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移花 ...

  •   “不是大病初愈吗,少喝点。”楚宵夺去了周岁寒的第三杯酒。“吃的差不多了吧,咱们结账?”

      周岁寒清了清嗓子,站起来煞有介事地理了理衣袍。“既然你请客,那也不能浪费。找小二把那几样糕点包起来我带回去。”

      楚宵皮笑肉不笑地问道:“要不你再点几样菜回府,把晚膳也带出来?”

      “那倒也不必了。”说着周岁寒朝临街的那侧窗走去,将窗户推开了个小缝,颇为悠闲地看着光景。

      楚宵招呼小二打包结账的间隙,他抬头望了眼周岁寒,阳光正好,年轻的将军逆光而立。此时他不过是个温吞的青年,举止慢条斯理的样子,与战场上杀伐果决的冷面将军判若两人。昔年那些不为外人道的过往,像洋洋洒洒的一场冷霜,时过境迁,留下他一身清冷与自持。

      “那不是沈家老大么?”周岁寒又将窗开大了一些,探头望着。

      醉风楼临街的对面是含贞阁。含贞取自“含章可贞。”或从王事,无成有终。那里是安陵有名的才子佳人聚集地,抚琴颂歌、饮酒论道、赋诗作曲,极尽风雅。

      “不成想沈子至这么刻板的人,也会携着夫人来含贞阁。”

      楚宵忍俊,倒没料想这周将军还有闲情研究旁人的家长里短:“看够了吗?看够了就走吧”

      “沈三?”

      “嗯?”楚宵也来了兴致,起身向那侧窗户走去。“那子归也来了吗?”

      对面小楼里,正对着他们这间包厢的那扇窗棂,白色的轻纱帘在风中翻飞,隐约可见屋内端坐的那位素衣公子,也衬托得有几分飘逸若仙。

      “子寻正经起来,也颇有沈老当年的风范。”楚宵感叹道。

      “那姑娘又是谁?”周岁寒疑惑地抚了抚下巴,“沈家还有女儿?”

      楚宵循着周岁寒的目光看向街边,见沈鹤来牵着孙氏正站在一辆马车前,迎下一位身姿纤细的女子。那女子一席杏色琵琶袖绮罗裙,只看背影也觉得青春烂漫。孙氏笑盈盈地挽上姑娘的手,二人热络地往含贞阁中走去,沈鹤来默默地跟在身后。楚宵沉声道:“那是汪家小姐。”

      “汪家?汪诤言的女儿?”周岁寒转头狐疑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楚宵哂笑,“柏青,不是所有人都像你,出门直接套辆车。”他用笛子指了指那辆马车前挂着的灯笼。“你看见那个‘汪’字了吗?”

      周岁寒斜了他一眼,直接伸手推上了窗户:“走了!”

      楚宵在衣袖险些被夹在窗缝中时,堪堪将手抽回。他也不恼,自言自语道:“奇怪。”

      周岁寒拎了拎桌上打包好的糕点,随口问道:“你奇怪什么?”

      楚宵揶揄:“这子归还没成家呢,沈老倒是着急先给子寻牵上红线了。”看着周岁寒一脸 “这都能被你看出来”的神情,他又补充道:“子寻今年还未及冠吧,应当比当今圣上还小一岁。倒是子归跟我一样,比柏青你虚长一岁。”

      周岁寒突然神情严肃地打量着他,“君还,你为何还不成婚?”

      正午的冬日暖阳晒得人懒洋洋的,将军府前庭里那一对铜制的仙鹤也晒得泛着乌沉沉的金光。
      “哎哎,我看这儿太阳就不错。”纪彰背着手走在前头,张嘴指使着抱着被子跟在后头的元昕:“就这吧。”

      后头的人一声不吭,闷着头把肩上的两床被褥甩到了鹤身上。

      “欸,挂那边树枝上也不错……”纪彰又指了指对面的几棵干巴巴的槐树。

      元昕终于忍无可忍,掐着腰问道:“我说神医,你就不能搭把手吗?干支嘴啊?”

