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5、遇袭 ...
-
只见树下被唤做子夜的那人仿佛是听见了这一声低呼似的,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一张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脸。
他淡淡地笑了,“清文,好久不见。”
庭内宾客嘈杂,气氛颇为热闹。而这二人却旁若无人地相顾而视。
“是啊,真的好久不见。”俞章文的笑容有些苦涩。
当年你负气辞官而走,我们也有六年未见了吧。这些年连年战乱,你音信全无,如若不是坊间仍流传着你那些离经叛道的诗词文章,我甚至都不知道你是生是死。
那男子一步步地朝着门口方向走了过来,“清文,你还是老样子未变,只是好像与我有些生分了。”
俞章文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这时宋恒瑄突然望了过来,他端详着那男子片刻问道,“阁下可是宗煜,宗子夜?”
宗煜拱手客气道:“正是鄙人。”
宋恒瑄极为惊喜,眼睛瞪得雪亮,“想不到竟能在此见到先生!”
宗煜闻言,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身前的这个青年,“您是……三皇子殿下?”
“先生还记得我?”
宗煜颇为肆意地笑了起来,用手比划了一下,“我当年离建安时,殿下您才这么高,如今也长成了翩翩公子。”
“子夜。”化作雕像的御史中丞大人这会儿终于“活”了过来,谨慎地提醒道,“殿下现在已是太子了。”
“哦?”宗煜拱手赔礼道,“草民久居乡野,不知今夕何夕,冒犯之处,太子殿下莫怪。”
“无妨。”宋怀瑾不禁又问道:“不知先生此番来安陵可作何打算?”
宗煜顿了顿,很是坦然,“草民恰好云游至安陵一带,听闻老师长子成婚,身为学生岂有不至之理。至于打算,喝完这顿喜酒自然是打哪来,就回……”
“殿下!”俞章明有些失态地从门口急匆匆地走到近前,躬身道,“臣与子夜同砚二人也多年未曾相见了,今日重逢,不知殿下是否先容我二人先叙叙旧?”
宋怀瑾抬眸与俞章明交换了下眼神,粲然一笑,“也是我只顾着高兴,思虑不周了。子夜先生不妨在安陵多住些时日,有空我们再详谈。”
宗煜的婉拒之言还未等说出口,便见俞章目不转睛地凝着他,神色有些黯然,“子夜,走!我们今日定要——一醉方休。”
如此灼灼目光,竟叫妙语如珠的子夜先生一时说不出话来。
此夜良辰,月朗星稀。沈家宾朋满座,言笑晏晏。雁南的初冬并不寒冷,酒席摆在沈家的庭院中,下弦月照孤松影,别有一番风致。
沈鹤来颇具沈家遗风,举止端方,温文尔雅。一身红衣穿梭席间,依次致谢略敬薄酒。人逢喜事,那张与沈闵如出一辙的不苟言笑的脸上,此时也不禁喜逐颜开。
一身正气,高山景行的俞大人果然是言出必行,这会已经醉得不知东西南北。沈燕回扶着他踉踉跄跄地往府门走去,经过周岁寒他们这一桌时,仿若是见到了救星一般。
“君还,君还!快帮我一把。”沈燕回皱着眉低声喊道。
俞章明伏在他肩头,嘴里仍嘟囔着:“子夜,我们再饮一杯……”
说曹操曹操到,楚宵这厢还未等起身,那人口中的子夜已经疾步走来,从沈燕回身上扯下了醉得迷迷糊糊的人。
“我方才已与老师道别,子归你不必麻烦,清文我送他回去。”
宗煜与俞章文自小就在沈闵膝下学文,与沈家几个孩子也交情甚好,沈燕回这会儿也不与他多做客气,便道,“那便麻烦子夜兄了,多谢。”
“我不走,我与子夜说好不醉不归。”俞章明在宗煜身侧挣扎了起来。
“清文,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接着喝好不好?”宗煜轻轻拍着他的背,语气出奇地温柔,像是在哄孩子似的。
只见方才还双手乱舞的人,叮咛了两声便颇为乖巧地倒在了宗煜的身上。
宗煜将人半抱在怀中,向沈燕回等人颔首作别,拥着怀中那人缓缓地走了。
月色将那二人相互依偎的身影逐渐拉长,似隔开了庭院这头的人声喧闹。
今夜同样饮醉的还有太子殿下。俞章明跟宗煜二人离开后不久,周岁寒便又看见两个随行的卫使搀扶着如醉如梦的宋恒瑄也离了席,宋怀瑾垂着头跟在后面,似乎是在踩自己的影子。
周岁寒抬头望了眼月色,似乎他也该回去了。
这样热闹的场合并不合适他。
“君还兄,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了,一会见到子归,麻烦帮我向他赔个礼。”
他说这话时,楚宵刚把一块熏肉放进嘴里。忙嚼了三两下便囫囵地吞了,转头不忘打趣道,“将军府还有门禁?”
周岁寒坦言,“我不喜热闹。”
闻言颇为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一副“我早知道”的模样,又问道,“放心,子归那边我去解释。倒是你,这会儿如何回去?用不用我家的马车再送你一趟?”
