用那种下流轻佻的眼神看着你，向一群疯狗一样，渴求欲望。你当真以为他们是敬重你，钦佩你？
　　他啐了一口，继续说到：“呸，不过是个下九流的戏子，这些人和当时那群人没什么不同。”
　　“我不杀人，他们就会吃了你，把你敲骨吸髓。你让我不杀无辜者，可当初，又是谁像个疯子一样杀了整个院子里几十条人命，又是谁告诉我，只要能报仇，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是你，予安。”太岁肉弯下腰来，轻轻靠近南先生的耳边，用一种空洞且残忍的声音说到：
　　“从我们相遇的那一刻，我们就在地狱里了。”
　　“三郎，我想我错了。”南先生低下了头，牙齿咬碎，蹦出一句：”我不应该求你救我，当时就应该让我死在那里。”
　　“太岁肉”只是轻蔑的一笑，眼中尽是不屑。“可惜你还是求了，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呢。”
　　“别想着逃了，你即使招引了再多的人，往外传再多的消息，也没用的。即使我不杀他们，你觉得那位道人能放过他们吗？”
　　“赶紧滚回去把这场戏演完。”他转过身来，赤裸着上半身走向后台，在临出后台时用冷漠厌恶的眼神瞥了眼满是鲜血的南先生，沉默了几秒，丢出来一个白色的小瓷瓶，不耐烦的说到“想继续活下去的话就按时服药，至于他们尸体，我会安排人来处理的。”
　　说完这话，他便急着想要离开。今天的这件事情让他嗅到了些不同寻常的味道，让他意识到平静的时间恐怕不会再有了。他现在必须马上去向那位道长说清楚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因为他并不确定叶落是否真的已死，他从未见过那种诡异的术法。
　　如果他没死，把这里的消息传出去呢？
　　但却不知为何，他刚刚走进后台，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突然出现在脑中，那时他最不愿意回忆起的往事。可现在，这些记忆深处的碎片，却一股脑的涌了出来，不断的在他眼前重复，他想要运气压制，但越是用力，越是一团混乱烦杂。
　　熟悉的景色从眼前模糊的雾霭中浮现，逐渐清晰。
　　人生如梦亦如幻,朝如晨露暮如霞。
　　飘飘渺渺的声音在脑子回响，隐约间，他听到了有人用稚气未脱的声音唱着儿歌。
　　“买糖糖，吃果果，家里不愁暖衣裳；八月收，九月忙，十月娶了个大姑娘”
　　他想起来了一个名字，那是他在未入道前的名字，柳正青。
　　南予安，柳正青
　　他又回到了那个酷热难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时候。
　　“哥，你在发什么愣啊？”一个小姑娘拽着他的衣袖，摇晃着撒娇道。
　　他定了定神，发现自己正站在田埂上，水池中的倒影中，是一个皮肤黝黑，五官清秀的少年。而一旁拉着他的，正是妹妹。
　　“快点快点，娘叫我们赶快去吴大爷家里，不然赶不上吃席了。”妹妹见他呆呆的不动，生气的拉着他，圆嘟嘟水蜜桃似的腮帮子鼓了起来，眼睛瞬间就起雾了。
　　不知为何，在看到妹妹的那一瞬间，一些说不明道不清的东西从自己的心上消失了。
　　“小妹？”他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妹妹的头顶，问道。
　　小妹缩了缩头，不太习惯哥哥这样，便像只顽皮的小猫，滑溜着躲开。
　　“哥，你还想不想见吴家姑娘了？我可听说隔壁村的王麻子也看上了她，哥哥你可不能输给那个家伙。”
　　她一边说,沿着田埂跑到远处，朝着他做了个鬼脸。
　　他这才猛然想起，今天隔壁吴家有大喜事，吴家的大儿子回来了。
　　吴家在当地虽然比不上那些地主大户，但却是少有的读书人家。吴家大爷原来是前清的举人，前半生也算是过的顺风顺水，谁料人到中年，自己家的大儿子却跟着革命党去闹革命了。这一家子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却教出来个想着民主共和的混小子，吴家大爷差点没有气死。
　　也因为这件事，吴家差点被下狱，幸亏吴家大爷平常人缘好，最后才堪堪脱身，但家里的积蓄也因为上下打点花了个精光，最后不得已搬到了这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小村子，和自己做了邻居。
　　但谁曾想风水轮流转，现在清政府倒了台，轮到革命党坐天下。吴家大儿子得了大人物的赏识，一路平步青云，做了大官。
　　今天，就是吴家大儿子回乡的日子，也是吴家全家和整个村子一百多户人家被屠的日子。
　　今天，是他所有噩梦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