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黑色吉祥

21、伦敦的雾气

　　黄金玫瑰，女王陛下的遗嘱。
　　不是遗物，是遗嘱，
　　相似的词语，却是截然不同的含义。
　　回到旗舰，已是深夜，帝莱靠在椅子背上，毫无睡意地再次细细翻看着手中大小与真花类似的黄金玫瑰，没有任何多余修饰，连工匠的标记也没有，灯光下，黄金玫瑰在桌面投下清晰的阴影，泛着难以言语的神秘气息。
　　两年已经过去了，自己仍然没有明白女王陛下临终时的意思。
　　黄金玫瑰……究竟意味着什么？
　　还有几个月之前，沃尔特·雷利的来信，信里拜托自己去波西米亚接一个女孩，却没有写清楚原因。
　　“赫尔勒斯，我必须要回伦敦一趟。”
　　淡冷的声音没什么异样，却明显是不容置疑的决定。
　　“你去波西米亚接那个叫伊丽莎白的女孩。”
　　“好。”
　　“……”
　　有点不确定自己听到的，帝莱难得讶异地抬起头来，这个男人没有反应的反应，很不正常！
　　在甲板上冲洗完身子才进来的男人甩了甩湿漉漉的乱发，又平淡自然地说了一声“好”，只是，略微扬起的唇角是帝莱再熟悉不过的挑衅弧度。
　　“我一定会完完好好地把那个叫伊丽莎白的女孩……的尸体接回来！”
　　又是伊丽莎白！
　　也许自己该把那些叫伊丽莎白的女人全部杀掉！
　　丢掉擦头发的毛巾，赫尔勒斯上前几步，用手扣住桌子的边缘，略一用力，便窜到帝莱面前的杨木桌子上，毫不在乎地蹲跪下来，将一览无余的赤裸身子展露在帝莱的眼前。
　　仿佛看不到男人已经沉下来的目光，赫尔勒斯抓起连着链子一直挂在桌旁笔架上的红色项圈，套在自己的脖子上，收紧，然后拎起垂至脚边的冰凉链子扔到帝莱的身上。
　　自己就是故意要激怒他，那又如何，只要能留下，随便他罚！
　　“赫尔勒斯！下去！”
　　平静一如往常的清冷声线，分明隐含着暴风雨来临前的阴沉怒意。
　　帝莱没有任何神情的冷峻容颜让赫尔勒斯自嘲地笑了一下，自己的花招被识破了么？也对，无论自己做什么，都瞒不过这个男人，这个强大的男人……是自己的男人啊。
　　突然很想做，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在疯狂叫嚣着，想要这个男人的侵入，想要这个男人的惩罚，想要这个男人的眼里只有自己的影子，想要把这个男人眼中的责任、遗嘱还有伊丽莎白之类的这些东西统统撕碎！这个男人再在自己的眼前倒下去，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我想做了……”
　　“赫尔勒斯！”
　　没想到男人今天竟这么大胆子吻上自己，反应过来的帝莱猛然站起身，一把扣住赫尔勒斯喉结处连接着项圈和锁链的铁环。
　　被迫将头高高昂起，赫尔勒斯发出一声并不满足的呻吟，意犹未尽地舔了舔下唇，却也不敢得寸进尺下去，真要是彻底惹火了自己的男人，也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细碎的水珠顺着暗金色的发丝和伤痕斑驳的脊背滚落下来，打湿了刚刚整理好的几叠文书资料，也让帝莱的目光愈加沉冷下去。
　　“你去波西米亚接那个叫伊丽莎白的女孩！这是命令！不是选择！”
　　“还有，听清楚，我只说一次！”
　　“如果我无法离开伦敦，我允许！你再进攻一次伦敦港！”
　　这是已经决定的事！
　　没有更改的可能！
　　“该死的……”
　　低声咒骂了一句，赫尔勒斯不得不面对现实，刚才莫名失控的情绪终于在帝莱彻底发火前强行冷却下去。
　　早就知道，这个男人决定的事！是谁也改不了的！
　　只是，情绪还是不能完全平静下来，总感觉会发生些什么事情。
　　“现在，下去。”
　　放开手，帝莱冷声重复，越来越放肆的家伙！到了现在，连卡罗尔也不敢像以前一样和自己说笑，只有这个家伙，一次又一次地挑衅自己的容忍底线。
　　下去？！
　　赫尔勒斯挑了挑眉，坐下，用双手支撑着略微后仰的上身，将双腿大大展开。
　　“现在，我想做。”