      纪彰皱着眉看了他好一会。医者讲究望闻问切,在元昕终于怀疑被他盯得怀疑自己有了什么毛病的时候,纪彰缓缓开口道:“这人呐,有头脑聪慧的,有四肢发达的。就比方说你,如果也能替柏青看病,也就不用卖这种劳力了。”

      有那么片刻功夫,元昕差点赞同了他说的话。毕竟四肢发达,片刻后元昕环顾周身,除了被褥也没有旁的什么东西可傍身了,正合计着抓一捧土丢在那个庸医脸上。

      “我来吧。”一道清朗的嗓音插/入。徐鉴从后院阔步走来,少年身姿单薄却挺拔,已有温润端方的君子之态。

      “公子,你这几天照顾将军辛苦了,歇着吧。我来就好。”元昕把棉被展开,平铺在鹤背上。

      纪彰又向后退了几步,捂着口鼻说道:“得拍打拍打。”

      “好的,纪大夫。”徐鉴将另一张被子也晾好,站在一旁伸手轻轻弹着浮尘。

      “公子你就别粘这个手了。”

      “无妨。”徐鉴继续着动作,“我想多替兄长做些事。”

      元昕看着他,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平时天好的时候啊,记得多晒晒被褥,柏青的腿受不得潮。”那头纪彰已经在石桌前坐下了,从胸前掏出一把瓜子悠闲地嗑着,“安陵多雨水,我这次带来的艾绒晴天也记得晾一晾。

      哎?!”突然有什么东西砸了过来,他吓得险些摔下石凳,瓜子扬了一地。

      只见元昕单脚立着做金鸡独立状,一脸挑衅道:“你闭嘴吧你!”

      纪彰缓缓低头看见落在自己怀里的靴鞋,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元昕!柏青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废物?!”

      “你说谁是废物?”

      “我就说你!”

      “别吵呀……”,徐鉴站在中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哎哟。”纪彰突然捂着脑袋干嚎了一声。这时元昕也觉得自己胸口挨了一下,低头一看是一块点心。

      只见府门口周岁寒拎着一个食盒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他蹙眉看着两只被棉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仙鹤铜像,有些生无可恋地别开了眼。

      “兄长,您回来了。”

      周岁寒面色稍霁,又顺手把食盒递给了徐鉴。

      纪彰狗鼻子似的凑上前嗅了嗅:“你喝酒了?”,又绕着周岁寒打量了一圈,“这君还怎么也这么不靠谱,由着你胡闹。”

      周岁寒颇为嫌弃地挥手赶开他:“滚,你明日就给我滚回西大营去!”

      “好哇,卸磨杀驴!使唤够了我就赶我走!”

      周岁寒幽幽开口道:“可不是我喊你来的。”

      几人转头看那个始作俑者正单脚跳着准备逃走。“咳咳……是,你这头驴是我牵来的……”

      “元昕!我今天不毒死你我就不姓纪!”

      看着那二人吵吵闹闹地走了,周岁寒回首对徐鉴说:“随我走走吧,这些天病着,也没同你好好说些话。”

      宋怀瑾晚膳时没听劝告,多食了两块甜糕,这会正在寝殿前头散步消食。
      “也不知今年能不能看这梅花开。”宋怀瑾走到梅树下,停住了脚步,仔细辨认着那几个窘蹙花骨朵。宝盛跟在身侧提着照明的宫灯,身后还跟着两个提灯的宫人。

      夜色里,那棵梅花树更显得通体乌黑,死气沉沉的。说实话,皇帝寝殿门口种着这样一棵树,未免有些晦气了。但奈何宋怀瑾固执,非要养着这一树已经三年没有开花的梅。

      “会的。”宝盛恭敬道。

      “呵,就你会说话。”

      宝盛跟着他久了,知这主子现在喜怒无常。他这会语气平淡,让人琢磨不明情绪。但这些年也摸清了这主子的脾性,现下若是接不好这话,他定是又要发怒了。
      宝盛顶着笑脸谨慎道:“奴才看今年这花苞长得好,估摸着指不定过年前后这花就开了呢,那才应景呢。”

