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蛛丝 ...
-
后背像游上了一条湿冷粘腻的蛇，酥麻如电的感觉顺着尾椎爬升至叶里的头皮。
女尸背部的皮肤被完整切割下来，只留下一片红白相间的肌肉与筋膜，身下的油纸布淌着一层薄薄的，粉色混着浅黄色的组织液。
不仅如此，她的背上还有一块硕大的标记，用某种颜料绘制而成，已经洇进肌肉组织里，保持艳红如血的色泽。
那标记贯穿整条背脊，整体是由三个圆分为上中下三个部分互相缠绕而成。
中间的圆格外的大，另外两个圆稍小一些，而令人不适的是:在每个圆里都有一只宛如眼睛的简易符号。
伴随着扑面而来诡异，还有一丝异样的气味飘散而出。
那味道混在血腥气中，极淡，而且稍纵即逝，却还是被叶里敏锐的鼻子捕捉到了。
叶里阖眼深吸一口气，却再也捉不到那股特殊的气息，仿佛是她的幻觉，此刻叶里也只能在脑海中奋力追逐，仔细回味。
有些苦涩，有些凉，沉于喉头的瞬间还在脑中泛起一股悲悯的情绪，仅一刹那便弥散了。
这究竟是......
“叶里？在想什么？”
好不容易抓住的信号像是雨夜暴风中的一抹蛛丝，在他的呼唤声中被扯断，湮灭不见。
啧！
叶里不耐烦的睁开眼，眉头拧成一根天津大麻花。
今天怎么回事，午睡被人吵醒，现在又被打断思路，就不能配个安静点的助手吗？
仅是刹那，叶里心中疯狂冒出一个想法并且充斥了身体每一个脑细胞：
是时候招个安静且能干的私人助手了！
“你有没有闻到一些味道......”
“嗯？这就是正常的尸臭和药水的混合味啊。”
叶里心中冷笑，摇了摇头，惯性的用中指推了一下眼镜，眼底浮上几分轻蔑，像极了一只怀着坏心思的狐狸。
“看来你这刑事科核心人员的名头还掺杂了些人情世故啊。”
聂昕宸双眼微微放大，眼睛里充满着疑惑。
“没什么，说说你们从昨夜到今天尸检的结果和推测。”
叶里嘲讽完，心情略微回转了一些，自顾自倚着旁边的仪器台，翻看尸检报告，另一只手也不闲着，捏着笔转的风生水起。
她浑身散发着冷霜般拒人千里的气息，聂昕宸忽然觉得自己很被动。
“额……初步调查这三名女性刚毕业，保持合租关系，年龄21岁。案发前曾在一家烧烤店聚会，于七点半左右离店。
居住地监控显示下午五点十分三人离开小区后未归，随后尸体发现时间是在凌晨两点，地点就是松花路垃圾回收站，员工正准备液压垃圾，发现有三具包裹很大，打开一看就报了警。”
“BPA结果显示，这三名女性死亡时间在夜里十点到零点之间，体内残留大量的γ-羟基丁酸，凶手应该就是依靠这个进行麻醉作案。”
听到“γ-羟基丁酸”几个字，叶里手中的笔堪堪定住。
这是一种精神类液体药品，一般用于两个地方：一是医院内，通常用于治疗失眠或者抑郁症，剂量大一些则用于全身麻醉手术。
第二则十分肮脏龌龊，多出现于一些秩序混乱的酒吧或者KTV，俗称“失忆水”、“听话水”。
某些居心叵测的人利用它无色无味，易溶于酒精的特性，加进目标女性的酒杯里，在女生肌肉无力或意识不清时实施犯罪。
“我们设想过可能是迷/奸案，但三具女尸私/处完整，全身除了后背皮肤失踪外并无其他伤口。割口十分整齐，可见手法精巧熟练，加上三具女尸后背的符号，可能是宗教凶杀案。”
“不是可能，是一定。”
叶里站直了身体，面上十分严肃，带着胶皮手套的手轻轻抬起，打断了聂昕宸。
