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禅》不若君

3、第3章

　　清缘此刻觉得，他的心估摸是跟着自己的头发一起去了。
　　便是他哭着、喊着、闹着，也要把头发追求回来。

　　于是寺里响彻了他的悲鸣。
　　后院千百重梨花落了满地的雪，将晨钟暮鼓赶至了九霄云外，层层叠叠的浮云放出缥缈的哀声。

　　他扯着嗓子，跟在玄德身后，无论他走到哪，他就寸步不离跟着。

　　玄德不敢说话，反正他也说不出话。

　　他们走了一天，琉璃塔毫放光芒，夜色替它镀了一层纱。
　　他们走过一间间禅香的门，在寒风中闻着浓烈的梨花香。

　　清缘打了个喷嚏。
　　忽地，一朵银杏叶盖在他脑袋上。

　　他疑惑，将这朵银杏叶趁着月光放在眼前仔细打量。

　　玄德看着他这幅模样。
　　露出一个笑容。
　　他缓而慢的伸出一只手，晃了晃。

　　清缘便说：“玄德师傅，我都跟着你走了一天了，你就说我头发什么时候长出来吧！”

　　他说着，抬首，黝黑明亮的瞳孔好似犀利的针一样，扎进玄德的眼。

　　玄德默默垂下眼皮，手放下的同时掸去了清缘肩上落花。

　　满院梨花外大雪迷蒙，隐约听见昏冥沉闷的空气中传出啵地一声轻响。
　　是什么瓷器破碎的声音。

　　清缘直到躺回床上还没能让头发长回来。
　　这一晚，玄苦师傅还是没有来检查他的功课。

　　他唉声叹气想着。
　　若是不被检查功课的代价是没有头发。
　　那也太沉重了些。

　　他正想着，就觉得身体一痛，被随手扔在某个角落的一页经书微微发散光亮。

　　光亮似莹莹烛光，飘到他的怀中。
　　低头一看，上面忽然浮现密密麻麻、狂飞乱舞的字迹。

　　还不等他看个究竟，他胸膛中跳动的心脏就犹如被人拿手掌死死箍住一般，十分沉重。
　　他抓着咽喉几欲作呕，从床单上滚落，开始喘不过气。

　　屋外不知何时出现了大片银杏叶，一时间竟比雪还密集、声势更大些。
　　山间瓷器破碎般的轻响此起彼伏，一股强劲有力的风拍开了门窗。

　　清缘还在疼着，意识模糊，只能勉强看清天上寒月将他狼狈的身姿照影在地上。
　　金色的血液从他指缝、皮肤纹理以及头顶发孔流了出来。

　　他眉梢因痛苦紧皱，蔽体的月白僧衣被冷风一吹，竟无端燃烧金焰。

　　金焰极快，将他的衣裳烧得一干二净。
　　随后，燃成一个小火人的他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飞快起身，四肢并作扑向门外。

　　大雪陷进一个人坑。
　　他翻身瞪大了眼，震撼莫名望着屋檐佛堂间穿过遮天蔽月的树枝。

　　这些树枝扭扭曲曲、肆意生长，迅速包裹了整座山，行成一个遒劲的牢笼。
　　与树枝一同生长的是大片银杏叶，纷纷叠叠扑在火人身上。

　　清缘原本恢复了点的意识越来越昏沉。
　　他耳边听着瓷器破碎的轻响，逐渐转到碧波重重的水浪声。

　　“童男五十，童女五十……”
　　“迎龙王……”

　　声音是从上方传来的。
　　清缘甩了甩酸涩的胳膊，又踢了踢麻木的脚。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眼前一黑。

　　碧波长江上雷霆风暴，吞吐黑色云雾。
　　一道道狰狞的躯体穿梭在其中。
　　它们张开血盆大口，巨大尖锐的利齿环绕粘稠的口水，滴落到江水中，掀起热浪。

　　其中一个盯准了清缘的方向，宽长的舌头当头卷下，竟要生吞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