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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第 91 章 ...

  •   将军百战死,作为军眷,杨夫人早就知晓,她以为自己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可是在听到战死那两个字的时候,她就像是被抽了一巴掌那般,耳边有风呼啸而过,一阵阵耳鸣,她能看到他们翕动的嘴,却无法听见他们说的话,她心烦意乱。

      杨云义,就这么死了?她扑到床头,床头的抽屉里,静静躺着一朵干了的格桑花,岁月沧桑,这花也沾染了时间的痕迹,格桑花是那般坚强的花,开在苦寒之地,当初他寄来这一朵花,说着一生一世的情话,原来说好了要一路走下去的两个人,一旦走到分岔路,就真的分道扬镳,再也看不见彼此了。

      看不见了,再也看不见了。今后他是白骨一抔,而她是红颜不在。

      杨夫人看着那朵干花,经年累月,那花没有了芬芳的香味,没有了绚烂的颜色,也没有了最初的那点儿象征。

      到头来,一场空。一种巨大的孤独包围了杨夫人,她趴在床边,胸口下是硬邦邦的床板,这间屋子并不大,小小的,东西摆得满满当当,杨夫人却觉得十分阔大,大得让她只想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藏在这床的角落里。

      她睡着了,做了一个梦,梦中的杨云义胸口插着一把红缨枪,脸上的血和泥混在一起,让她看不清他原来的样子,他伸着手向她走来,拖着踉跄的步伐,脚下捆着沉重的脚镣,几乎摇摇欲坠,红缨枪的枪头,红亮亮的,不是别的,是血,那血粘稠,一点点儿滴答下去,滴到他□□的脚上。
      她眼泪流出来,想伸手去拥抱她,可是却望而却步,他朝她走来,她一步步后退,他叫她的名字:“悦尔,我错了,悦尔——”声音嘶哑,粗粝,已经听不出他原本洪亮的嗓音了。

      当她退无可退的时候,他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倒地,胸口倒地的瞬间,红缨枪枪头被顶了出来,他痛苦得颤抖,从他胸口漫出来大片大片的红色,他似乎依旧不甘心地从喉咙伸出发出呼噜噜的声音来,她终于流着泪去到他身边,他努力伸出手来去抚摸她的脚踝,口中一顿一顿地道:“锦水回来了,悦尔,我说的,都做到了,别记恨我,别忘了我,天气好的时候,去晒太阳啊。”

      天气好的时候,去晒太阳。她怀老大的时候,正赶上雨季,她当时自己还是个小女孩儿,本来怀着孩子就得诸事小心,更不要说下雨天了,她便总是闷闷不乐,他就哄她:“等天气好的时候,我陪你去晒太阳啊。”

      再也听不见了。

      一生爱恨痴缠,到头来,一场空空荡荡。

      八月初,大军凯旋,京城的街道两旁挤满了要一睹大军风采的少男少女,高头大马载着的,是数不清的荣耀和光辉,马蹄下无情踏着的,是诉不尽的亡魂和凄惨。

      和别家的喧腾热闹截然不同,杨家挂上了白帐子,一家人穿上素服,在门口翘首以待迎接杨家的儿郎。

      杨夫人袖着手站得笔直,她面上的神情十分平静,一双眼睛深深陷进去,也并不要任何人搀扶,兀自站成一棵白杨的姿态。

      远远的一队士兵显出人影儿来,大少夫人一看到打头的那人便捂住嘴巴,无声哭了出来,他走路有些跛,一拐一拐的,走得很慢,身后的士兵也都随着他的节奏。

      走得近了,打头的士兵脚步便匆匆了不少,这样便踉跄了一下,锦姝明显感觉大少夫人身子一动,杨夫人伸手便按住了她:“叫他自己来。”

      杨夫人额角的白发,盖不住她凸起的青筋,她按住大少夫人的手在颤抖,锦姝轻轻扶住了大少夫人,几个女眷又都站得笔直,等着那一列士兵。

      他们走得铿锵,打头的是杨锦时,他右脚微跛,衣着还算干净上身前倾,脚才迈步到门口,上身已经扑将过来:“娘——”

      大少夫人挣开锦姝的手,扑上去抱住了杨锦时:“锦时——”,杨夫人也颤抖着身子迈了出去,杨锦时匍匐着上来抱住杨夫人的腿,杨夫人哆哆嗦嗦着扶上他的头发,那头发如同枯草一般,

      杨夫人声音也在哆嗦:“回来了,回来了就好……”

      后面的四个士兵,抬着一个担架,杨锦时道:“娘,锦水回来了!”

