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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书信 ...

  •   (一)
      很怀念写书信的年代。
      经历过的人都有一个与书信有关的故事。这种美好已随着电话、网络通讯的发展沉寂在历史的洪流中,一去不返。说到这个,有句网络上很流行的句子很能表达其美好——“从前车马很慢,书信很远,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大概因为我也是生活在这个年代末期的人,所以,我的一生,也只够爱一个人。
      学校的传达室,传达室里的老头,连着书信的记忆一起远去。
      我们可能是最后一批写书信的人。
      “杨柳依依,你们的。”商陆站在讲台上发今天收到的信。他走过来,把手里最后几个信封丢在我们桌上。我和杨柳伸手翻看信封。他1个,我5个。
      杨柳看着我的信封说:“你这么多信!”
      “恩。”我象征性地应了一声,开始拆信。
      经过几个星期的接触,对于我的冷淡他已经习惯了。我展开信纸,基本上都是“亲爱的朋友,见字如面!”这样的开头,然后是“愿我们的友谊长青!祝你鹏程万里!学业有成!”这样的结束。
      信一封一封地拆开,一行一行读下去,读信使得我心情非常愉悦,笑容不自知的爬上脸。难以言喻的开心。这5封信中有4封是从绿水一中寄过来的,全是初中同学写来的。为了省5毛钱的信封和邮票,一个班的几个同学各自写了信合装一个信封,而且还要尽量做到不超重。
      另外1封是紫苏写来的。她在信中告诉我,她中考不理想返回双溪中学复读,准备下一年能考上绿水一中或青山二中,到时再与我们相聚校园。我相信,一定会的。青山二中的同学会等她来,绿水一中的同学也会等她去,我们都深信。
      无论如何,这天下,应是我们的!
      “这么开心啊!”杨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一回头差点和他脸碰脸,赶紧向后仰才看清他一脸看笑话的表情。我直了直背脊,换上严肃脸假装平静:“没什么开心的!”
      “笑成这样还装!”大概是我的样子很好笑,所以他一直在笑:“平时看你一脸冷漠,还以为你没朋友,没想到你朋友还多得很嘛!这5个信封里总共装了有多少封信?”
      “谁规定我没朋友的!”我僵硬地说,依然很冷淡,“我有多少封信关你什么事。” 我的排斥让他有些不适,脸上笑容淡了一些,人也好像萎靡了一点:“没人规定,也确实不关我的事。”
      看他反应,我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过了,便转移话题:“你的信看完了?”
      他见我脸色缓和,沮丧一扫而光:“恩。我朋友在城里上中师,他们班好多很厉害的人。”
      (二)
      正说着,不知田野什么时候来到我们桌前把头伸过来问我:“哪些人写的信?”
      “和你无关!”我说,把信压到书底下,不让他看。杨柳大概觉得我的每一个动作都很好笑,他在边上看着我笑,不参与我们。
      因为是“仇家”,我和田野两人都很有自知之明,相互座位离的远。我坐第一排,他坐最后一排。除了上次一起挤车回家,我和他在班里鲜少有交集。甚至有些人还不知道我和他是初中同学。或许出于青春期对友情的渴望,同样对分别的同学很想念,使他放弃“往日恩怨”主动来和我说话。
      “怎么会无关!当然有关!”田野不认同我的说法,双手撑着下巴支在我面前。
      我死死护住我宝贝的信封们,全力反驳:“信是写给我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他不服气,身体向前一倾,我被迫往后仰。杨柳见我们这么说话,往旁边让了让,拿起本子开始做习题,不再看我们。
      “没有!”我压着信封坚持。
      田野伸出食指,在我压着信的书上敲了敲,问:“有紫苏写的吧?”
      “哪又如何?”我依然坚持。
      “你的消息可是我告诉她的!”他讲明缘由。这点我信,因为他和紫苏的家都在双溪镇上,而且离得很近,走路的话,用不了3分钟。
      “好吧!谢谢你!”我依然不带感情地说,道谢道得言不由衷。
      “哎——,老同学,不要这样撒!”田野开始用他一惯地油腔滑调,故意把“老同学”三个字说得很重。他很少在我面前油腔滑调,看来这几封信,确实勾起了他的好奇心。看他一副非知道不可的样子,我选择投降,怎么说他也是老同学。掀开他的手,把信封从书底下抽出来,扔给他并撂下狠话:“看吧看吧!看完还我!不准弄皱弄坏了!否则弄死你!”
