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海》溜达鱼

12、孪生

　　方医生神色一顿，脸部肌肉明显僵硬了片刻。

　　那张相片就躺在离他不到二十厘米的地方，他放下咖啡，手腕微微动了几下，还是没有伸出手去拿起它。

　　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落在叶里的眼里。

　　他是不敢，还是不愿意？

　　“好你个小叶，正事不干，倒调查起我来了。我要真有问题，还敢在你们面前晃来晃去吗？”

　　方医生自嘲似的摇了摇头，对刚刚的两个问题避而不答。

　　“当然不是怀疑您，只是有些好奇，为什么要把论文下架，按理说这篇论文的内容应该是对当时整个医学界大有助益的，我想不明白，您为什么放弃了这么一个功成名就的机会？”

　　叶里伸出手推动镜框，狐狸眼紧盯着方医生的每一个表情变化。

　　每每提到论文的时候他总会轻轻的摇头，仿佛有什么让他无可奈何的事。

　　“这些都是私人问题，我有权不回答。更何况都是些陈年旧事，没什么好追忆的。”

　　见方医生还是不肯正面回答，叶里也不着急，不紧不慢的拨弄着头发。

　　“确实都是些旧事，方医生您确实和最近的杀人案没有关系，既然您不想主动说，我就替您一条一条列举吧。

　　多年前您妻子诞下一对连体婴，大出血去世，当时您所在的医院没有一个外科医生愿意冒着掉名声的风险做分体手术，哪怕这对婴儿拥有各自完整的生命系统和器官。

　　我不太懂生命科学，所以特地询问了别人才知道，这样的连体婴出生后如果不尽快分离，两套生命系统就会互相抢夺主导权，互相冲撞，最后极有可能谁都活不下来，于是，您偷偷的将他们带回了家，并且独自做了手术。”

　　方医生坐在角落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忽然嗤笑了一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小叶，你在胡说什么呢？

　　“这会儿没有别人，您就当听听笑话，也帮我理理，看看哪里不对。”

　　从在商场碰见小方医生后，叶里便迅速联系了聂昕宸调取方医生家里的资料。

　　他以前工作的医院规模不小，资料库理应是非常全面，但是调取出来的资料却只有无关痛痒的寥寥几笔，很明显，是被人动了手脚。

　　资料上只是说方医生妻子生了双胞胎，出生后一个营养不足不幸早夭，便只留下稍大一点的方山，然而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呢？

　　早前方山也说了，受伤的包扎线痕已经很多年，又怎么会在短短几天便消失不见？

　　可是对于后来的这位“小方医生”，无论是医院还是派出所人员备案记录，可是一丝一毫的记录都没有啊。

　　“不得不说您的医术奇佳，分体手术竟然意外的成功了，对此您还写了一篇学术论文上交到院里，我猜应该是当时院里有人试图私吞您的成果，毕竟那会儿您资历浅薄，这种能在医学界掀起浪潮的论文必定会被人眼馋心热。

　　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也未曾探听到，当时的院长某日值班时意外猝死，您第二日便联系报社想方设法的下架那篇论文，并且对外人一致宣称连体婴只活下来了一个，后来包括人口信息，您也只上报了方山一个人，另一个便永远的被您隐藏了下来。”

　　说到这里，方医生明显有些坐不住了，手下意识的擦了擦自己的鼻子和上嘴唇的连接处。

　　这是男性比较经典的动作，因为男性鼻子下方有一小块海绵体，反复摩挲这个部位说明他想掩盖某些内容。

　　叶里停顿片刻，她在等方医生自己说出些什么。

　　果不其然，方医生嘴唇翕动，吐出一句话，强调当时确实只活下来了一个。

　　“方医生，可我今日在商场碰见了一个长相、身材和方山医生一模一样的人，这个您想如何解释？”

　　“可能只是你看错了。”

