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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七章 远行 ...

  •   皇帝亲征,全国上下受其激励,纷纷从戎。
      燕镜走的那日,是个雨天。夏日的雨总是滂沱而来,在屋檐上绽开半尺高的水花,又顺着廊角流进石板下。
      天阴沉沉的,浓云把阳光遮了个彻底,笼罩了整个皓京。在定都门前,皇帝立在伞下,回头看向身后的文武百官,其中并没有商恪。
      “陛下。”狄泓撑着伞上前一步,“万事请皆以龙体为重。大业方生,不可无君。”
      “太师,朕会谨记。”燕镜说,他想摸一摸胸口的平安牌,但想了想又放下了手。在他的身后,文武百官簇拥着,再后面,便是皓京的百姓。稚童、青年、老人……所有人都望着他,将他当作最后的希望。
      “我大晋的子民受上天庇佑,朕在一日,便保我大晋每一位百姓的一夜安寝。”燕镜说。他的声音并不大,但仍穿过雨幕,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远处一支小队冲进大雨,燕镜转身登入马车。
      该走了。
      定都门被拉开,锦衣卫左右护卫其中的车辆,往城外行去。
      “商大人,咱们真的不去送一送陛下吗?”赋行站在一旁问。
      商恪立于城楼上,在烟雨朦胧中望着渐行渐远的队伍,没有说话。该说的早已说了,温存也已过了时候,若是再多看一眼,只会徒增两人忧愁。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他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百米外的队伍突然停下,中央的马车车帘掀动一瞬后,锦衣卫又驱着马向前去。
      他们不曾执手相看,也不曾无语凝噎,只是一人在高楼上迟迟不肯离去,只是一人行至百米后还是回头望了一眼。
      明明雨下得这样大,大到像在人的眼前盖了层纱,可是他还是忍不住,企图在这样滂沱的雨里找到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
      这一眼难解入骨相思,却也抵淡酒千盅。
      “陛下,到了。”
      车帘外传来锦衣卫的声音,燕镜理好衣襟,掀开车帘走出去。
      对面是一列小队,他们额系白巾,神情肃穆:“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燕镜早已换下了出城时所着衣衫,只穿了一身孝服。他拂开一旁锦衣卫递来的伞,直接踏入雨中,顷刻全身湿透。燕镜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直直走向小队中间
      用马革包裹严实的两个木箱。
      小队领头的那人道:“右边是秦国公的遗物,左边是……”
      燕镜打断了他,表示自己知道了,随后打开了右边的箱子。沾血的铠甲放置其中,南宫炎的佩剑亦然,浓重的血腥味让他有一瞬间的眩晕。燕镜小心掩着木箱,不让雨水渗进去,神色怔愣了一会儿后,他伸手在铠面拂了一下,就盖上了盖子。
      他往后退了两步,突然往地上一跪,对着左边的木箱郑重地叩了三叩。地上的泥泞让他的素衣脏污不堪,可一向注重形象的他却好似没有注意,只是嗓音沙哑地低语:“姑父……一路走好。”
      ……
      燕镜的袍子还在滴水,但他没有将脏透了的孝服换下,而是立即松开了紧攥的右手。里面是一张皱皱巴巴的纸,边缘有晕开的墨色。
      展开纸张,入目是南宫炎的字迹:
      “吾侄小隐,展信佳。我近日在北疆,亲临战场,发现有些不足之处,系朝堂文武不均所致……不过以上皆不是十万火急之事。我疑心军中有陈国探子,几次战役便见端倪……信至此,望吾侄在京,保重身体,切勿忧国伤身。姑父在北疆,替你好这十万国土,可无忧。”
      这是一封书信,一封未来得及送出的家书。燕镜颊边眼泪蜿蜒,他在铠甲夹层的护心镜旁发现了这封信,想来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军中众人尚未发现。
      信中句句,爱护疼惜之情淋漓尽致,却是天人永隔,不复当初。
      “主子。”滂沱雨声中传来樊昙的声音,“咱们出皓京了。”
      “好。”燕镜应道,他将家书投入烹茶的小炉底火,把身上湿淋淋的衣服脱下来踢到帘边,就这么赤着身子裹进了被褥。
      一旁是商恪亲手做的沙盘。灵颎门与岿然关隔着虬水相望,南宫炎便是在渡虬水时遭到了伏击。
      灵颎门与岿然关不同。岿然关与陈国接壤处是一片坦阔平地,大军来犯时气势汹汹,千军万马排山倒海而来,长驱直入到关口。所以岿然关的关隘口修建得格外严实,择最窄山壁处而起,倚山而建,打磨规则的厚实方石严密排列高筑。连出入口都是足有一成人臂展厚度的木墙,没有二十几个壮年汉子根本拉不动。
      而灵颎门则有着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它扼守在嵚崟峡口,高山深谷使万马奔腾失了战意,只能排成长列纵队小心翼翼地贴着岩壁前进,所以从大晋建关以来几乎没有敌军对灵颎门下过手。
      那陈国又为什么会在灵颎门下手呢?这只是因为他们想出其不意吗?