      我们的感情都单纯得很,信中都说的是同学们的近况,没有青春的秘密。他抱住信封,庆幸自己得逞,然后很认真地保证:“不会弄坏的。”
      “快点滚!”我烦躁得很。
      “要得!”田野高高兴兴地抱着信走了,我叹了口气。
      “你的信还可以给他看?”杨柳望着田野一跳一跳回座位的样子,一脸惊诧地问我,样子非常意外。我想,他也理解不了我们那班同学的感情。全班男生可以为了一个被高中部男生欺负的女生团结起来集体跑到高中部的教室和寝室揍到那个男生不敢来上学,然后再全班男生上全校大会领罚,这种事讲出来,他也一定不信。即使我和田野是“仇家”,但在其他人面前,仍然是一伙儿的。
      “哦!”我心知他不能理解,但又不想多做解释,只是说:“又没什么隐私。”
      “这样说来,那我也可以看喽!”杨柳如是说。
      “不可以。”我立马又恢复成一惯的面无表情,语气不容商量。
      杨柳泄气,刚要回头做习题,孟雪飞走过来对着他唱:“女孩的心思男孩你别猜,”她后面的朱晓惠接道:“别猜别猜!”孟雪飞又唱:“你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
      “哈哈哈……”韩云实和王宇在后面大笑。
      杨柳摇摇头,对她俩说了一个字:“滚!”
      “哈哈哈……”韩云实和王宇两个又大笑。
      从此以后,我的晚自习,又多了一件事情——写信。

      (三)
      书信的来往使得我们和以前的同学之间相互有了更多的联系。绿水一中的同学关于我和分到其他班的同学的消息大都出自于我的堂兄柳玉松。同样,他们的消息大多数也是通过我这一渠道扩散给了在青山二中的同学。因为写信要简洁,不能超重,写不了多少。但我和柳玉松在吊脚楼上坐一下午,就能说很多很多。虽然相隔很远,但我们彼此的近况皆因书信和口口相传而清晰可知。这么做,说到底,还不是因为穷。
      当然,还有走得更远的人,他们离我们的距离甚至上百公里、上千公里。他们是两种人。
      第一种:成绩特别优秀的人。他们几个,就是考上中师或中专的人,去到了省城或其他城市上学。听说还有幼师,特师。
      “什么是‘特师’?”当柳玉松告诉我班长学的是特师时,我问。
      “特殊教育老师,比如教聋哑人。”他说。柳玉松果然厉害,比我多知道好多东西。
      第二种:不管什么原因,不再上学的极少数几个中的另一部分人。他们则选择远走他乡,远走江浙或广东打工。
      而不再上学的人,除了打工的,还有呆家里的。用老师的话叫“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有的干脆在家务农,有的则选择去学点儿手艺。个别女孩甚至在家人的安排下,开始相亲。这样的同学,好像不超过5个,尹梅就是其中之一,还有一个很厉害的男生黄晨也跟她的情况差不多。
      他们的消息是我们最后才知道的,那差不多在寒假里才得知。
      (四)
      第二天,课间操结束回教室,田野信守诺言,把那些信原原本本地叠好还了回来。可刚放到桌上我正要伸手收起来,却被另外一只手抓走了!是马缨丹!
      看到她抓信跑的夸张样子,我脑仁儿就开始疼。她肯定挑事儿。果然……
      “柳依依,你脚踏两只船哦!”她一边和我保持安全距离,一边得意地举着信喊。原本没人注意我们,她这一喊,几乎所有人都转向我们等看好戏。我的脾气有点上来了,但坐在位置上没有动,眼神犀利地射向田野。田野也没想到有人会来抢信,还如此大肆宣扬,还要添油加醋写小说!看我瞪他,有点报歉,有点心虚,一时无措。
      “柳依依和田野打伙看信!”马缨丹向大家宣告。
      “噢——噢——噢——”其他人开始起哄,是她想要的效果。
      “杨柳依依!你的依依跟人跑啦!你被甩啦!”马缨丹又把杨柳拖下水。
      “噢——噢——噢——哈哈哈——”起哄的声音更大声了,有的居然拍桌子敲板凳!
