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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看到绯世露出仿佛被击溃了一样的表情。
卡尔·艾德勒心下沉重的直起身，还没来得及叹一口气，手腕就突然被男孩攥住。
他猛然抬眼讶异的看过去，冷不丁被绯世此刻的样子吓了一跳。
瘦小的男孩眼睛本来就大，此刻他瞪大双眼瞳孔紧缩的样子看起来就尤为瘆人，更别提那双眼里还透着诡异的幽光。
“带我去见她。”他一字一顿的说着，死死攥住卡尔的手腕，力度大到让人心惊。
卡尔不无烦躁的蹙起眉：“你去见她又能改变什么——”
“拜托了！”
一声尖锐的低喊蓦然打断男人的回绝。
绯世在卡尔惊愕的注视下指尖微颤，苍白到能看见血管的脸隐藏在凌乱的短发之下，只能看到他单薄的唇在轻轻发抖。
“……拜托你。”
他迎着卡尔不可思议的眼神，将刚才的词语又重复了一遍，头深深的低下，声音低微而晦涩。
“只要你能帮我，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
*
——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看见男孩那样卑微又痛苦的表情。
卡尔在深夜时分来到罗夫特公爵的宅院外，一边借用满墙的爬山虎爬到二楼窗边，一边心不在焉的想着。
大概是因为即将发生的事都能提前听到，所以名为绯世的男孩总是一副对什么都很了解、不出所料的样子，身上的气质虽不能说是自负，但起码也称得上冷静自持，凛冽傲然。
但是他这样一个聪明、早熟、自尊心极高又拎得清得失的人，居然愿意为了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少女冒险和低头，甚至愿意堵上自己的将来。
卡尔看了眼怀里正侧耳聆听着什么的男孩，眸色渐渐沉下。
……不过，一直像牲畜一样被拴在地下，没有一个人善意的对待过他，甚至从生下来就没见过阳光的孩子……那个少女让这样的他看见了天空，那么他不这样做才是不正常的吧？
毕竟，那可是一个可怜的地下街人的生命中，最初也是最无可替代的【光明】啊。
可就算少女真的很重要，这个智谋过人的男孩也不至于失去理智，就这么不管不顾的来见她吧？
……不，不对。比起简单的认为这孩子是因为年幼和无知才这么冲动，卡尔更愿意相信他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计划，甚至连自己都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嗯？等等？
男人想到这里，不由得挑了挑眉，停住爬墙的动作低头对绯世说：“喂小鬼，你不会是打着救了你姐姐就跑然后留我在这里顶锅的主意吧？”
“那样的办法我也想过，可惜我不认为自己跑得过你，只能放弃了。”绯世一本正经的说着，看起来莫名有些可惜。
卡尔的脑门上猛地迸出青筋：“你小子还真想过这么缺德的主意？！”
“嘘。”绯世嫌弃的看了他一眼，“你这么大声干什么？”
“我恨不得现在就把你扔下去！！”卡尔的笑容逐渐狰狞。
绯世不着痕迹的撇撇嘴，抓住近在眼前的窗棱，灵巧的翻了个身跃了上去。
卡尔眼皮一跳：“喂——你怎么也不看看走廊里有没有人？！”
“所有的人都睡熟了。”绯世神色平静的、像是在说什么理所当然的事一样回答着他，指了指身边上锁的窗户，“你能打开它么？”
差点忘了这小子犯规的听力。
……但是，如果他不是打着让自己背锅的主意，那他到底想怎么做？
卡尔面色古怪的看了绯世一眼，没有时间犹豫，抓着爬山虎的手臂微微用力便也翻到了窗户边，接着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根铁丝。
他将铁丝探入窗户中间的铜锁，然后只是很随意的摆弄了一会儿，就轻而易举的打开了窗户。
绯世在旁边不动声色的看着，见男人打开锁之后还得意的朝自己挑眉，便眯着眼听不出情绪的说：“我以为，宪兵大人们都是市民利益的守卫者，而不是深更半夜私闯民宅还能熟练撬锁的小偷。”
“这个问题就见仁见智了，撬锁的不一定是小偷，还可能是正义的裁决者。”
