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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秋夜 ...

  •   银烛秋光冷画屏,微风卷帘月正明。

      夜已深,勤政殿内仍灯火如昼。
      烛灯旁的人垂着头,在仔细地摆弄着一只竹管兰蕊笔。纤长的手指捏着细直平滑的笔管,借着烛火的光亮正目不转睛,似打量着笔尖的狼毫。
      烛影映在他的脸上,衬得脸色更加苍白,似带着若有若无的病态。他披散着头发,眼尾上挑泛着淡淡的红色。身形有些瘦弱,整个人都罩在一团宽大的衣袍里,一时间竟有些雌雄难辨。

      “陛下,时辰差不多了。”站在一旁的胖太监轻声提醒道,“快丑时了。”

      男子置若罔闻,只盯着手中的笔蹙起了眉。他伸手拿过案上的刻刀,在笔管上缓缓刻下了一点。起笔轻缓,收笔利落圆顿,一气呵成。用袖子抚净了掉落的竹屑,拿起笔又端详了片刻,神情颇为惬足。

      蓦地,却见他突然转眸嗔道:“急什么。”
      声音不高不低,叫人听不出情绪。

      那胖太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噎住,涨红了脸继续在一旁候着。

      烛灯旁那人眉眼如画,手握刻刀一刀一刀地镌刻着,凝神专注,如若无人。殿内四下寂静无声,只有几盏烛灯默默地燃着。烛泪滑落,不消片刻便静静干涸。
      胖太监站在一旁搭拢着眼皮,似乎是困极了,但又不敢瞌睡。脑袋轻晃几下就急忙张开眼睛,然后悄悄地看一眼坐在御案后的那人。

      “安”字还差最后一横。

      方才全神贯注的人放下了手中的什物,转头去看一旁的太监。忽地,没头没尾地问道,“宝盛,你还记得建安吗?”

      “这……”那太监霎时清醒过来,望着他眼中跳动的烛火,怔住了。支支吾吾了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罢了。”那人嗤笑一声,抬头凝着窗外的月光不知在想些什么。“让他去吧,时辰到了。”

      太监闻言立刻打起了精神,低声道,“奴才这就去。”
      随后行了一礼,踮着脚轻轻退出殿门。

      那人没再理会,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似的,低头握起刻刀继续刻着。

      手上却突然脱了力,那一横,挑偏了。
      似美玉有瑕,丑陋又遗憾。

      他愣了一下,将那支笔举到烛灯下,细细地又审视了片刻。铁画银钩,都毁在最后一笔。
      那只手却骤然施力,青筋毕现,骨节分明。啪——地一声,那支上品竹管笔竟被生生折断了。

      被折断的竹笔露出锋利的篾片,如刀一般刺破手上的皮肉,鲜血淋漓。他扔下那支断裂的笔,挑眉看着手上的殷红,似与眼角的那抹红色相得益彰。
      他皱鼻嗅了嗅手上腥甜的味道,嘴角微微裂开,露出一个阴诡的笑容。

      *
      夜色下的承天河水像一条墨色的缎带,星火点点,映衬着对岸曾经繁华的建安城。树影重重,有一人坐在河边的树下着笛子。这人脱了甲片,只着黛青色的常服薄衫,随身的长剑拄放在身侧。

      “这就丢盔卸甲了?”悠悠笛声被一道清冷的嗓音打断。只见树后走出一道修长的身影,身上的玄色轻甲泛着冷光,几乎融入微凉的夜色中。

      楚宵用衣角擦了擦落在玉笛上的细尘,这才幽幽地开口道:“将军这话可不大吉利。”

      “沙场出生入死这些年,你还迷信这个?”周岁寒顿了顿:“君还,你有心事。”

      闻言,楚宵转头看向身后的年轻男人,只笑了笑并未说话。

      “越国的军队踏别雁翅山以北有多久了?”周岁寒好整以暇地倚着树干,目光轻抬,似望向夜里乌沉沉的承天河,又似看向对岸的故土。他长舒了一口气,似乎整个人都消沉了下来,“十年了。”

      “昔年韩信背水一战,倒也是迫于情势。”见他敛眸不语,楚宵继续语重心长道:“柏青,我知你用兵如神,如今你想效仿兵仙,可东厥人未必就一身蛮力不通兵法。”

      一阵凉风擦衣而过,卷下几片半黄的败叶,周岁寒顺势用双指钳住落至身前的一片,“你既不赞成,当日朝堂上又何必力排众议,随我北伐。”

      “你知道我们几人,即便是刀山火海,也会随你去闯一闯的。”楚宵苦笑:“只是现下这时机……”

      “君还。”

      周岁寒开口打断他:“你是建安长大的孩子,你比我更清楚建安意味着什么。”

