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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知音 ...
还未步入未央宫,便听见宫内传来阵阵琴声,一曲《长相思》如泣如诉。宋怀瑾不由得脚步一顿,宝盛见状不尴不尬道:“楚美人这琴艺又精进了呢。”
宋怀瑾冷笑一声,便抬步往宫内走去。
楚云岫临窗抚琴,云鬓微理只戴着一根素簪,身着茈藐色柔锦广袖曳地裙,纤纤玉指,动挪拢挑,指尖弦音袅袅。
“陛下您来了,拜见陛下!”楚云岫宫里的婢子见宋怀瑾突然到访,有些慌乱地下跪行礼。
只听嗡——地一声琴弦铮鸣,琴声被生生打断。楚云岫回过神来,起身道:“妾有失远迎。”见她双目通红,一副刚哭过的模样。
“不必多礼。”宋怀瑾也不客气,大咧咧地在圆桌旁坐下。宝胜颇为长眼色地给他添了一杯茶。
那婢子站在一旁只道自己愚钝,有些手足无措一时间进退两难。楚云岫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吩咐道:“去小厨房给陛下端两道茶点来。有杏仁酥最好,快去吧。”
说着她回过身来有些埋怨地看着宋怀瑾,“陛下也不提前知会声,我这什么也没准备。”
“说的好像每次我来,都是为了贪嘴似的。”宋怀瑾端起茶杯品了一口,感叹道:“不过楚美人宫中这茶确实是顶好的。”
楚云岫不禁掩面遮住笑靥,“不过是汴城的雨前龙井罢了。”想了想又道:“福镇的大红袍才难得呢。”
“楚美人这是怪孤不舍得割爱了。”说罢,转头对站在一旁服侍的宝盛吩咐道:“回头差人给美人送两饼过来。”
“妾可没这意思。”
“收着吧,省得又坐在这宫里抚琴抹泪的。”宋怀瑾将茶盏搁下。
当——地一声。
楚云岫微怔,坐在那里一时没有言语。
“别伤神了,孤此番来是为了告诉你一个消息。”宋怀瑾故意卖着关子。
“陛下可是有……”楚云岫的眼睛顿时亮了,谨慎地问道:“是有君还的消息了?”
“唔……”宋怀瑾支着脑袋,缓缓道:“今早来报,楚君还的毒已经解了。放心吧,已无大碍。”
“真的?太好了!”说着眼圈又红了起来,一副要喜极而泣的模样,起身又要施礼,“妾谢过陛下。”
“唉哟,可别。”宋怀瑾扶额,“你可别再哭了。要谢,不如给孤抚支曲吧。”
楚云岫破涕为笑,“应当的,陛下想听什么?”
宋怀瑾做沉思状,“方才那支太悲苦了些,听得孤都不禁要黯然神伤了。”
“那陛选一曲?”楚云岫端坐在琴前问道。
“不如就……”宋怀瑾一手撑着头,一手抚弄着碗盖,他瞧见那珠光青瓷茶盏上也绘着一枝墨梅,突然就止不住笑意,“就抚一曲《高山流水》吧。”
楚云岫闻言,低眉信手续续弹起。‘玉声’古琴音色低沉,余音悠长。琴声铮铮,如流水如高山仰止,如明月清风茶一盏。
他轻轻闭起眼睛,仿佛又看到了殿前那棵梅树,一树梅花,灼灼绽开,暗香浮动,比春日的桃花还要明艳三分。他见那人站在树下,一身白衣胜雪……
“陛下?”
宋怀瑾睁开双目,那对狭长的眼眸里一闪而过意犹未尽的惋惜,恍然间甚至妄想伸手去够那个身影。却只怅然若失道:“甚好,甚好……”
楚云岫笑着来到他身前,低头看着他,“陛下方才想到了什么?”
宋怀瑾神色如常:“高山流水。”
“知音难觅?”