      这……我真是快被气死了!我看杨柳,本来不关他事,现在却把他搅进来,我觉得很不好意思。他坐在位置上,看着眼前的场面脸上没有过多的情绪。我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因自己无辜躺枪而生气,这让我更烦躁,希望快速把事情压下来。
      我肃脸站起来,以全场刚好可以听到的声音说:“马缨丹!限你5秒中把信放到我桌上!”
      “吓我啊!来打我啊!”马缨丹觉得引起这样的轰动很有成就感,不知死活地继续得意,完全不理会我的威胁,还故意扬了扬手中的信激我。
      “噢——噢——噢——”人群更激动了,把桌子板凳敲得震天响。连外面路过的其他班的人都忍不住停下来看热闹。不得不说,十六七岁的少男少女们,真的有一种不嫌事大的冲动,会努力推波助澜,希望把一件小事整得越大越好,不然不刺激!主要还是吃得太饱了。
      因为没有想到可以快速制止事件平息的办法,我又瞪了田野一眼。
      “马缨丹!想死老子成全你!”或许是受了我的刺激,或许是他觉得对不起我分享信件好意,又或许他自己也很气愤。总之,在所有人都没看清楚的情况下田野以迅雷不掩耳的速度冲向马缨丹。当我们看清楚时,马缨丹已被田野按倒在地下。两个人扭到一块儿,撕扯起来。男女力气和身高的悬殊使马缨丹立马处在下风,结果她还尖叫着抓住信死活不放。我感觉田野有些疯了,吓得站起来。还没跑过去,就听到信封被撕烂的声音和马缨丹的哭声同时响起。
      这下所有人都安静了。
      我愣在当场!撕烂的信和马缨丹的哭声都让我想哭!那些信是我万分珍惜的宝贝啊!杨柳也愣住了。所有人都愣住了!原本以为只是开一个玩笑,结果没想到演变成这样。
      田野粗鲁地抢过撕烂的还在马缨丹手里的半截信封,掀开压在他脚上她,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然后拿着被抓得乱七八糟的信走到还没回过神的我面前。
      对马缨丹的哭声他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他缓缓把信放到我手里,还有些激动:“对不起,我弄坏了。”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我眨眨眼睛,回过神来,看了看他,又看了一下混乱的场面。叹口气:“算了,也不是你的错。”
      虽然很气,但是非我还是分得清。我沮丧地接过那些揉得皱皱巴巴的信,很心疼。
      “真的对不起,我没有说到做到!”田野依然愧疚,站在我面前没有离开。
      “算了!真不怪你。回你座位去吧!”这确实不是他的错,我没理由怪他。以前我们是“仇家”,总是互不相让,这么心平气和地说话,算是三年多来第一次。
      他一走,风暴中心的几个人赶紧把马缨丹扶起来。一边给她拍灰尘,一边劝慰。
      (五)
      “田野!你龟儿子不得好死!我一定要报仇!”没想到马缨丹还不服输,边哭边喊。散着头发,张牙舞爪地想跑过来打田野,幸好被站旁边商陆抱住。
      “来嘛!报仇!”田野气得又要跑过去。眼看又要打起来,我赶紧去拉。结果他力气太大,我不但没拉住他,反而差点自己摔倒。这时杨柳扶住了我,去拉他。
      场面又开始一片混乱。女生们,除了我,全吓得退到了教室后面。
      盛怒的人,力气是相当大的。杨柳都没有拉住田野,眼看他又要和马缨丹打上了。这时外面冲起来两人,一起把田野拉住。我一看,是肖边漠和翁昊,终于松了口气,他们是听到风声来的。
      “田野!不要发疯了!信抢回来就行了!”肖边漠和翁昊一边架住田野一边劝。
      “就是!你跟一小女生打什么架,多大点儿事!”翁昊抱着田野的腰说。
      “我今天弄不死她,我田字倒起写!”田野吼叫着,还欲去打马缨丹,他被彻底惹毛了。马缨丹也不怕死,还在那边“来啊来啊” 的挑衅,劝架的人都想晕倒。赶紧死命抱住两方,不可开交。
      “砰!”一生巨响。
      所有人终于又安静了。
      是我,提起凳子砸在桌子上。
      我的举动,把所有人都怔住了。他们看向我,包括被抱住的田野和马缨丹。杨柳以不可置信的眼神看我,张大了嘴。估计他看到了目前为止这辈子最让他惊讶的事情。