“根据尸斑来看，凶手使用了大剂量的γ-羟基丁酸，深度麻醉后进行活体摘取，从而导致失血死亡。皮肤切割面整齐，无撕扯，说明作案工具是专业的手术刀或解剖刀。目前来看这几个点可以大致锁定犯罪者的职业范围：
第一，重点调查附近医学相关的人士，尤其是经常参与解剖或者手术的人，以及这三位受害者近期就医记录；
第二，死者居住地附近肉摊的摊主和常去餐馆的厨师也是怀疑对象，不排除报复性仇杀；
除此之外......我记得松花路附近有几家规模不小的殡仪馆，里面的入殓师也要重点排查。”
连珠炮似的猜想从她唇齿间依次蹦出，尸检报告变成草稿纸，笔在上头肆意飞舞。
越听越觉得不自在，叶里仅凭一点口头信息就能侧写出这么多追捕方向，显得他此刻十分多余，男人的自尊驱使他脱口反驳：
“叶里，你这个搜查范围太大了，地毯式搜索引起群众恐慌怎么办？”
“闭嘴。”
谁知叶里头也不抬，冷冷的回了两个字，继续在尸检报告上奋笔疾书。
聂昕宸自尊心受挫，只能攥紧手中的盖尸布，发出塑料摩擦的咯吱咯吱声。
两分钟过去，笔盖“咔哒”一声合上，这才驱散了解剖室四处弥漫的尴尬气息。
虽然只有两分钟，在聂昕宸眼里却极度难熬。
他作为刑事科的骨干，此刻竟没有半分在叶里面前施展拳脚的余地，脑子里回旋着叶里的嘲讽，拳头捏得更紧了。
“这些是侧写出来犯罪者的部分特征，按照这个范围去查吧。对了，带我去一趟案发现场。”
上下复查一遍，叶里将报告递给聂昕宸，毫不避讳地盯上了他的眼。
凤目里的光宛如一条毒蛇，深深缠进他的骨髓。
“这是三个人的命案，如果不尽快找出凶手，你所谓的群众恐慌只会比现在更严重。”
这番话说的十分大义，然而事实上叶里只想早办完早结束，不要打扰她去赚小钱钱。
毕竟，再牛的侦探也是要吃饭的啊！
满满一页纸的圈画及侧写，聂昕宸这才明白自己和叶里的差别究竟在哪儿。
还未来得及说点什么，她就已经脱下白大褂准备出发。
掏出手机跟聂处长飞了一条微信，顺手又给前台小陈发了条私人助理的招聘要求，便带着聂昕宸扎进了地下车库。
这女人不仅不给聂昕宸半分喘息的机会，还拿着聂处的鸡毛当令箭，颐气指使的让他开车，自己安逸的靠在后座小憩。
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阳光也变得不那么刺眼，透过玻璃洒在叶里的脸上，明暗晕染地十分柔和。
“叶里，你为什么不肯进体制内？还是因为叶叔叔的事耿耿于怀吗？”
聂昕宸透过后视镜仔细观察她的表情，叶里不为所动，红唇轻启，
“据我所知，你是陪我查案的，不是查个人隐私的吧？”
一句反问反倒显得他八卦，单方面尴尬的气氛又开始缓慢爬升。
“你别误会，我就是觉得......以你这么强的能力，市局能给你提供更大的发展空间，你要是不喜欢我就不问了。”
回答他的只有叶里均匀的呼吸。
“其实我从大学开始就挺敬佩你的，”
聂昕宸咬牙，试图找点话题缓和，
“一般都是男生走法医道路的比较多，女生大多心理脆弱，理论上来说不太适合这个行业。”
听到这儿，叶里心中窜出一股无名火，这就是绵羊放个山羊屁，洋气又骚气。
表面夸叶里，背地里藏着男女偏见。
“哈哈，我以为一般都是街坊邻居会碎嘴，没想到市局骨干也会。”
又是一句话怼了过来，聂昕宸脸唰的一下红了个透当，只能将愤然化为动力，一脚踩下油门，仿佛车后有鬼撵着似的飙到了垃圾回收站。
案发现场在回收站背阴处，被黄色隔离带严严实实地圈了起来。