      挟着剑气的落叶被掷向河中央,激起了涟漪霎时就随水流冲散。再回首时周岁寒的身影已经没入树影中。“无论如何,一定要拿下建安。”

      楚宵定定地望着周岁寒消失的地方许久。
      这人从藉藉无名到如今战功赫赫,向来杀伐决断。熟知他的人道他心性坚忍,胸怀天下,反对他的人一味谤他居功自傲,居心叵测。乱世之中,谁又能凭一己之力挽狂澜于既倒,更何况如今大厦已倾。
      笛音交杂在簌簌夜风中,随即消散。出征时还未出正月,行至雁翅山脚下甚至能看到零星飞雪,如今又入秋了。

      谁家玉笛暗飞声。隔着承天河,散入秋风也到不了建安城。

      “什么人!”

      “急宣诏令,速开城门!”骑马上的传令使手持御赐通关令,片刻未停,打马一路疾驰出了安陵。

      这夜注定无眠,雁翅山南亦是秋风渐起。

      翌日清晨。将军账内,一个斥候小将掀帘而入,向短桌前的周岁寒耳畔低语了几句。

      周岁寒轻笑一声:“他们动作倒是快。”他弹了弹袖袍,抬头吩咐道:“传我命令,让八大铁骑将领,午后来我帐中议事。”

      小将闻言片刻不敢耽误,恭敬地行了一礼后退出了帐子。

      周岁寒倒了杯粗茶,却没急着喝,将茶杯握在手里慢慢把玩着。似是突然想起什么,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我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你了。”

      虽已入了秋,雁翅山南的安陵城仍浸在一片暖意里。当年蛮族入侵中土,越朝皇室携雁北士族仓促南渡,如今的皇宫也是那时匆忙改建的,仅两条街之隔的就是齐家高门大院的府邸。

      渚浔齐氏是雁南的百年望族,亲族门客众多,盘根错节遍布雁南。越朝皇室南渡后,在齐氏家族鼎力扶持下坐稳雁南江山,此后齐氏更是如日中天。

      齐壬晔坐在池塘边的亭子里,正蹙着眉研究一盘残局。一个小厮打园中雕梁画柱的桥廊疾步走来,廊下种满了一片半开的秋菊,估摸着不待月余便是一片百花竞放的好景。

      “老爷,林大人来了,正在前厅候着。”小厮候在一旁轻轻提醒道。

      “啧,这就吃掉了不是。”

      “老爷?”

      齐壬晔头也未抬,“让他过来吧。顶好的阳景,去前厅作甚。”

      林丰年跟在小厮身后,亦步亦趋地来到了凉亭。见了齐壬晔,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齐壬晔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私底下何必这样多礼。林贤弟快坐。”

      “齐兄,我的人来报,昨日那人可是连夜将诏令递出去了。”林丰年捋了捋胡须,脸上难掩得意之色,“还是齐兄棋胜一招。”

      齐壬晔并未接话,倒是把桌上的棋盘往前一推,“晟春你看,这局可有解”

      “这……”林丰年面露难色,“我岂敢在鲁班门前班门弄斧,齐兄快别为难我了。”

      “棋胜一招而已,离满盘皆胜还差那么几步。”说罢,齐壬晔起身负手而立,绕着亭子走了半圈,“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决胜局才真正开始。”
      林丰年望着他的背影顿时不知如何作答,又听他道:“圣上传令官八百里加急的神速,算算最迟明日也该到了……”

      风乍起,吹皱了河塘里的一池秋水。不出几日,安陵的叶也该落了。

      是夜,楚宵率两千精骑出发秘密渡河,潜入承天河对岸的树林。
      临行前周岁寒叮嘱了两句话:“小心为上,便宜行事。”

      第二天清晨,越国十万大军厉兵秣马严阵以待,只等铁骑淌过承天河,踏着外族的尸首夺回曾经的王都。周岁寒纵马行至阵前,明光甲映出如利剑出鞘般的冷光,所向无前,如铁猛兽,皆遽避之。
      “众将士听令!”周岁寒挥剑而出,宝剑的铮鸣回荡在风中,映着众人胸中的热血激荡,振奋不已。

      “大越苦东厥久已!待今日夺回建安,一雪前耻!”

      “末将等誓死追随将军,愿为大越赴汤蹈火!”诸铁骑将领纷纷下马跪拜。

      “夺回建安!一雪前耻!一雪前耻!”霎时间呼声震天。

      周岁寒勒紧缰绳,转睛向某个地方深深地凝了一眼,脸上带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神情。他昂首坐在炙雪马上,俯视着奔腾而来的一骑,如一尊不动声色的杀神。

      “报——!陛下圣谕,命周将军速速撤兵退守昉田!”

  • 作者有话要说:  银烛秋光冷画屏,微风卷帘月正明。 改自杜牧《秋夕》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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