　　还是不愿意说真相吗？叶里挑眉，自顾自的拉了一张座椅，不紧不慢的坐在方医生面前。

　　“方医生，您知道我是一个侦探，有些内容若不是完全没有把握，我也不必冒着打草惊蛇的风险来跟您单独聊天。当年的事已经太遥远，不想也不必追究，害人者也得到了相应的报应，院长已经死了，谁也无法探知他究竟怎么死的，死于谁手。我们要解决的，还是当下的一些问题，您说是不是？我只想知道，说了这么多，您现在想先反驳哪一句？”

　　方医生苦笑着摇摇头，这个叶里看起来柔柔弱弱，但每一句话都暗藏玄机。

　　他若是反驳其中任何一句，其他的便会被一根线牵线搭桥，完整的连接起来。

　　哎，果真是年轻有为啊！

　　“好吧，你这真是要把我这个老头子逼进死胡同里啊，你说的大差不离，就是这样。现在你要逮捕我吗？”

　　叶里微笑着摇了摇头，松泛了身体，侧靠在椅背上。

　　其实里面有四成信息是自己猜测出来进行试探的，但现在并不在审讯室内，这些信息不能够作为审讯材料。

　　不过该了解的，也都已经了解到了。

　　“怎么会，我说了，只当是我们之间的闲聊，谁都有见不得人的秘密，既然已经烂了这么多年，那就继续烂下去吧。”

　　再度拿起那张相片，叶里将它亲自递进了方医生的手中，附在他耳边补充，

　　“这张相片是怎么来的，您应该很清楚。您主动来市局，一味的偏移破案方向，又主动让我接近您的大儿子，混淆视听，布局实在是精妙。但天网恢恢，您想保，也要想想究竟能不能保得住。”

　　轻轻拍了拍方医生苍老的手，他的手不知什么时候起，变得冰凉。

　　方医生低头凝视着那张相片，这是他亲手拍的，又怎么会不认识。没想到自己亲手精心布置，以为可以瞒天过海，却还是被这个小丫头抓住端倪看破，真是可悲啊！

　　“叶里，你的锋芒太露，以后会吃大亏的。”

　　叶里拿着两个空了的杯子，互相碰撞了一下，做出碰杯欢庆的表情，对他的警告毫不在意。

　　吃亏那也是以后的事，现在吃亏的是方医生，他需要好好想想怎么继续帮自家儿子们掩盖罪行。

　　从进来开始，叶里的手机便与聂昭保持着电话联通的状态。

　　手机那头的聂昭已经气的七窍生烟，脸色都变得如同猪肝一般。

　　叶里挂断电话，聂昭再也忍不住，怒喝一声，吓得身边的下属皆是一抖，纷纷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人：

　　长坂桥吓死夏侯杰的那位张飞。

　　“罪犯都偷家了，你们这群饭桶！还不如人家一个小姑娘！愣着干什么，一个小时内不把方家那群人逮回来，这个月谁也别想要工资！”

　　众人一听，纷纷做鸟兽散，一时间鸣笛大作，一溜警车直奔方医生家就去了。

　　......

　　方文正在自家地下室收拾被害姑娘的残躯，目前已经收集了四张人皮，还差最后两张，整个仪式便可以完成。

　　褪下身上的黑色衬衫站在角落的一架落地镜前，他的背后只有一层薄薄的肌肉筋膜，多年过去上面遍布癞癞麻麻的小肉瘤。

　　筋膜下纵横交错着道道血管，像极了实验室泡在药水里剥了皮的动物尸体。

　　“呵呵，很快我就可以像正常人一样，丢弃这具让人恶心的躯体了！”

　　手指缓慢划过镜子中的自己，满脸的憧憬和陶醉，仿佛光滑的镜面就是自己即将新生的皮肤。

　　顺手点燃了三柱藏香，浑厚的气味瞬间遍布了狭小的空间，烟出不去，有些呛眼睛。

　　恭敬的跪在软垫前准备祭拜，头顶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引得方文一惊。

　　“方文！方文！你在哪儿？”