　　“提督，胡桃染料……”
　　“放下，出去。”
　　推门半掩的房门，莫莉娜径直走了进来，把用来染发的胡桃染料放到桌子上，转身离开，仿佛根本看不到背对着房门坐在桌子上的赤裸身影。
　　自己是舰队的参谋，不是上司的情妇，对于上司的私生活，不该看的事不看，不该管的事不管。
　　虽然不喜欢那个海盗头子，但是，有时候，莫莉娜也不得不承认，和伦敦上流社会那些整天在自己上司面前卖弄风情的贵妇小姐们比起来，这个举止毫无教养、做事肆无忌惮的家伙似乎更为顺眼一点。
　　“等等！莫莉娜！你去查查兰开斯特家族和约克家族有没有直系或近亲后裔还在人世，出去吧。”
　　法国商人，法国，玫瑰，英国。
　　看似毫无关联的词语，在帝莱的脑海里终于串成了一条线，近乎荒谬的线。
　　明白莫莉娜脸上的震惊之色，帝莱没有再说什么，对于自己的参谋，有些事情没必要解释得那么清楚，以莫莉娜的能力，应该很快就能想到这些。
　　兰开斯特家族……
　　红白玫瑰之战……
　　1471年，开斯特家族被灭族之后，远亲里士满伯爵亨利·都铎流亡到法国。
　　虽然最后亨利·都铎登上英王宝座，成为亨利七世，但那是因为兰开斯特家族和约克家族几乎被诛杀殆尽的缘故。
　　已经100多年过去了，金雀花王朝早已覆灭，都铎王朝也因伊丽莎白女王的逝世而成为了历史。
　　只是，伊丽莎白女王最后留下的神秘遗嘱……
　　坐下，略微扬起头，帝莱阖眼沉思，任由站到椅子后面的男人解开自己的亚麻色长发。自己的长发颜色太引人注目，已是逃犯身份的自己，自然不能像以前一样随意进出伦敦了。
　　胡桃特有的香气弥漫了滑过赫尔勒斯指缝的每一条发丝，常见的浅棕色取代了原本罕见的亚麻色。
　　轻缓，温柔，帝莱可以想象得到身后男人小心翼翼控制手上力道的模样，大概以为自己睡着了吧。
　　“我年少时去过苏格兰，和……詹姆士陛下有些故交，不必担心。”
　　“从女王的忠犬变成国王的忠犬了吗！”
　　“……伊丽莎白女王只有一个。”
　　伊丽莎白时代结束了，都铎王朝的时代结束了，属于自己的时代也结束了。
　　在无敌舰队一役中，一战成名的少年提督，已经被埋葬在了16世纪。
　　现在的斯图亚特王朝已经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了
　　只是……
　　某些眷恋不会因王朝的更替而改变。

　　四月末，伦敦依旧是时冷时热的回暖季节。
　　码头上，全身都隐藏在灰色斗篷下的男人低咳一声，抬起头，记忆中的天空，依旧是灰蒙蒙的模糊与哀伤。
　　自己竟然会回到这里了啊……自己曾经以为，自己一生都再不会再踏入这个永远被雾气笼罩的古老都市。
　　大概是要下雨了吧，伦敦码头的雾气越发浓重起来，原本清晰可见的诺曼底塔楼塔尖已经完全失去了踪影。
　　熟悉的人影，优雅华贵的灰色马车，帝莱先是讶异，随即明了，其实，自己真的不在乎乘船从泰晤士河驶进伦敦塔。
　　大概真的是离开太久了，自己竟然对这种炫耀贵族身份的东西已经没有了任何感觉，但若是觐见英王陛下，这种马车反而不会惹人怀疑。
　　直到帝莱走近，解下湿漉漉的斗篷，马车一旁似乎等待多时的中年男子才迟疑出声。
　　“帝莱……洛恩格斯？”
　　“是我。”
　　浅淡近乎苍白的亚麻灰色长发换成了棕色，一袭暗灰色简洁的贵族装束代替了原本的海军提督军装，少了些许压迫感，多了几分贵族的优雅与疏离。
　　夜海般深沉冷漠的双眸……却如以前一般，让人不敢抬头对视。
　　“他呢？”
　　“呵，车上。”
　　接过帝莱手上的斗篷，雷利打开马车车门，笑道。
　　果然，那封信上的笔迹瞒不过这个男人。
　　帝莱弯腰进入马车里，坐下，对面打扮意外低调朴素的熟悉身影，并没有什么太大反应。
　　大概是担心人多口杂的缘故，所以没有车夫跟过来，雷利从外面关上马车门之后，便坐到前方的驾驶位置，缰绳高高拽起落下，四匹黑色骏马迈着贵族一般不紧不慢地优雅步子向城市里奔去，转眼间，马车融入伦敦化不开的浓雾中，很快的，连雾气中隐约可见的模糊痕迹也消失了。
　　“想不到为了不惹你生气，他竟然没有在我身上补第二刀。”
　　没什么恨意的感慨，大概是知道两人这样相处的机会只剩下这么一次了，凯洛只是贪恋地凝望着两年以来只能在梦里见到的冷峻容颜。
　　不惹自己生气？一丝莫名诧异闪过帝莱的眼底。
　　大概……当时那家伙为了尽早救自己出来，匆忙慌乱之下，才忘记再补一刀的吧。
　　若知道凯洛那时候还活着，那家伙绝对会毫不犹豫杀人毁尸，以绝后患。至于会不会惹自己生气？那家伙当时是绝对不会考虑的！绝对不会！
　　“是因为我，才没带那只乱咬人的疯狗过来……”
　　“凯洛！”
　　声音被打断，凯洛无奈得耸了耸肩，被这样的主人养着，那疯狗的命真好。
　　“陛下的禁烟令导致英国烟草贸易持续低迷，已经引起很多商会的不满，一些嗜烟的贵族和贫民甚至公开抵制禁烟令。”
　　“禁烟令只是借口而已，真正的原因，是爱尔兰，虽然1603年，爱尔兰最后一个盖尔族堡垒——乌尔斯泰也被攻打下来，成为英国的疆土，但现在在爱尔兰，小的冲突依然在继续，陛下对爱尔兰的亲善态度，遭到旧臣贵族们的全部否定与质疑。”
　　“即使女王陛下已经离开了整整两年，但对爱尔兰的征伐命令仍在，以詹姆士陛下现在的威望，根本无法更改女王陛下生前做下的决定……”
　　帝莱颇为意外这个男人竟然不再纠缠刚才的话题，而是平静得介绍近几年英国发生的非公开事件，两年未见，这个男人似乎改变了许多。
　　直到马车停下，凯洛脸上的平静微笑才隐约出现裂痕。
　　“你还想再养一条狗么？”
　　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帝莱面无表情起身下车，跟着雷利进入不远处隐秘的偏门。
　　船上是不能养狗的。
　　在船上，永远不可缺少的，是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