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与暗的棋局》青衫行

2、二、绿精灵

　　那一刹那，路克斯如闻天籁。那是春雷乍响，寒冰消融，奔流之水的凌冽清脆与勃勃生机。那是冬日暖阳，冰上红梅，花朵绽放的轻柔和美与自然之声。
　　以路克斯的心智之坚，都不禁失神片刻。
　　也是直到此时，他才真正看清格瑞丝的容貌，空灵而绝世，远离尘世烟火，宛如悬崖之上盛开的雪莲花，冷艳又娇柔，令人发自内心的生出爱怜与珍惜。
　　路克斯垂下眼帘。
　　不愧是自然的宠儿，绿精灵。
　　“失礼了。”路克斯设法弄断锁链，将虚软无力的格瑞丝放到自己背上，沿着来路离开。整个过程中，格瑞丝毫无反应，就像是没有知觉的植物人一样，任由摆布。
　　沿着崎岖深邃的穴道向上，穿行过发生大战的洞穴之后，一路上失去生命的魔兵越来越多，七零八落的散布在各处。可以猜想到，当不速之客执剑闯入时，众魔兵一拥而上然后被打败的情景。
　　这处耗费了路克斯整整三日方探入底端的洞穴，出来时只用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当那粗犷暗红的天空映入眼帘，自然的光辉流淌过身躯，路克斯不禁生出恍若隔世之感。然而他没有太多时间用来感慨，无数魔军奔走带来的土地震动声，空气中暗元素的沸腾，无一不在告知路克斯，此时危急的形势。他凝神感知片刻，背好格瑞丝，朝着某个方向奔去。
　　若是此时有谁在空中俯瞰，就能够观察到，在这片暗红色的乱石嶙峋的荒原上，一队队的魔军如同迁徙的工蚁，训练有素的向着洞穴入口所在处进发，形成一层又一层的包围圈。路克斯则像是轻快的兔子，恰巧从一队队“工蚁们”身边略过。闪烁的光影遮掩住了他与格瑞丝的踪迹，偶尔有魔兵闻到血液的味道，却因那味道一闪而逝的速度太快而误以为是错觉。
　　路克斯在一座普通的小镇前停下步伐。
　　整个魔域都已进入戒严状态，这个小镇仍旧是一副平凡烟火的模样，除了见不到青壮魔族，这里和人族的小镇几乎没有任何差别。
　　一间干净的无人小屋中，格瑞丝半靠在床上，一身灰扑扑麻布衣服的路克斯正蹲着为她擦拭污秽，处理身上的伤口。“我身上只带了一种伤药，有些疼，你忍一忍。等出了魔域，我再找最好的医者为你医治。”
　　格瑞丝无动于衷。
　　她好像没有知觉一样，无论是狰狞可怖的伤口被撕裂，还是药膏被轻柔的涂抹在伤口上，她都没有反应。
　　路克斯也没有想过要得到回应，他耐心的将药膏涂在每一处伤口上。这样的酷刑，对一个弱女子来说，未免太过残忍。按了按右手虎口处，路克斯拿起一件和他身上麻衣同色的麻裙，不禁有些为难，“我借了一件干净的女子衣裙。”
　　意料之中的沉默。
　　路克斯垂下头，闭上眼睛，“冒犯了。”
　　等他再次睁开双眼时，格瑞丝已穿上麻裙，她之前那身破破烂烂的绿裙正整齐地摆放在床边。“这件衣裙沾有魔族之毒，不能再穿。待安全离开魔域后，我赔你一件。”
　　喧哗声沿着风传来，路克斯俯身打横抱起格瑞丝，从窗口跳出去。这一次，他没有再寻找魔族的聚居地暂留，而是直接带着格瑞丝深入密林，同时耐心解释道：“这样手笔和规模的封锁追杀，只有魔王最信任的属下罗刹才能做到。罗刹心思缜密，精于谋算，必定准备好了探查我踪迹的方法。前线战事胶着，夜叉已死，剩下的三大将都不能轻易远离辖区。而魔王，魔王太过傲慢，不屑于插手罗刹的算计。这死亡之森虽然危险，我却尚能应付，恰好一般魔兵不敢擅入，我们正好躲一躲，休养生息。”
　　正如路克斯所言，一入密林，魔兵的搜索力度顿时下降许多。与之相对的是，死亡之森里充斥着各类凶残的魔兽。忌惮于路克斯的气息，纵然是最残暴的魔兽亦警惕地没有贸然干扰两个不速之客。这让路克斯毫无波澜地抱着格瑞丝一路奔走，在天色将暗时停在一处河水上游的空地。
　　采摘柔软的细草为格瑞丝做了一个靠垫，升起一小堆篝火，布置下防护措施后，路克斯暂时一个人离开了一段时间。夜色彻底降临时，他带着一兜野果和一只清洗过的魔兽回来了。路克斯从魔兽身上割下肉块穿上架在篝火上，又取了一个野果放到格瑞丝手中。
　　那野果顺着手倾斜的弧度骨碌碌滚到地上。
　　路克斯捡起果子擦干净再次放到格瑞丝手中，合上她的手，“我将附近探查了一遍，没有危险，我们在这休息一晚。我不知道你能不能食用肉食，便摘了些野果回来。魔域这边的野果我不太了解，不过带回来的这些我都尝过一遍，可以食用。这里离魔域边界还很远，我们需要补充体力。”
　　路克斯一边烤肉一边絮叨：“我以前没有深入过魔域腹地，这还是第一次。很多人都说魔域很危险很可怕，魔性情易怒好斗，没有同人一样的感情。我这次来，倒是觉得，魔与人其实并没有区别，都流着红色的血，会受伤会痛苦，都有喜怒哀乐，都在努力的生活。多年的征战无论对哪个族群来说，都是巨大的伤害与损失，大量青壮年战死，老弱病残留守家乡，无依无靠。”
　　“战争太过残酷，泯灭了太多的生命，影响了太多无辜者的命运。”
