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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圆缺 ...
闻言,不明就里的众人被吓了一跳,不知又生了什么变故。随行的御使司卫使已拔剑架弩,神情戒备。
领队的陆放目睹了全程,抬手示意众卫使勿轻举妄动。
这时只见宋怀瑾垂着头从宫墙后踟蹰地走了出来。
怅然道:“拜见父皇。”
众人见原是四皇子顽皮,皆松了口气。
“成何体统!”宋享艴然不悦。
“父皇!”宋恒瑄赶紧出来代其说项:“居远年岁小,好奇心重了些……”
“都吵着要去围猎了,还说年纪小?!”宋享对着宋怀瑾沉声道:“孤见你未长半点记性,仍是如此不懂规矩!回去接着禁足,罚抄《礼记》!”
闻言,宋怀瑾气鼓鼓地抬头,满脸委屈,“父皇!”
多年以后,周岁寒时常会想,宋怀瑾的那一手好字,兴许就是当年被先皇罚抄练出来的。
而此时的周岁寒见这个半路杀出的小皇子,长相秾丽,一双狐狸眼宜嗔宜喜,单单盯着人看时就觉得双目含情。若说是暨城、安陵这一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少年亦不为过的。这样一双眼睛如若长在一个少女脸上应是何等风华绝代,但这样的少年虽红唇齿白,但眉宇间英气勃勃,轩轩韶举。
片刻失神。
直到宋怀瑾被两个卫使带走回去禁足。这一小小的风波过后,一队人马仍旧徐徐前进,身侧有几位胆子较大的官员开始窃窃私语,谈论着皇家秘事。
无人在意周岁寒的心底波澜。若是暨城不破,父母依旧健在,他此刻应该也如这个小皇子这般“爱上层楼,无忧无愁”吧。
寒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添衾。
月挂树梢,夜里春风拂动枝头新叶。南国的春来得本就早些,惊蛰已过,如今夜里可闻窸窸窣窣的虫鸣。
周岁寒摇摇晃晃地从榻上爬起身,抖着手点燃了烛灯。又四下寻摸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在墙角找到一只旧痰盂,抱起来就吐得天昏地暗。
他眼前发黑,在桌上倒了杯凉茶漱了漱口。抬头这才发现,苏不惑不知何时已经开门倚在了门框,这会正抱臂一脸嗤笑地睨着他。
“就这点能耐?”
今夜皇帝在章华阁设宴,周岁寒作为今年围猎半路杀出的佼佼新贵,被皇帝赐了御酒,又被些世家官员灌了不知多少杯。再加之炙烤的鹿肉荤腥,周岁寒每咽下一口就会想起他猎杀的那头鹿王临死前,那绝望悲切的眼神。
他太懂这种眼神了。
周岁寒依旧一言不发,面色不善。
苏不惑心里嘀咕这个孩子府上养了这么久,仍是这样一副喂不熟的样子,这么个别扭的性子,还真是有点欠揍,若这是他的儿子,哼……
他也不客气,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在桌边拉了个椅子坐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冲着周岁寒努努嘴:“坐啊。”
倒是有个主人家的样子……
周岁寒眼观鼻,鼻观心,也跟着坐在了一旁。
苏不惑进来时,没有关门。月光洋洋洒洒地落在地上,他抬头朝外面看了一眼,“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明日开始呀,又该缺了。”
周岁寒喝了口茶,若有所思。
苏不惑也不去管他,继而又自言自语地说着:“但下月啊,它还有圆的时候。”
周岁寒心道这都是什么狗屁道理,但面上仍旧绷着,未曾表现出来,只安静地听。
苏不惑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回首一巴掌拍在了周岁寒的后脑上。“明天让木回春好好治治你这个哑病!”
突然的亲昵,让周岁寒端着茶杯的手僵在那里,一时间整个人都怔住了。他突然想起了父亲,从前他教自己读书,骑马射箭,顽皮惹他生气时也会像是这样,一脸怒气地敲敲自己的脑袋。
感觉酒气好像又涌上了头。
苏不惑见他面上松动,突然没头没尾地问道:“说吧,怎么打算的?”
“打算?”周岁寒苦笑,“我现在还有得选?”
苏不惑闻言点了点头,笑道:“确实。你倒是看得明白。”
又是一阵诡异地沉默。苏不惑又饮了一大口茶,茶杯已经见了底。
他握着那杯子定定地看着周岁寒,“我早先就同你说过,既然活着就好好活着,若是你还抱着随俗浮沉的想法,活到哪天算哪天,倒不如现在就死了。”
“先前说的没错,明日开始这月又该缺了。”
苏不惑看他那副蠢样,担心他别真又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去寻死觅活,便放软了口气,“我问你,你想上战场吗?”