      “来啊!打架啊!来打我!你们两个!我不应该收信!”我也被惹恼了!对着马缨丹和田野吼。
      听到这话,他两人立即蔫了,不好意思看我,没再吭声。两边拉的人见状,赶紧又劝又拉,方才安生。肖边漠和翁昊把田野按到他座位上,再问我有没有被打到。我摇头。他们看事态已平息,又安慰我两句,便结伴回自己教室去了。
      杨柳把我的凳子拿下来重新放好。此时,上课铃响起,众人嘘了一口气。我小心地将那堆信整理收好,放到桌内。
      第三节课是微机课。就是现在说的学电脑,那时叫微机,用DOS,还没有鼠标。这种不考试的课程,在这所中学是没有人关注的,等于行同虚设。微机老师也深知他课程的地位,很识相地在上课时来照一下面就走了,我们也不用去微机室上机。这堂课,成了自习课。
      我的心,还因为刚才的事情,突突跳着,像要跑出来一般。我自己都不知道刚才哪来的勇气砸桌子,这种事我以前可真没干过。凳子砸下去的那一下,别说别人,我自己都吓到了。
      打开桌盖,我拿起那几封信摸着上面的褶皱和灰尘,眼泪还是没忍住落了下来。为了不让人察觉,我把头埋在桌盖下面,我需要宣泄。过了一会儿,我的左手被轻轻的碰了两下,是杨柳。
      “干嘛?”我保持姿势不变,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低声问道。
      “不要哭了,给你纸巾。”他悄悄地凑在我耳朵边说,手从下面递了张纸给我。
      “要你管!”虽如此说,蛤我还是伸手接了纸巾把眼泪抹了。
      (六)
      抢信事件后,班里的同学看我的态度均有所改变,眼光变得复杂闪烁。敬佩的,怀疑的,轻蔑的,惊异的,审视的,他们各怀鬼胎,但没有告诉我。我也就无心探究。
      或许我们都有保持距离,田野与我,再没有了交集。马缨丹也一时收敛了不少,不再开我玩笑。
      “老大!你太有魄力了!”有一天,孟雪飞在宿舍这样对我说。
      “你知道吗?你砸桌子的时候,把我们全部都吓到了!酷!”她指了指其他女生。
      “要是我,只有哭。完全不知道该干嘛。”黄梅趴在枕头上眼睛一闪一闪地说。
      “就是就是!”凡有热闹的地方都少不了朱晓惠。她点着头一脸奉承:“老大!我太佩服死你了!以后你就是我老大!”
      “……”我没想到,她们是这样的理解。
      渐渐地,班里的男生女生,叫我“老大”人越来越多。不过,杨柳从来都不这么叫我。
      抢信的事情,很快也通过其他同学的往来信件传到了绿水一中,所有的同学,都知道了。纷纷在信中安慰我,甚至告诉我别的班的人传话说我会武功,绘声绘色,说有人亲眼看见我把两块砖一手劈开了!
      我:“……”
      用现在的话就是:夺笋啊!

  • 作者有话要说:  1.关于“从前车马很慢,书信很远,一生只够爱一个人。”我在网上查了一下,好像最初来自于木心的诗,我看了那诗,又不完全一样。可能这句话又经人演绎过。总之,这句话,很美,很美……
    2.写信:最让我觉得书信美好的,是民国时期文人的书信,每一字每一句都写得很精致,很优雅。有时候,我想,我给谁写封信吧!可是,现在已经没有人可以写信了。很可惜的一件事……
    3.共享书信:这在好朋友之间经常会有,就像好朋友彼此分享日记一样。柳依依算是个对爱情发育较晚的这么一个人,内心更为单纯,万事在她看来,没有秘密可言,只有愿不愿意分享这回事。
    4.打架:学生打架,真的有时候会男女不分,不爽就打。野蛮又直接。不知道现在的男生女生,还会打架么?
    5.谣言:在学生中间,谣言总是天花乱坠,不输村里的老太太,都很喜欢极尽所能地添油加醋。大概都是因为吃得太饱,太无聊了。
    6.关于修正:这篇文虽然完结已经快四年了,但我发布前会再过一遍,会做轻微的删减或是添加,比如本章最后这句话,就是添加的。因为我写文的时候,“夺笋”这个词还没被发明出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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