      杨夫人早就被吸引了目光去。

      担架上静静躺着一个人,瘦削、干瘪,几乎看不到胸口的起伏,二少夫人走上来,和锦姝一道,扶着杨夫人,杨夫人赤着两只手,快步走到担架旁。

      那张脸,早就没了二少爷往日恣意潇洒的劲头,他本是张扬的性子,此刻静悄悄地躺在上面。杨夫人慢慢摸过去,那张单薄的被单下,几乎只能摸到骨骼的存在,若不是尚存的体温,简直叫人觉得,这人已经失去了生命。

      二少夫人已经伏在担架上,她紧紧握着杨锦水的手腕,哭成了泪人儿。

      而在那最后面的,是一口棺材。毋庸多言,杨夫人看了那棺材许久,这才走上前去,轻轻摸摸了棺材,小声道:“你也回来了。”

      一时间,女眷哭成一片,跟在后面的孩子也跟着哭,丫鬟婆子们出来将杨夫人并两个少夫人扶起来,锦姝又劳烦士兵们将二少爷、和那口棺材抬了进去。

      这些士兵们是一路陪护着他们从边关轮流抬着担架、棺材过来的,基本上都是杨二少爷当初手下的兵士,锦姝瞅着其中一个眼熟,那士兵见她投过眼神来,一个抱拳,道:“嫂嫂,是我,衍秋!”

      锦姝上上下下打量他,不过短短一年,他长高了,长黑了,瘦削而精神,刀枪里卖命的人,眼睛里精亮的光,身姿矫健灵活。

      锦姝深深下拜:“多谢。”

      那一天,西方一片火烧云,半边天红彤彤的,淌血一般,京城沸腾的时候,杨家凄迷一片。

      杨云义死了,杨锦水生死未卜,杨锦时跛着一只脚站出来主持家务,布置灵堂,打发下人去亲戚故旧家里通传。孝服是早有准备的,灯笼渐次点上的时候,火盆也被点亮,照亮了整个灵堂。

      杨夫人沉默地守着棺材,锦姝上前:“娘,去歇会儿吧。”

      杨夫人沉默地站起身来,就要由锦姝扶着去后面躺会儿,就听到一阵喧哗。

      她本已经十分疲惫,却准确捕捉到了喧哗中尖锐的女声,她率先迎了上去。

      灵堂外来的,正是鱼娘,她亦穿了一身的素服,婆子拦着他不让她进来。杨夫人定定看着这个女人,摆摆手道:“让她进来吧。”

      婆子松了手,鱼娘猛地匍匐在地,就要嚎啕,杨夫人蹲下身子,手指抵着她的唇,轻声道:“嘘,你别吵,我叫你送他一程。”

      她从来是高高在上的人,鱼娘甚至做好了被她甩一巴掌的准备,但是她没有,这反倒震慑住了鱼娘,鱼娘怔忡着,果然噤了声,不敢再发出一点儿声响来。

      杨夫人站起身子,锦姝去搀扶她,她摆摆手,推开了锦姝,自己一个人走进了黑暗处,锦姝看着她的背影,那身子似乎佝偻了起来,孝服本就是临时赶制,格外宽大,套在她身上,摇摇晃晃的,支撑不起来的样子,锦姝心中酸涩,忙赶了上去。

      第二日,皇家论功行赏的时候,杨云义悄无声息地出殡了,这是杨夫人的意思,本就该早早入土为安的,从边境抬回来已经是大不易,更不要说是这个季节,“悄悄的,让他早点儿休息吧。”她对着佛龛捡佛米,杨锦时问的时候,她淡淡道。

      自昨天晚上鱼娘来了后,杨夫人便再也没有去过灵堂,出殡的时候,女子是不能前往的,杨夫人和几个女眷相互搀扶着,士兵们将棺材抬起来,杨锦时扑在地上,手捧着堆满纸钱灰烬的瓦盆,使劲儿往地上一掼,瓦盆应声碎裂,纸钱的灰烬飘飘悠悠四散开来,又慢慢聚成一缕缥缈的烟尘,向上,向上,好似一缕得以魂魄,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杨夫人守着大门口,白花花的纸钱在空气中飘落,杨云义捧着排位走在最前,这也许是最短的送葬队伍,可是杨夫人心中却觉得十分静谧,没有什么,比人安安静静走完这一程更好的了吧!

      “娘!爹!”伴随着哒哒的马蹄,一声呼喊,由远及近,送葬的队伍已经看不到影子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鱼娘,她猛地回头,就看到另一端的巷子口,两个年轻人夹着马腹,奔驰而来。

      锦姝看到了那熟悉的黑马和白衣,她有些怔愣,然后是慢慢涌上心头的踏实,是的,踏实,哪一刻,那一颗惶惑不安的心,突然就有了归处,她这些时日的痛苦和焦灼都有了出口,他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回到了她身边,与他同来的,不是杨锦山,又是何人?

      杨锦山几乎是飞将下马而来,一身风尘仆仆,胡子盈腮,眼窝深陷,眼看着就是多日打马赶路的样子,二少夫人看了确实火冒仨丈,她的夫君还躺在病床上,生死未知,始作俑者搅了个天翻地覆,留下个惊雷走了,却又悄无声息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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