“想啊。”周岁寒没有迟疑,“若是有朝一日能亲手夺回暨城,我死也甘愿了。”
“哼,口气不小,还想要北伐。”随面上是嘲讽,但苏不惑却暗自欣慰这个少年他倒算没白搭救一场,“你呀,要走的路还远着呢。”
他颇为豪迈地抓起茶壶,跟倒酒似的,却发现那冷茶也见了底。他也不恼,又幽幽搁下了。“你以为你惨,你觉得你是罪人。你看这个世道,不说那雁北,就在这安陵的街上随便抓个人,哪个讲不出一个瞎子落泪的身世来。”
就在周岁寒还在琢磨为何是瞎子落泪时,只听他又叹了口气道:“我儿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被我扔到战场上去摸爬滚打了。”
周岁寒不知道他原来还有个儿子,来府上也有一段日子了,只见过他跟几个看起来不大靠谱的管家和大夫。
“我夫人死的早,临终前托付我一定要将我们的儿子养大成人。可我常年在外打仗,总丢他一个人在府上,后来呢?又亲手把他送到了东厥人的刀下。”苏不惑的声音淡淡地,好像在讲着一桩别人的往事:“诺大一个越朝——仓皇南渡,被人追着打。我带他们留下断后,可他、他还是没能过来……”
苏不惑眨着眼,似有泪光闪烁。他胡乱地揉了一通,然后看着门外恨恨地说:“好好的怎么起风了,迷了眼睛。”
周岁寒静静地听着,没有拆穿他。
苏不惑拍了拍腿,“行了,看你也好得差不多了,接着睡吧。”
言闭,转身就走。
“苏将军。”周岁寒突然喊道。“多谢。”
苏不惑没有回头,只摆了摆手。
不知为何,那人那伟岸的身影,今夜周岁寒只觉得有些落拓。
宋享今夜一时贪杯多饮了些酒,晚些时候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寝殿里,江平替他捏着额头,宋享闭目突然开口问道:你今日觉得那周家子如何?
江平轻声道:“奴才觉得像个狠角色。”
“嗯。”宋享颇为赞同,“倒是个有胆有谋的,这样的人若是放在那些氏族手里,孤怕是夜不能寐。”
“杀掉。”宋享突然睁开眼,“又有些可惜了。”
江平一愣,手上仍继续着动作,只附和着:“确实如此。”
“若是狠戾太过,孤又怕到时控制不了他。若是管束太过,再长个几年,又怕是孤一时看走了眼,他不成气候。”宋享有些苦恼:“这就像熬鹰,要磨掉它的野性,但只消磨掉它在主人面前的野性,在外,它还是一头猛禽。”
“陛下圣明。”
“柔嘉还有个两年才及笄,先将他放在宫中跟皇子们一起教养两年,若是……”宋享摆手,“行了,别按了,孤想就寝了。”
若是到时他是个不成气候的,便弃了这颗棋子。
月照西窗,今夜宋怀瑾亦是无眠。他倒是难得勤奋,此刻仍坐在烛灯下奋笔抄写着。
宝盛又持着一盏烛灯走了进来,“殿下,夜深了,要不明日再抄吧。”
“嘘,别吵。”
宝盛的眼圈熬得通红,暗自在心里叹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傍晚疯跑出去,又被卫使给遣了回来,这小主子可真是不省心,惯会惹得陛下发怒。
但看他灯下容貌端华,眉目如画,垂眸认真誊写着,宝盛亦心生不舍。又将手中的烛灯放近了一些。
却听他突然道:“我今日看见他了。”
一下子冒出这么一句,宝盛困惑,“您说看到谁了?”
宋怀瑾笔下一滞,蹙眉看着宝盛,“还能是谁?!”
宝盛顿悟:“啊,您说的是今日春猎那个……”
“嗯。”宋怀瑾将写满的一张宣纸换下,放在一侧。用镇纸压着新的一张,还是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哎哟,殿下!”宝盛不禁惊呼,“您可千万离他远着点!”
将写了几个字,宋怀瑾将笔搁下,脸上的神情错愕又不屑,“为何?你觉得我定不如他,站在一起会自惭形秽?”
“殿下您想哪去了!”宝盛巴巴劫劫地解释道:“您可知那人是谁?他就是灭了曹氏满门的那个周家子!这人可不就是个阴间来的罗刹,您也一定要离他远远儿的!”
闻言,宋怀瑾悻悻道:“我又未做亏心事,为何要怕鬼。”
原他就是那个杀了曹氏满门的人?
突然又想起今日宫墙上那一瞥,那人的眼神是凶了点,看得人有些浑身不舒服,但……他喃喃自语道:“想不到他长了那样一张脸,竟是如此狠戾……”
宝盛轻轻走过来,想要替他收好那张宣纸,却愕然:“呀!殿下您怎么全都抄写的同一句?”
宋怀瑾闻言回过神来,原来满纸写的都是:“瑕不掩瑜,瑜不掩瑕。”
“咳咳……”他煞有介事地说道:“我就喜欢这句!”
寒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添衾。改自 贺铸《鹧鸪天??半死桐》“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原诗是悼念亡妻的,我这里引用可能不大恰当,见谅。
“瑕不掩瑜,瑜不掩瑕。” 引自《礼记》
宋怀瑾:我老婆怎么会是恶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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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圆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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