      燕镜靠着车厢,就这么睡着了。
      宫里冷清下来,自主人离开后,那巅峰的龙椅都失去了它的威严。商恪从廊下走过,赋行在一旁给他打扇。
      “陛下这会儿……该到嵋州了吧。”商恪眯着眼看檐角晒进来的日光,燕镜走了十来天了,按理说应当是才到嵋州不久,不过依燕镜的性子,怕是已经在赶往岿然关的路上了。
      “锦衣卫今早传消息来,陛下两日前便启程去岿然关了。”赋行摇着扇回答。
      果不其然。商恪无奈地笑了笑,把手里的礼单递过去:“忠亲王的悼礼你去扫个尾。我记得南宫家还有一个儿子在灞桥关镇国将军麾下,只不过是忠亲王的庶侄……罢了,好歹也姓南宫,你差人去灞桥关问问,看他愿不愿意到京城来。”
      “奴婢记下了。”
      “嗯。”商恪点头,他往白玉阶上的龙椅望了一眼,转身往一旁偏殿走去,“将狄阁老和王太傅请来,我有事商议。”
      燕镜走前特地交代他,兵部尚书蒋思成用心不正,让他多防备一二。这些日子他忙着处理忠亲王的后事,没工夫对待这位国舅,让人在眼皮子底下蹦跶了那么久,也该动手了。
      燕镜离京却把商恪留了下来,明眼人自是明白其中用意,狄泓与王巩也不例外。商格虽官职不及两人,但身上其实还有个爵位傍身,又是皇帝左右的亲信,他们两人早已不把他当作六年前的少年。
      官袍加身,看似高低不同,实则平起平坐。
      “陛下的意思是,要抓住蒋思成的把柄?”王巩问。
      商恪抿了口凉茶,说:“陛下想要蒋思成的把柄,让他老实地待在皇城。但臣斟酌几番,想来仅是如此,必然会后患无穷。”
      他抬眼看向狄泓,语气中带着笃定:“狄阁老最清楚,不是吗?”
      论旧事,王巩自是没有狄泓知道得多,但他也能隐约猜到一些:“当年陛下……”
      狄泓接过话头:“陛下八岁那年在白崖城被贼人所掳,幸得陛下聪慧,及时逃出。当时先帝雷霆震怒,下令严查贼人,最后反而草草收尾……便是因为下头的人查到了不该查到的事,而此案的主审,便是老臣。”
      “当年老臣还在刑部当职,”狄泓说:“彼时刑部和大理寺合查,最后查到了蒋思成身上。”
      “所有证据都表明蒋思成与此事脱不了干系,所以先帝才会草草揭定。”狄泓叹了口气,“先帝给了他教训,本以来他就此能安分下来,不料一朝山陵崩,朝局大变,让他又起了不该起的心思。”
      “蒋思成与先皇后不同。”商格提笔蘸墨,在纸上落下大字,一边道,“他野心勃勃,在白崖城发展出了自己的势力,又想染指兵权。吾皇榻侧,岂容他人酣睡?”
      王巩看了一眼,只见那宣纸上落了一个龙飞凤舞的“诛”字。
      ……
      燕镜下了马,在河边洗了把脸。一旁的锦衣卫们从没见他这么接地气过,连擦脸的帕子都忘了递。
      他也没在意,用袍角沾去了眼旁的水,伸手拨了两下清凉的河水,转身问:“离岿然关还有多远?”
      樊昙回答:“回主子,约莫一个时辰便能到了。邝羽已去半日,应是到了。”
      “好。”燕镜摸了把马背上发亮的鬃毛,“朕先回马车了,让将士们休整片刻,咱们等会儿就上路。”
      “是。”樊昙抱拳。
      锦衣卫换下身上沾满灰尘泥水的袍子,暗红蟒袍束紧,绣春刀擦得雪亮,踩着皂靴翻身上马,缰绳一拽,玄赤相间的旗帜随之打开。
      燕镜将长发束好,骑装换成长袍,在奔袭多日的疲倦里闭上眼睛。他挣扎半晌,还是取笔墨置在案上,铺纸,蘸墨,落笔。
      “吾念子垚,安否?疾行数日,我终于要抵达岿然关。还请安心,药我按时在用,现在也只有些疲惫。北疆天气炎热非常,皓京如何?我不在,你不可伏案太晚,赋行贴心,你大可放心让他伺候。我此生少有远行,仅仅数日便很想家,料你当年也是同我一般难熬,所以还是希望你能早日理清京中事宜,北上与我相见。”
      “最后,望你代我去姑父碑位磕个头,记得带上几壶上好的烈酒……”商格念完,把信纸紧贴着心口,仿佛能从那单薄的纸张上感受到另一个人同样炙热的爱意。
      吾爱小隐,今安。皓京大雨,不显燥热。你在北疆,一切以身体为重。其实细细说来,今安也不太安,相思成疾,心中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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