和值守的警察打了一声招呼，忽略他们诧异和怀疑的目光，叶里便钻进了现场。
“这片区域的摄像头年久失修，无法监控是什么人进出过，对了，这里就是抛尸点，”
现场温度有些高，各色垃圾发酵后酸臭的气息扑面而来，聂昕宸带着口罩在一旁皱着鼻子介绍现场的情况。
“能同时抛三具尸体，我猜测凶手是开车来的。作案时间迅速，说明体力不错，而且熟悉这片区域构造和运作时间，极有可能近期踩过点......你这是什么？”
叶里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金属质感的强光手电，拿在手里转来转去，吸引了聂昕宸的目光。
“能检测血迹的灯。”
“哦，之前刑警支队已经用LSK荧光灯大范围检查过了，没有发现血迹残留。”
叶里充耳不闻，淡淡的嗯了一声。
废话，LSK荧光灯是不易在深色环境下发现小块状血迹的，自己这个是特意托人，好不容易才搞到手的LP-365D高强度冷光源紫外线灯。
就算是物体表面被重新粉刷掩饰，这灯依旧能将血迹反射出来。
侦探专用款，贵得很，足足肉痛了两个月呢。
循着抛尸点细细照了一圈，一点一点搜查，叶里突然像发现了什么，在某一处顿住。
“这儿。”
灯光被调成了淡淡的紫光，照在黑黢黢的地上几乎处于弱不可见的状态，但随着叶里手腕移动，地面忽然有一处反射出明显的褐色荧光。
“是血迹！”
顾不上被光速打脸的尴尬，聂昕宸惊呼一声，迅速掏出手机拍了下来。
叶里屏住呼吸，举着手电贴近地面，又在不远处发现了两块血迹。
“三处血迹，可以确定来的方向，那么顺着这里向前......叶里！这里有脚印！”
果不其然，在离抛尸点不到五米的地方有一块不完整的鞋印灰痕，只能看见后跟凹印，前脚掌几乎已经湮灭在灰尘中。
“脚印长度初步测量约为25.7厘米,乘6.876是176.71厘米，这个人的身高在176至177厘米之间。”
叶里举着手机测量仪，强大的心算能力迅速计算出鞋印能对应的身高。
这儿的员工都是大爷大妈，这个脚印大概率属于凶手。
“聂昕宸，现场就交给你，我先回市局做更详细的报告。”
“要不我送你......”
仿佛没听见似的，叶里拔腿离开了现场，留下聂昕宸的半句话散在了风中。
她真的很反感工作的时候被人打扰，摆脱了碍事的聂昕宸，就连步伐也轻快不少，转弯处没刹住，迎面撞上了一个什么玩意，削瘦的肩骨撞得生疼。
“FU*K!”
叶里吃痛，大脑还未反应过来，劈头便迎来一句国际通用问候语，接着有东西掉在地上，碰撞出叮铃咣啷的脆响。
“你有病吧，我这些灵器撞坏了你赔得起吗！？姻缘断了你赔得起吗！？”
低头一瞧，这才发现地上蹲了个身着黑丝绒连衣裙的少女，正慌慌张张地捡拾地上散落的奇怪小玩意。
少女的羊毛卷头上扣了一顶黑色长檐绒帽，看不清脸。
倒是衣服胸前别着一枝金色的荆棘玫瑰胸针十分扎眼，尖利修长的领边同样绣着金色纹路，熠熠闪光，一身黑金的搭配十分庄严高级。
但此时此刻，她嘴中传出的几国语言混骂，瞬间将庄严的氛围感打烂的一丝不剩。
叶里向来不会道歉，况且少女“中气十足”，显然也没有受伤，便不予理会自顾自离开了现场。
“我就说这个星盘坏了吧，姻缘怎么可能在垃圾场，臭死了！”
捏着同样是黑金配色的星盘使劲晃了晃，里面薄如蝉翼的指针轻颤，随后缓缓落于叶里离开的方向，黑衣少女张大了嘴，十分震惊。
“What！？”
......