“不必麻烦。”周岁寒已经起了身,“元昕在外面等我。”
他说这话是在扯谎,元昕早些时候便被他打发回府了。他见今夜月色正好,打算一个人慢慢步行回去。
走到沈府门前,不成想宋怀瑾他们还在。迎面撞上,他不知该说些什么,便也不言语,只上前拱手作别。
未料宋怀瑾竟直接扯住他,对着那两个卫使道,“他会送我回宫的,你们就护着皇兄先回去吧。”
两个卫使闻言双双单膝跪地,“殿下不可!”
“这有何不可,好不容易出宫一趟,我想多逛一逛也不成吗?”宋怀瑾要挟道:“我的计划若是被你们两个给搅乱了,明日我就诚禀父皇,是你们两个失职让皇兄饮酒过量。”
两个卫使面露难色,“殿下,请您不要让卑职为难。”
“为难什么?”宋怀瑾将周岁寒向前扯了两步,“有他护送我,你们担心什么?”
“这……”那两个卫使抬头看了周岁寒一眼,又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咬了咬牙,“那就有劳周公子了,定要将四殿下安全护送回宫。”
说罢,他卸下佩剑,奉给宋怀瑾。岂料他双手一背,并不打算伸手去接。那卫使无奈,只得转头把剑塞给了周岁寒。
直到那辆华丽的马车缓缓地走远了,周岁寒握着剑站在原地,自觉今夜的两盏淡酒,似乎是有些饮醉了。
他这是在干嘛?
罢了,毕竟收了人家的香囊,拿人手短,迟早要还。
“走吧。”
“去哪?”宋怀瑾明知故问。
周岁寒叹气,“送你回宫。”
宋怀瑾挑眉轻笑,连忙两步跟上,与周岁寒并肩而行。他今夜也有些安静,谁也没有言语,一时间只能听到两人浅浅的脚步声。
周岁寒在沈府的宾客满席间,又想起了庆安。如果他还活着,这会也该娶亲了吧。婚礼应该不会像沈家这样隆重气派,但是娘亲一定也会将家中里里外外都挂满红绸。他会娶个什么样的妻?
他与阿汶都见过,秀帕子的姐姐悄悄给庆安塞过香囊,庆安应该也是喜欢她的吧。
他忘不了那个平时机灵漂亮的姐姐,死时衣不蔽体的惨相……
今夜的月光,好像有些刺眼。
“那是什么?”宋怀瑾的声音将他从过往的惆怅中蛮横地拽了出来。
“热馄饨……”
“我想吃。”宋怀瑾看着他,目光有些殷切。
周岁寒不禁蹙眉,“殿下今夜在宴席上未吃饱?”
“我这会儿又饿了。”说着,他竟自顾自地拉开椅子在馄饨摊前的木桌旁坐了下来。
周岁寒无奈,只得给他买了一碗。
馄饨的热汤冒着白汽,透过这白汽看宋怀瑾更加眉目如画。周岁寒支着下巴坐在对面,腹诽道,好看是好看,可惜是只会咬人的狐狸。
“你不吃吗?”宋怀瑾的勺子都快放入口中了,这时才想起要孔融让梨。
周岁寒摇了摇头,面露倦色。
对面的人也不再客气,一口一口细细品着。眼睛弯出一道新月,似乎吃得颇为愉快,一会功夫,一碗馄饨便见了底。
他满足地抚了抚肚皮,似乎想说些什么。黑暗中却突然冲出来一群人。
“少爷,行行好吧,给口吃的吧!”
“少爷,我们已经三天没有吃过饭了。”
几个破衣烂衫的人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瞬时围住了他们这张桌子。
这几年燕南九城虽算得上安稳,但雁北与西五城却饿殍载道、民不聊生。这些应该是从雁北和西边逃来的难民,如今安陵是天子脚下,青天白.日里是断不许这些难民公然上街行讨的,于是也只能在这夜里碰碰运气,讨口吃食了。
“滚滚滚!别在这耽误我做生意!”馄饨摊主应是见怪不怪了,挥着扁担驱赶着。
“大伯,麻烦再给他们做几碗吧,我付钱。”说着宋怀瑾站起来走向摊主,从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
原来他带了银子!
“好嘞!”那摊主对着几个难民喊道,“算你们今日运气好,遇到了活菩萨似的小公子。”
“谢谢公子,谢谢公子……”
“公子就是活菩萨转世……”
宋怀瑾站在难民中“众心捧月”颇为受用,又散财童子似的从荷包里掏出大把碎银子,一个个分了起来。
周岁寒坐在一旁冷眼看着,手中的剑不禁握紧。
只见这时一个半大的孩子突然上前抢过宋怀瑾的荷包撒腿就跑,宋怀瑾一时不察竟真让他得了手,剩下的几个难民见状也一哄而散。周岁寒将要提剑,见那些人并无动作,这才轻轻地松了口气。
那孩子跑得极快,一转眼就跑出了老远,还不忘回头挑衅地看着他俩,一笑露出两个酒窝。周岁寒有些被惹怒,起身要追。
却被宋怀瑾扯着衣袖拦了下来,“罢了,‘仓禀实而知礼节’,都是可怜人。”
周岁寒转眸悄悄地打量起他来,今夜月色极好,似给这个四皇子镀了层金,原来他也并非纨绔草包一个。
突然一道铁器的寒光闪过,他下意识地将宋怀瑾护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