卡尔拉低头上的黑袍，隐隐露出的唇角挂着意味不明的淡笑，“你以后可是我的手下，绯世。既然想跟着我干，那就首先要明白我是做什么的。”
绯世默不作声的看着他。
“巡逻的宪兵要来了。”他面无表情的说。
卡尔：“唔咦咦咦？？”
——卡尔·艾德勒是个让人看不透的男人。
绯世跟着棕发男人落到豪宅里的走廊上，若有所思的盯着他的背影。
他官至宪兵团分队长，身上却看不见一点架子，对绯世这样一个身份低微的小孩也愿意平等相待，认真的听他说话，甚至肯跟他做交易。
他以光彩耀眼的身份服侍着墙内的王，但他自身却好像干惯了某些不光彩的事，连私自带走嫌犯、潜入民众的宅邸都满不在乎……不，反而经验十足。
他平时看起来散漫又好说话，眼底却压抑着旁人无法理解的黑暗和偏执。
这是个神秘又有魅力的男人，又无疑是个太过危险的男人。
如果可以，绯世永远都不想跟这种心跳声诡谲多变的人打交道，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这样的人算计。
——但很可惜，现在的他别无选择。
男孩碧绿的眼睛因为心中的想法更添死寂。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快走几步，超过卡尔走在了他前面。
“这边。”
他言简意赅的说着，目标明确的走向了某个方向。
卡尔看着他果断又脚步无声的样子，满意的勾了勾唇，跟了上去。
*
罗夫特公爵全名奇夫·罗夫特，他妻子早逝，膝下只有一个年轻的儿子。
凭借高贵的出身和优秀的生意头脑，罗夫特耗尽半生攒下了一大笔财富，身价即使在贵族们之中也数一数二。
这个性格谨慎又残忍的人居住在一栋僻静的宅邸里，三层高的别墅装潢精美，被爬山虎整个笼罩着，外面的街道上时不时就会经过被他用钱收买的、巡逻的宪兵。
现在，绯世和卡尔已经靠后者提供的值班表顺利躲开了宪兵，潜入到了这栋华美的别墅中。
靠着绯世的听觉，他们很快就到达了二楼的一个房间外。
绯世注视着那扇看似普普通通的木门，平静的抬起手。
“喂。”卡尔立刻按住了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不觉得我们这一路……有点太顺利了吗？”
“……我并不觉得。”
绯世垂眸甩开他的手，顿了顿，在门上用细微的力道轻轻敲了三下。
几乎是立刻，门内便响起了少女静谧的声音：“……绯？”
那是安静如气音的音量，别说隔着一扇厚重的门了，就算两人面对面、相距不足一米的站着，都不一定能听清这过于轻渺的声音。
但绯世却微微柔和了眉眼，又轻轻的敲了一下门。
除此之外，再无回应。
屋内的格温妮丝却愣了半晌，才近乎于无声的叹了口气。
她丝毫没有怀疑那几下咚咚声是自己的幻听，以一种对门外的人的身份深信不疑的语调，像平常一样微笑着说：“你呀，你呀……你真不该来的。”
她拿开旁边打鼾的男人搭在自己身上的手，静悄悄的走到了门边。
绯世后退了一步，静静的看着木门悄然打开，看着少女从屋内走出，看着她转身关上门，与自己站到同一片月色里。
他们互相默不作声的打量着彼此，即使只分别了几个小时，却感觉恍如隔世。
格温妮丝神色恍惚的伸出手，抚摸着绯世的面庞，唇边慢慢牵起了一抹温柔的弧度。
“看来公爵真的让宪兵放了你，这样我就放心了。如你所见，我现在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
“真的是这样么？”绯世低声说着，侧头蹭了蹭她温凉的手掌，目光集中在她被丝绸睡衣遮盖的身体上，碧眸通透澄澈，“我听得到的，血异常流动的声音。”
格温妮丝的脸色苍白了一些。
刻意而不自然的，她抬头看向了一边的卡尔，试图转移话题：“这位是？”
“无关紧要的人。”绯世眸色一暗，赶在卡尔开口之前如此定义了他。
格温妮丝没忍住笑了笑，也不深究，只是提起睡裙向男人行了个礼。
“那么这位大人，能让我和绯单独说一会儿话吗？”
卡尔将自己的整张脸遮盖在兜帽和斗篷下，沉默的打量了她一眼，对她和绯世之间无人能插足的信任又有了新的认识。
“抓紧时间。”
他压低声音嘱咐了一句，就体贴的走到了一边。
格温妮丝叹息般苦笑了一声，转眼看向绯世。
“我有东西送给你。”她这样说着，从脖子上取下了一串项链。
那显然是一条地下街出品的、非常廉价而简单的项链，黑色的细绳光秃秃的毫无特色，唯一的装饰物就是下面那枚水滴形的绿色吊坠。