      宝盛听见宋怀瑾轻笑了一声,不知是不是自己又说错了话。却见他一言不发,又继续往前走去。宋怀瑾私下里一头黑发总是随意地束在身后,任由着鬓边的碎发落在两颊,很是洒脱,但作为一个君主,未免又太过恣意。他今日穿着一件月白色的宽袍,此时走在月下,落了一身清辉,遗世独立,仿佛即刻就要羽化登仙。但他周身的气场又太过凌厉,又好像随时要就地成魔,饮血啖肉。宝盛看着他长大,看着他一点点长成现在这副半疯半魔的模样。倘若没有当年那庄事……

      “陛下。”秦峥带着一对卫使走了过来,他示意那些卫使散在四周布防。宋怀瑾见此知道他是有事禀报,也遣身后那两个宫人走开了。秦峥拿过其中一盏灯,在宋怀瑾的另一侧默默地跟着。

      “说吧。”宋怀瑾懒洋洋地开口。

      “请陛下恕属下办事不利。”

      “嗯?”宋怀瑾踏着月光,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

      秦峥将手里的灯往前探了探,“司马府的口风太严了,属下没有打听到大司马病情如何……”

      “啧。”良久,宋怀瑾停了脚步,他抬头望着月色,眯起眼睛,像一只潜伏在月下准备狩猎的狐,“那应该就是没什么大碍。”

      秦峥又俯身道:“不过属下倒是探听到了另一件事,大司马那个失散多年的弟弟找到了。”

      宋怀瑾这会好像是来了兴致,侧首凝着他:“哦?”

      “这人名唤徐鉴。据说是当年与大司马失散后,被一对膝下无子的书生夫妇收养,连年战乱,这书生便带着妻儿在澄阳乡下做教书先生。一晃过去这么多年,去年夏天澄阳蝗灾,徐老先生带着村民赈灾时跌在田里死了,老夫妇伉俪情深,徐夫人过了不久也去了。大司马这幼弟一直跟在养父母身边尽孝,直到安排好养父母的身后事才只身来安陵寻兄。又恰逢大司马出征北伐,他便做了汪尚书府中的门客……”

      “哼,周柏青找了他这些年他都浑然不知吗?”宋怀瑾垂着头,不知在想着什么。

      “这……”秦峥这人虽是情报头子,但本人却并不愿意过多关心别人的家事,“属下只知前些日子是司马府的元昕借着府里婆子寻子的说辞将人接了过去,现下就是连汪尚书都还蒙在鼓里。”

      “什么说辞,只怕还是担心这突然冒出来的兄弟来路不明吧。”宋怀瑾讥笑着反问道:“口说无凭?”

      “据说左臂上有团朱砂色的胎记,具体是什么样子属下也不知……”秦峥想了想又道:“不过听说这个徐鉴对大司马倒是极好,这几天大司马病着,他衣不解带地侍奉在侧……”

      “什么?你的意思是说这三天周柏青一直跟他独处在一处吗?!”宋怀瑾突然转过身来,语气颇为激动。

      “呃?”没成想他突然发作,跟在一侧的宝胜惊愕道:“陛下怎么突然这么关心大司马兄弟俩的事情……”

      宋怀瑾只嫌他碍眼,挥袖道:“滚开!”又盯着秦峥不依不饶地问道:“不是说司马府上口风很紧吗?这消息你又是从何得知?”

      这下秦峥也不明就里,只得实话实说道:“确实如此。但那个叫纪彰的军医,除了病情,倒是什么都讲……”

      宋怀瑾冷脸沉思了片刻,“这个徐鉴有些可疑,你多盯着点司马府的动向。”而后未等秦峥回复,就有些怅然若失地有长舒了一口气,对宝胜说:“回吧。”

      “陛下,那个……”

      “想说什么就说!”宋怀瑾又开始不耐烦了。

      “奴才想说今日是腊八节,晚膳的甜糕也是林美人送来的。陛下您已经半个月没有去后宫了……”宝胜觉得这寒冬腊月里,自己已起了一身冷汗。

      “也是。今晚就唤她侍寝吧。”难得宋怀瑾没有再发作,语气颇为凝重地对秦峥道:“去吧。”

      秦峥有些迟疑,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也就是片刻的功夫,他又换上一副惯常的表情:“遵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移花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