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禅》不若君

1、第1章

　　他死的时候，天上大雪，也落下烈焰。
　　金色的莲瓣瓣怒放，诵经声就从里面浅浅淡淡又庄严地传递出来。

　　他的身体在燃烧，梵音幽远如飘香萦绕在所有人的心间，催生出了泪。

　　云端下众生都在哭泣，只有一个人没有。
　　唯独那个人没有。

　　为什么没有？
　　他知道——他一直知道，那个人会在百年之后再次找到他。

　　死亡是他的起点。

　　他这一世出生于商贾之家，做朝廷的生意，却在十六岁那年剃度为僧。

　　父母从未对他有过半句怨言。
　　并且师门都说，他能成佛。

　　于是他成佛了。
　　他成佛时，是他死亡的日子。

　　他的身体被烧毁，金红的血浇筑在琉璃般的佛骨上悄无声息的坠落。

　　众生都在哭，仅哭过一日就罢了。

　　他深埋在了地底，无人在意。

　　就这么过去了好多年。
　　他的意识缠绕着琉璃佛骨，一直在等待。

　　而这漫长的等待，令他有了足够的时间来思考自己成佛的意义。

　　他想到了自己在人间的童年。
　　于是他的佛骨边上长了一棵银杏树。

　　他看着泥土里的虫蚁啃食他的骨架。
　　于是没有被魔火烧毁的琉璃骨一日日残缺、一点点消失。

　　他想见一个人。
　　于是，那个人来了。

　　那一天下着雪，就像是他死去的那天一样。
　　那个人裹着厚厚的寒衣，步履阑珊停下，满脸皱纹，白发苍苍。

　　曾经的翩翩公子老去原来是这个样子。

　　他不能说话，只能听着那个人说。

　　“我快死了。”
　　这是那个人第一句话。

　　“这样也好，我能早点找到你。”
　　那个人说完，手心捧落一只蝉。

　　蝉掉在银杏树的树根上。
　　最后，他吃力地弯腰坐靠树身，沉沉、沉沉地睡去。

　　没有人来给他收尸。
　　黎朝的十皇子就这么死在了荒野里。

　　此后数十年，风霜雨雪掩埋了那个人的痕迹。

　　他看着银杏树越长越高，根茎将那个人的尸骨送进地底。
　　一直送到了他的身边。

　　他遣散了垂涎那个人枯骨的各色昆虫。
　　血肉已经化作脓水、只剩下一副与他相似的白骨架。

　　而他用仅剩一点的琉璃骨，慢慢地挪动。

　　他挪了好几个月。
　　琉璃骨也不过指甲盖大小。

　　但他终于在那个人白骨架的胸口、也就是曾经心脏跳动的位置，默默驻扎。

　　他继续等待，耐心地等着自己陷入长眠。

　　不知过了多少年。
　　在闻够了芬芳的花香、尝够了冰凉的露水、晒够了日月之后。

　　他最后一点琉璃骨终于被啃食殆尽。
　　他还没有思考完成佛的意义。
　　他就慢慢地失去了意识。
　　他开始长眠。

　　当山雨倾盆垂落空旷的涯谷，尘土被翻新了一次又一次。
　　三名僧人耐心地蹲坐银杏树下，用双手挖开潮湿泥泞的土。

　　他们身后还有三名老和尚低垂慈悲的眉眼，手里的珠串勾连一串串诵经声，敲碎在空谷山雨中。

　　“呜哇哇——”
　　稚嫩的声音响起。

　　三名老和尚的诵经声齐齐一断，与三名青年僧人俯首看去。

　　那里有一具三百年不曾腐化的枯骨，在枯骨空陋陋的心脏处躺着一个男婴。

　　他们流着泪，拂去碎石尘土，抱出男婴。

　　而就在他们离去没多久后，那个人的枯骨也紧随化作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