　　方山是突然接到自己老爹发来的消息，什么都没说，只是发了一句，让自己带着弟弟走的越远越好。

　　明明下午还在家的，这会儿人怎么不见了。

　　方山见不到人，正要离开，忽然听见房间内什么东西发出稀里哗啦的碰撞声。

　　声音是从床附近传出来的，方山放缓了脚步慢慢接近，打着手机灯光，蹲下身，照亮了床下。

　　床下有一块方形木板，上面还有一柄精致的小把手。

　　这是？一道暗门？

　　那声音是女尸手臂滑落，打翻了旁边的解剖盘。

　　方文暗道不妙，心里紧张，他很怕被哥哥撞破这一切，岂不是功亏一篑。

　　暗门被缓缓打开，方山从上面探出一个头。

　　下面乌漆嘛黑，犹如深潭，什么也看不见，只扑面而来一阵浓烈的熏香，呛的他连连咳嗽。

　　“方文，你在下面吗？”

　　叫了两声并没有人应答。

　　调整好呼吸，方山用袖子遮住鼻子，顺着楼梯慢慢向下走。

　　下面给人的感觉很阴森，方山自己也是很震惊的，家里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地下室。

　　手机电筒的光穿透黑暗，正前方是一张简单的支架床，床上盖了一张鼓鼓囊囊的油纸布。

　　方山走近，轻轻拉开油纸一角，下面赫然露出一双惨白的双脚。

　　死人！？

　　在医院死人可没少见，但是怎么也没想到这样的场景出现在自己家，方山吓得倒退几步，猛地跌坐在地上。

　　“哥哥，你还是看见了。”

　　冰冷阴森的声音从角落传了出来，方山急忙用电筒照了过去。

　　黑暗中方文在缓缓站起，手里握着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反射出刺眼的寒光。

　　“你...你在做什么？”

　　面前的弟弟并没有作答，而是摇摇晃晃站起来后，猛地挥刀冲向了自己。

　　方山一惊，急忙侧身躲开，奋力向一旁挪动。

　　地上细碎的玻璃渣刺入他的手，尖锐细小的痛感从掌心传向心脏。

　　方文紧追不舍，如同一头发了狂的野兽又冲了过来。

　　眼见那锋利的刀片马上就要碰到自己的胸口，方山扔掉了手机，死死的制住他的双手。

　　手机咕噜噜翻滚了几圈，最终静静的躺在地上，地下室再次陷入黑暗，只剩二人在黑暗中扭打在一起。

　　近身搏斗中，体型也是一种压制的手段。

　　一番搏斗之下，方文还是不敌，被方山死死的压在身下，手术刀早已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看着眼前像疯子一样怒吼的弟弟，方山十分心痛，抬手挥了一拳在他的脸上。

　　“你疯了吗！”

　　一个大男人的声音此刻饱含了哽咽和绝望。

　　他早就察觉方文暗地里在与一些邪/教/组织来往，但多年的愧疚，也没有过多阻止他，何况多年来也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过去了，不曾想如今竟发展成这样的情况。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懂什么？这么多年我像个影子一样活着，我受够了，我受够了！你最好现在放开我，否则...否则我连你一起杀！”

　　方文的面容已经隐隐有些癫狂之色，说的话却猛地击中了方山的心。

　　滴嘟——滴嘟——滴嘟——

　　正当两人僵持之际，房子警笛声打破了僵局。

　　一群警察行动迅速，两人还未隐藏，便被他们抓了个正着。

　　“队长！这里有一具女尸！”

　　一名刑警掀开油纸布，下面赫然躺着一名哧裸着，已经被剥尽背部皮肤的女子。

　　那惨烈的景象逼迫好几名警察别过头去，就连队长也不忍多看一眼。

　　“叫法医来处理，是谁杀的，说！”

　　队长心中愤怒，用枪指着被铐在一起的方文和方山，方文自知暴露，干脆破罐子破摔，正要开口讥讽，一旁的方山却突然发出阴森至极的笑声。

　　“哈哈哈，是我杀的，怎么样？有本事现在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