　　“魔王麾下四大将，夜叉凶残无智，已被我击杀，阿修罗擅斗好战，迦楼罗谨慎保守，都有弱点可寻，稍微耗费些心力便能克制。唯有罗刹，善战多谋，弱点难寻，又深得魔王信任，掌管魔域诸事，想对抗魔王，她是暂时无法避免的阻碍。这一次，她这天罗地网布置得厉害极了，稍有不慎就让我吃了大亏。唉，这么能干的手下，我怎么就没有呢？有些嫉妒魔王啊。”
　　火星刺啦作响，路克斯絮絮叨叨不停。
　　格瑞丝安静地坐着，一动不动，面庞朝向黑寂的密林，她手中还握着那枚果子。
　　路克斯看着她，神色专注，“抱歉。把你牵扯进来。”
　　这一次，格瑞丝终于有了一丝反应。她转过头来，面向路克斯。
　　“这世上，已没有绿精灵。”
　　她就那样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仿佛世上没有任何存在能够拨动她的心弦。
　　路克斯那与生俱来的亲和力仿佛彻底在格瑞丝身上失效了，他无法辨析出格瑞丝的情绪，从第一次见到她开始到现在。他只知道，格瑞丝的心就如同困住她的那潭死水一样，毫无波澜。
　　“你是最后一个绿精灵。”
　　格瑞丝迟缓地摇了摇头，“信任敌人的话，愚蠢。”
　　这一点，路克斯当然清楚。罗刹施行的是赤裸裸的阳谋，请君入瓮之计。魔域早已做好完全准备，布下层层关卡陷阱，就等待着他这条大鱼自己跳进去。
　　可他，不得不来。
　　望着格瑞丝古井无波的面容，路克斯忍不住苦笑。谁让，最后的绿精灵被魔族找到了呢？
　　自从二十年前，精灵之森被魔族侵入，精灵一族一夜之间沉寂下去，族人被屠戮，种族彻底地从历史长河中消逝。如今还能够拥有绿精灵的力量，使用自然之力的，只剩下这唯一的后裔。
　　魔王的力量太过强大，又具有强烈的污染性，为了彻底击败魔王，消除魔王的影响，路克斯寻到了古树一族残留的族人。古树老人以他剩余的生命为代价，得到了彻底击败魔王的预言：当光辉、生命与水的力量汇聚之时，魔之王者消逝，大地生机重现，新生降临世间。
　　由所有反对魔王的势力汇聚而成的联军，他们的领导者光明王最为世知的力量，就是宛若天授的光系魔法。这是所有人都认同的，属于光辉的力量。而生命的力量，众所周知，生命力量是自然宠儿绿精灵独有的。
　　在这个预言被大众所知不久，魔族就散出消息，二十年前的绿精灵灭族之夜，一个遗孤有幸活下来。而这唯一的绿精灵后裔，已经被魔族捕获。这个消息被魔族传得到处都是，既是为了消除预言对魔族的影响，打击联军的士气，也是为了吸引光明王自投罗网，瓦解联军之势。
　　而如今，光明王就在这魔域深处的死亡之森中，和最后一个绿精灵一起。
　　听到格瑞丝毫无波动的话，路克斯淡然一笑，“想谋算我，没那么容易。”
　　他话语中充斥着强烈的自信。
　　格瑞丝定定地“看“着路克斯。她明明看不见他，又仿佛看见了他。
　　夜色中，格瑞丝轻柔的话语宛如睡前的低吟，又像是不可知的遥远预言，犹带着两分叹息与悲哀，“带着我，你逃不掉的。”
　　路克斯的眉眼柔和下来，“最难的部分，我已经成功了，”这说的是他救出格瑞丝一事，“其他的，就算魔王亲自出手，也拦不住我。”
　　格瑞丝摊开双手，低下头。林间的风吹起她的长发，遮住了她的面孔。“我不会帮你，也帮不了你。”
　　路克斯并没有表现出惊讶的神态，面对格瑞丝的一切反应，他都很平静。就仿佛，他不是专门为了她而来，不是为了她而披荆斩棘，身受重创。“我既然救下你，就不会抛下你不管，无论你能不能帮到我。预言，”提到预言，路克斯似乎很不以为意，“在没有预言之前，我们所有人因为共同的心愿汇聚在一起，一起战斗，一起努力，坚信我们能够获得胜利。这种信念，与预言无关。我相信，最后令我们得到胜利的不是预言，而是我们自己的力量，是我们对家人、自由与信念的爱。”
　　“我确实希望得到预言中力量的帮助。但如果没有得到，那也不重要。每一个人，都有选择自己未来的自由。无论是战斗，还是离开，无论是承担重任与期望，还是选择逃避与离开，都没有关系。让每一个人都能自由选择，正是我站出来抗争的原因，也是我所追求的未来。”
　　这一刻的路克斯，仿佛在发光。
　　或者说，他就是光。
　　“等我们离开魔域，治好你身上的伤，你想怎样都可以。你喜欢安静，就找一座没有纷争的、不受战火侵扰的小镇定居，自由自在的生活。在那里，我还是能够庇护一个人的。不过魔境，就不要来了，你的身份，在这里并不安全，罗刹是不会放任你不管的。”
　　格瑞丝捧起野果，一小口一小口地啃起来。
　　她又不理睬他了。
　　火堆被踩灭，一切都陷入黑暗与宁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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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姓名：格瑞丝
身份：最后一个绿精灵
性格：对一切都无动于衷
状态：眼盲、暂时失去行动能力
语音：这世上，已没有绿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