绯世一眼就认出了那串项链。
那是他们还在地下街时，格温妮丝用赚的钱买来的玻璃项链——当然，这个傻姑娘当时以为那是翡翠宝石——她和地下商贩交谈以及被骗的团团转的全过程都被绯世听到了，因此对它印象深刻。
——格温妮丝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买下这串项链，就因为“它很像绯的眼睛”，是他印象深刻的另一个原因。
“听我说哦，绯，我今天白天才发现如果把这个项链拿到光下的话，里面那几条划痕看起来特别像鸟的翅膀！”
金发的少女欢快的将项链戴到绯世脖子上，然后用手掌把那枚绿玻璃吊坠托起来，献宝一样向绯世展示着，“你看！就是这几个划痕。像不像？”
绯世依言打量着她手心那枚吊坠，然而无论他怎么看，都只是两组方向相似的杂乱划痕而已……两边不对称，更别提周围那些劣质玻璃特有的杂质。
他眨了眨眼，特别诚实的说：“完全不像。难看死了。”
旁边的卡尔似乎噎了一下。
格温妮丝撅起了嘴。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没情调。”她有些不满的嘟囔着，也不怎么在意，只是注视着绯世单薄的身体，蓝眸微黯。
“呐，绯。你说鸟为什么要飞向天空呢？”
少女轻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突然响起，绯世歪了歪头，十分肯定的说——
“如果你是想问鸟为什么能飞，那我可以告诉你是因为鸟的骨头比其他生物密度小，而且它有面积宽大的翅膀，飞上天之后就可以滑行——”
“停停停……不是的啦，我想要的不是这种答案！”格温妮丝哭笑不得的打断了他一本正经的解释。
绯世有些不解：“那你想要什么答案？”
“嗯……是更哲学一点的？”
“哲学么……”
绯世观察了一下格温妮丝期待满满的眼睛，迟疑了一下：“是因为它长着翅膀，所以必须要飞吧。”
“必须要飞……吗。”
格温妮丝喃喃地重复着，又问：“那它为什么会长翅膀呢？”
“这个……”绯世一愣，陷入了短暂的迷惑。
月色之中，格温妮丝轻轻摩挲着那块触感并不算多好的玻璃，柔柔的向他弯起了眼。
“我倒是觉得，它是因为想要飞向天空，所以才会长翅膀的哦？和绯很像不是吗？”
她注视着绯世疑惑蹙眉的样子，眼中透出温润如水的光。
“你生来就长着最美的翅膀，绯。你的耳朵就是你的双翅。”她轻声说着，将吊坠妥善的收进了绯世的单衣里，“这一定是因为，你比谁都要向往天空。”
——这一定是因为，你比谁都要向往天空。
听清了这句话的卡尔怔愣了一会儿，突然回过头，注视着绯世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绯世抬手按住吊坠，低声对少女说：“你到底想说什么，格温？”
“要自由的活下去，绯。一直、一直挥动翅膀活下去，永远不要向任何鸟笼屈服。”格温妮丝像是没听见他的问话一般，只是怅然而温柔的微笑着。
“是你的话一定可以的。我比这世上的任何人都更相信你。”
她最终轻如耳语的呢喃着，俯身在绯世的眉心印下了一吻。
绯世目不转睛的望着她，良久，才微阖眼帘，抬手拥抱了她一下。
“我希望你明白……所有的这些，也是我想对你说的，格温。”
——所以，活下去吧，自由的。
瘦小的男孩以温和到不可思议的语气这样说着，慢慢摘下了头上的兜帽，被神亲吻过一般的五官在月光下闪着令人目眩的白光。
漆黑的影子慢慢出现在窗边，察觉到不对的卡尔·艾德勒瞪大眼睛转过身，然而却已经为时已晚。
“——卡拉夫人说的果然没错，传说中的东洋人居然拥有如此惊人的美貌，不枉我花了那么一大笔钱将你买下啊……哈哈哈！”
粗犷浑厚的男声撞钟一样在身后轰然响起，伴着响亮的击掌声和大笑。
格温妮丝狠狠打了个寒颤，她惊愕转身，这才发现卧室的窗边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罗夫特……公爵……”她心神俱颤的看着男人打开门走出来，慢慢的后退了一步。
·
To be continued.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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