回解剖室路上碰见了带着支队的聂处长，一行人风风火火的，简单与他汇报了些现场情况，叶里便把自己锁进了解剖室。
惨白的炽灯光打在尸体上，明晃晃的令人晕眩。
手中的解剖刀停留在死者咽喉向下一指处，正欲破开肌肤，头顶的炽灯忽然熄灭。
叶里指尖一顿，不到一秒，灯光又再度亮起，女尸原本紧闭的双眼此刻竟自动睁开，已经大片状浑浊的双目透着森森鬼气。
这种情况以前也碰见过，导师说死者有冤，这时候要说些好话才能顺利进行下去。
可惜了，叶里是个无神论者，这是明显的尸僵神经反应，便丢下技术科的解剖刀，转头从她的箱子里换了一把更小的手术刀出来，刀锋寒光乍起，显然比方才的解剖刀更加锋利。
无视女尸的空洞的双眼，叶里面不改色，在胸腔处划开一个Y字伤口。
全程只有自己一个人，今天注定是个不眠夜了。
当天际变成蓝黄渐变，叶里才从众多检测仪器前抬起头，揉了揉发僵的后颈，拿起手机一看，已经是翌日早晨五点了。
想来这个点聂叔叔应该还没起床，看着通讯录聂昭的备注，叶里恶狠狠的按下了拨号键。
“喂？”
音乐响了五秒，听到手机那头正睡意朦胧的声音，叶里嘴角的笑容愈发猖獗。
“聂处，早啊，还没醒啊？”
“你是......哦哦哦小叶啊，醒了醒了，有什么新情况吗？你说你说。”
叶里虽然热衷于报复，但在正事面前必定是一丝不苟的态度，顾不上自己的疲惫，仔仔细细的在电话中汇报了一夜鉴定出来的遗漏信息。
聂昭挂了电话，拖着聂昕宸便马不停蹄的赶去了解剖室，看到叶里眼下的乌青，转头便是一个爆栗敲在聂昕宸的脑门子上。
“混账！让你给叶里打下手的呢！？屁用！”
聂昕宸疼的皱着鼻子一脸委屈模样，下手这么重，到底谁才是他家孩子啊？
“叶里，八点就要开研讨会，还有一段时间，你先去我办公室休息一会儿吧？”
叶里摇了摇头，这两个多小时睡不睡其实都没差，不如直接去会议大堂等着。
见她执拗，聂昭也无法，便使唤自家儿子带着她找地方洗漱，还叫了一顿精致的早点。
时间过得也快，叶里吃了一碗豆腐脑便插上耳机，自顾自的刷起了“流店侦探”。
本来跟着聂昕宸找了个角落位置坐着，打算当个透明人，但侦探的敏锐的直觉总让她感觉背后有人紧盯着她。
如芒在背，难受的紧，这才悄悄回头细细观察起前来开会的人。
除了熟知的市局领导以及各个支队的骨干，靠后的位置则坐着几个脑袋反光的和尚，神神叨叨的蓬头婆婆，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最里面角落还有一小坨黑乎乎的不明“人类”。
这就是市局请来的人？有够怪的。
会议照常走流程，先是市局支队的队长做了个案发现场PPT汇报，接着由叶里公布了一些更详细的信息，随后便是众人讨论环节。
听了一会儿，众说纷纭，各种猜想都有。
还有提议去现场做灵媒沟通的，叶里听的睡意上涌，单手撑着脑袋假装思考，眼睛不由自主的闭了起来。
众所周知，早晨你以为的赖床五分钟，实际上眼睛一闭一睁就有可能是俩小时，全人类适用。
就算是精明的法医侦探叶里，也不排除在外。
等到被身边嘈杂声吵醒，会议已然结束了。
跟着人群迷迷糊糊的往外走，忽然擦身飘过一股熟悉的气味。
那一瞬间大脑如被电击一般，叶里猛地清醒，警觉的看向四周擦肩而过的人。
这是......尸体上那个稍纵即逝的味道！
作者有话说第2章 蛛丝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