“知音难得。”
楚云岫秀眉微蹙,“看来陛下已经觅得知音了。”
“觅与得是两回事。”宋怀瑾又忍不住去看茶盏上的梅枝,笑得有些苦涩。
“妾以为不然。”窗外有暖阳照进来,琴面泛着古朴的漆光,楚云岫有些落寞地轻抚上去,古木触感平滑温和,“知音难觅,若已寻到却徒羡伯牙子期,岂不可惜。”
“若是孤想要的不只是伯牙子期呢?”宋怀瑾似一点点被蛊惑,遂一点点放出了心中囚困已久的饕餮,那只只觊觎一人的贪婪的饕餮。
“那又有何妨,有花堪折……”莫要像我这般,空折枝……
“什么?邀我进宫?”
元昕找到周岁寒时他正在后院给他那柄“宝剑”浸水。这人一闲下来就容易没事找事,周岁寒现在没仗可打,整日闲付在家,西大营不愿去,怕被那群兵痞子的牢骚声淹死。整个安陵唯一能说得上两句话的两个人,楚宵受伤在家将养着,闷葫芦沈燕回还负气出走了。于是就拉着徐鉴开始胡闹,说徐鉴这么大个人还没把佩剑,委实说不过去。于是也不管人家习武不习武,非要自己亲自打一把,元昕是拉也拉不住。这徐鉴也是个奇人,天天由着周岁寒的性子,听之任之,无比纵容。周岁寒要打铁铸剑,他就在一旁笑呵呵地拉着风箱,这兄弟两人,他倒更像是个做兄长的。
滚铁浸入水中,发出滋滋的响声,元昕只得扯着脖子喊:“是,皇上邀你入宫赏梅。”
“赏我什么?”周水寒眯着眼问道。
“赏你三百军杖。”
熟铁逐渐冷却,沸水也安静了下来。“三百军杖”四个字清晰可闻地落在了周岁寒的耳朵里。
一时间元昕愣住,一动不动。而后趁周岁寒不察,拔腿就跑。周岁寒扬手就把那剑向元昕抛去,咣当——一声,宝剑落地断成了两截。
“啧。”周岁寒皱眉,“可惜了我一块好铁。”
“你可省省吧,明天去南街买一把成吗?”
“滚!”
徐鉴已然被迫习惯了司马府里的吵吵闹闹,站在身后咧嘴笑着。
元昕逃窜时走路带风,路过书房前那丛冬青,带起树叶微颤,像是冬日里振翅的菘蓝色蝴蝶。他们曾切身经历过苦楚,然而等待拨云睹日而蛰伏的当下,兴许是这段生命里最难能可贵的值得留恋的日子。
这天夜里西风呼啸,一场南方的雪竟说来就来。
第二日群臣休沐,周岁寒一大早起来看着满院白雪皑皑,想起了往年冬天在封州的日子。江南的四季不甚分明,封州临界雁北,才得已短暂地窥见儿时的春花秋月与冬雪。也算得历过几度春秋,此时仍可闲庭漫步,日子越久,他便越发觉曾经的戾气仿佛慢慢散去了。历久弥新的,不再是仇恨而是另外一种寄托。
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周岁寒这次终于听了元昕的话,乘了马车入宫。临下车时,被元昕硬塞给了一件大氅。
“千万裹严实点,当心又受了风。我可不想再见到那个纪彰了。”
几日时间,殿前的那株梅花竟开了满树。宋怀瑾从寝殿走出来时,雪已经停了。四下白茫茫,周遭一片静谧。周岁寒已经等在树下了,他竟跟那日幻象中一样,披了一件雪白色的狐裘。一树红梅映雪,树下立的那人清冷如琢,芝兰玉树。
他不拔剑时,还真像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若是没有那些动荡离索,此时他应也如那些贤士一般在该树下饮酒作画吧。
有那么一瞬,宋怀瑾有些祈盼光阴就此止住,他就这样地望着那个背影,直到天长地久。
似听到这边的动静,周岁寒机警地转身,见是宋怀瑾,躬身道:“拜见陛下。”
“柏青。”宋怀瑾屏退左右只身赶赴,语气是未曾察觉的欢快:“私下怎还这样多礼。”踏雪快步走到他身旁,与他并肩而立。
“臣以为今日陛下是邀了群臣赏花……”周岁寒来的不算早,站了半天发现始终没有旁人,才意识到今日宋怀瑾恐怕是只邀了他一人。他心里暗骂元昕蠢顿,传话都传不利索。虽说皇帝召臣子并无不妥,但那次以后,每每私下见宋怀瑾时,总让他觉得有些别扭……
“你,竟是这样想吗?”周寒转头撞进一双瑰丽的眸子。
宋怀瑾的头发松散地低束在肩头,有碎发落在领口的紫色貂裘上。倏而,身后有雪悄无声息地从枝头坠落,横斜轻颤,梅花朵朵绚烂如锦。他那双眼睛太妙了,妖而不艳,比那一树红梅还要明媚几分。笑起来眉眼弯弯,像只毛茸茸的狐狸。周岁寒强迫自己清醒,告诫自己,那可是一只随时会跳起来咬自己一口的狐狸。
“今日邀你赏梅,不成想天公作美,又赠雪一场,这可是祥瑞之兆。”宋怀瑾满心欢喜地看着他,“也不枉我盼这花开,盼了三年。”
这人今日是怎么了?难不成又醉酒了?
周岁寒在心里暗道,但对宋怀瑾他灼灼的目光,他莫名有些心虚。
正思索着该如何应对,手腕却突然被人拉住了。周岁寒不可置信地看向宋怀瑾,身体僵直住,仿佛已经不会挣脱了。此时如果小皇帝拿着匕首朝他心窝子捅上那么一刀,想必他也断然不会反抗了,只能这样生生受着。
“愣着干嘛,走啊。”宋怀瑾拽着他踱步向前,“风花雪月,人生幸事。”
周岁寒虚咳两声掩饰尴尬,“陛下说的是,但能否先放开臣?”
宋怀瑾仿若未闻,拉着他继续走,他走一步,周岁寒就只能跟一步。不料他却突然回过身来,周岁寒闷头走着,险些一头扎进他的怀中。
“柏青你果真与我生疏了吗?”
堪堪停住脚步,周岁寒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宋怀瑾已经长得比他还要高出一点了。岁月偷梁换柱,仿佛一点旧时的影子也找不到了,如何不生疏呢?
周岁寒莞尔:“陛下说笑了,臣不敢造次。”
话音未落,宋怀瑾却突然倾身上前,凑近了瞧着,温热的鼻息扑在他的面上,一阵灼热……如此突如其来,周岁寒袖子下的手暗自握紧成拳……
这个皇帝可能跟传闻中一样,好像真的得了失心疯了。
却见宋怀瑾伸出另一只手轻轻从周岁寒的头顶取下一片梅瓣,脸上的表情近乎虔诚。这一刻他好像不是加膝坠渊的荒唐帝王,宛若又变回了曾经那个风光霁月的四皇子。
片刻失神。
“应是桂子月中落,梅香随雪飘?”宋怀瑾看着他局促的表情,笑得有些狡黠。“行了。我有些乏了,你就先回去吧。”
说罢,宋怀瑾突然放开了他的手腕,然后气定神闲地朝寝殿走去。
留周岁寒一人在愣原地,他竟感觉右手好像有些空落落的。四下寂静,他仿佛只能听见自己如雷的心跳声。
他想,他和宋怀瑾之间,应该有个人是真的失心疯了。
桂子月中落,梅香随雪飘。 改自宋之问《灵隐寺》“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
不是失心疯,是心动啊,糟糕 眼神躲不掉 doge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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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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